但这一残忍的决定,不到最后一刻皇帝亦不愿去做。
女子的命就不是命吗?难道继承皇位就一定要是男子,再优秀的女子也不配坐上那把龙椅?
突然于这一刻有感而发,白惜时于心中问了自己这样一个问题。
而怡妃,又真的要因为生产送命?
正当白惜时眉目锁然之际,这个时候扶疏不顾外头阻拦,猛然冲进来跪在地上哭求,“奴婢,奴婢之前听闻京中有一产婆,可徒手转正胎位,求皇帝开恩,太后、皇后娘娘开恩,能许那产婆进宫一试,救一救怡妃娘娘的性命。”
说完小丫鬟便一个劲的磕头,仿佛根本不知道痛般,只盼着能尽力为娘娘寻得一线生机。
然而皇后听完却很快蹙起眉头,“民间之人怎可随意进宫,如此岂不乱了规矩?难道你要以那些道听途说之事来质疑皇家医术骂?”
太后慨叹一声,“这孩子瞧着倒是个忠心的,关心则乱罢了。”
但相比于这二人,白惜时却宁愿相信扶疏,是生是死,总要拼命尝试过才能够知晓。
不过这次没等到白惜时开口,天子沉默片刻,已然大手一挥,“准了,去请。”
闻言倏然抬头,扶疏激动的立刻落下两行清泪,“是!”
眼看着扶疏得令就要小跑着出钟毓宫而去,天子此刻招来白惜时,二人低声交谈了几句,继而白惜时一行礼踏出主殿便快步追了出去,于后头叫住行色匆匆的小丫鬟。
“扶疏姑娘,回去陪着娘娘,那产婆咱家替你去请。”
按住有些隐隐作痛的胃部,从中午后就未有进食,又站着吹了一夜冷风,此刻白惜时其实已觉出两分难受。
但方才当皇帝询问他谁去请那产婆比较妥当之时,白惜时还是回答了自己。
当下时间紧迫,若是去通传元盛等人还要再费不少功夫,而白惜时亦不是担心扶疏找不到那产婆,而是以防有心之人刻意阻挠,途中拖延时间,延误了那所剩无几的救援时机。
她去,应当能够快上一些。
第82章
白惜时快马加鞭从宫外将产婆请入了钟毓宫,又经历了一个时辰左右,怡妃顺利产下了一名小皇子,母子平安。
皇帝大大松了一口气,露出为人父的欣喜表情,即便贵为天子,当亲手接过襁褓之中的小婴孩,仍不免紧张,转头去问产婆自己抱孩子的姿势是否正确。
钟毓宫中一派喜气洋洋,太后、皇后也围过来逗弄小皇子,下人们亦不停说着吉祥话,都想要在这个时候讨个彩头赏赐。
倒是怡妃因生产伤了元气,已经虚弱昏沉睡了过去,扶疏一个人守在娘娘床边,抓着她的手仍久久不肯松开。
这个时刻,仿佛也更能看清一个人的真心。
眼下天色已经大亮,先前因母子二人生死未卜没有心情进食,皇帝不吃饭,其他人亦不好提便陪着一起饿肚子,这个时候小皇子顺利诞生,小宫女们也很快将一应膳点端了上来。
白惜时站在殿外,简单喝了两口热粥,但胃里的灼热感并没有消减下去,应当吹了大半夜的风加之久未进食,长时间未犯的胃病又来问候她了。
这胃病是小时候三餐不定落下的毛病,自十四岁后便少有发作,白惜时险些都要遗忘,没想到却还是没有除根。
看了一眼托盘上的吃食,没什么胃口,继而又望见殿内仍陪着怡妃娘娘不愿去休息的扶疏,示意小宫女将膳食送进去给她,白惜时转身,出了钟毓宫的大门。
今日早朝推迟,还得去与大臣们通传一声。
得知皇帝喜得麟儿,前朝后宫大都是欢喜欣慰,只不过几家欢喜几家愁,俞贵妃触景生情,
反倒陷入了无限的忧伤嫉妒之中。
担忧自己于后宫之中的地位,也伤怀那个失去的孩子。她与皇帝也曾有过一个孩子,只不过尚未成形便化作了一滩血水,自此便再未有过身孕。
喝下谭永生进献而来的新药方,俞贵妃低头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她实在太迫切的想要再给皇帝生下一位皇子,如此,方**耀永固。
不知后宫各人心思,白惜时从钟毓宫出来,便在前殿等候早朝,待到再次回到司礼监已是中午时分,胃痛加剧却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她没什么胃口却困得厉害,索性喝了些粥便准备午睡片刻。
待走入暖阁,才想起来昨夜解衍应该来过,只不过自己彻夜未归,倒是叫他白跑一趟。
一夜未睡不休息倒还好,休息片刻再起来反而头脑也跟着昏沉,撑着将下午的政事处理完,到了晚间,白惜时坐于内堂翻阅奏折之时,便真真有些腹痛难耐。
解衍来的时候发现了白惜时面色有异,得知她是胃疾发作,起身出门便要去请太医,然而没走两步,又被白惜时叫了回来。
白惜时:“不是什么大毛病,睡一夜便好,不用这般麻烦。”
身为掌印,其实请太医过来诊治不过一句话的事,解衍不知白惜时为何这般固执。
看着对方泛白的脸色,解衍走回来,蹲下身,“喝些药应当会好的快一些,疼痛也会所有缓解。”
白惜时:“咱家说不用便是不用,看完这最后两本折子扶我回去歇一歇便是。”
她怎么可能去请太医?她不会请。
闻言停了一会,解衍又道:“小时候柔云经常生病,我也略通些药理,掌印若信得过,我替你诊一诊脉可好?”
听完从折子中抬起眼,侧首看了看对方,“不用。”
“就是小毛病,你何故如此兴师动众?”
她口中说得轻松,但却与额头渗出的冷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白惜时好像很排斥就医,现在是,原来也是……思及此,解衍不动声色回忆起过往。
之前在东厂捉捕缉拿过程中难免受伤,但每一次白惜时都不当回事,只有严重了才会挨到回府叫来孟姑姑为他专门医治。
现在想来,为什么?
解衍不是迟钝之人,再一次记起白惜时那不同寻常的脉象,以及过于板硬的身躯,自任司礼监掌印后,他应当没有那么多时间练武……
好像有什么答案就在触手可及之处,只要愿意仔细探寻一番就能知晓答案,甚至此刻走出去搭一搭其他小太监的脉象或许都可立时解开心中疑惑,但解衍没有。
他还是想要尊重白惜时的每一个决定。
发现此刻对方已将最后一本奏折合起,解衍起身帮他收好玉印,继而扶着白惜时进了暖阁,再走入卧房。
等到白惜时于床上半靠下,解衍又去外间倒了一杯送到了他的唇边,就着男子的手喝了几口,白惜时便整个人躺进了被褥之中。
不过躺下来还是不大舒服,那金丝甲硌的她难受,本来胃部的灼烧感就已经不适,这时候白惜时便想要周身松快一些。
但解衍眼下还在这里。
胃痛是一阵阵的,等挨过这一阵,白惜时看向男子,“你自去暖阁休息吧,我明天应当就能好上许多。”
但解衍却拒绝了,直言他今夜会守在这里,白惜时有什么需要也好叫他。
“……那你再去烧壶水。”
随便找了个借口支开解衍,白惜时只想趁这个空档脱下金丝甲,换身衣衫。
出门的时候似乎意识到了白惜时让自己出去的原因,解衍烧好水,又冲了一个汤婆子,回来之后男子却没有立刻进去,而是于暖阁之中怔然坐了会,待兀自消化掉猜测到的可能,又等了一会才走到雕花木门边轻叩了两下,没有听见声音,推门走了进去。
这个时候白惜时已经换上寝衣重新躺了下来。
将汤婆子递给白惜时欲叫她抱着暖一暖胃,但此刻新一轮的不适之感袭来,床上之人微蹙着眉头无暇去接,男子顿了片刻,改为将汤婆子直接塞入了被中。
只不过这一塞,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对方的腹部,虽然只是短暂的一触,但也足够告诉解衍一个事实――是软的。
上腹部与先前坚硬的触感完全不同。
手指犹如被烫了下,男子很快从被子之中抽了出来,并且在此之后的很长时间内右手都保持着微蜷的姿势。
双眸微移,又仔细观察了一遍白惜时的五官,很明艳,也秀丽。
卧房里的地龙还是很热,白惜时缓过那一阵后流了不少的汗,下意识便将手脚伸出被外,唯留一部分遮掩住上半身。
解衍看了片刻,大概是觉得这样的姿势容易着凉,遂倾身,将白惜时的腿缓缓塞了进去,塞完腿又塞胳膊,待盖好四肢,又向上看了一眼,捏了捏拳,最后双手拉着最上头的被面一提,直接提到了白惜时的脑袋之下,将整个人覆盖的严严实实。
白惜时被他盖的浑身冒汗,莫名其妙瞥了眼对方,紧接着烦躁一翻,将原先盖好的四肢又打了出去。
他以为孵小鸡呢,给她裹得跟木乃伊似的。
“咱家是胃疼,不是风寒。”
这回解衍不逆着白惜时来了,但看见那白皙的脖颈裹着几颗晶莹的汗珠向锁骨滑去,视线又不动声色飘开,最后想了想,还是坚持把对方胸膛上的被面拉高了两寸,直拉高到脖子以下。
如果说解衍的第一次举动是担心自己着凉,那么第二次,就显得反常。
其实在内心之中已将解衍划分在安全范围内,白惜时既然在认真考虑这个人,那么若是接受,以后迟早是要让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因而她对解衍已经没有那么避讳防备,若是避讳,此刻便不会让解衍坐在卧房。
但不避讳是一回事,主动相告又是另外一回事。
现在在她看来还不是合适的时机。
不过解衍明显已有察觉端倪之像,白惜时待忍过那一阵灼烧之痛,侧过身来,无声望向解衍。
“怎么了,可是疼的厉害?”然而解衍脱口而出的,却是这么一句话。
“没有,好些了。”
白惜时以为解衍会有话想要问她,会想要求证个明白,但是解衍没有,在看出她眼中的疲惫和困倦后,一个字都没提。
靠近,蹲下身来,让视线与白惜保持齐平,男子伸出手,将她额前有些汗湿的碎发拨于两旁,“那便睡吧,有事唤我。”
这样亲近温柔的举动仿佛连带着叫嚣的胃痛都抚平下去不少,但白惜时闭上眼后,没过多久,复又睁开。
四目相对,白惜时:“你这样一直看着我,怎么睡?”
闻言没说话,解衍拉起白惜时的手,用它盖住了自己的眼睛之上。
“无聊。”下意识笑了一声,白惜时想要抽回手。
但解衍却没有松开,反而握在掌心,攥得更紧,“为何我看着,掌印就会睡不着?”
对上男子望过来的漆黑色双眸,白惜时:“谁看着我都睡不着,小狗,不要想太多。”
再一次听到“小狗”这个称呼,解衍仿佛适应了许多,继而低头快速在白惜时的手背上吻了一下,才若无其事起身,“我去熄灯。”
感受到手背上传来温热还略带些湿润的触感,白惜时茫然片刻,紧接着按住骤然收缩了两下的心口,对着男子的背影道:“白日就算了,以后大半夜不要再来撩拨咱家。”
解衍一时没听明白,回头,“白日怎么了?”
一边用汤婆子焐着胃,一边打了个哈欠,白惜时意有所指的往男子身躯上瞄了一眼。
“你在英武殿有什么话要等着同咱家回来说?”
此刻已然反应过来,解衍一抿唇,又是那副强作镇定的模样,“没什么。”
当时是见不得她去看别人,一时冲动换了衣衫,但眼下,却又说不出口了。
何况还是在白惜时病着的情况下。
紧接着一口气,男子迅速吹灭了烛台。
待到一切归于寂静,片刻后,黑暗中才传来了男子的声音,“掌印,睡吧。”
第83章
辽东传来近况,兵书尚书刘易已经到达当地,并第一时间捉拿了冒领军功滥杀无辜的巡抚陈越,但形式比想象之中复杂,那群兵变的军民被敌国挑唆,并未能被真正被安抚下来,反而有投奔敌国之嫌,边境恐有一场战事一触即发。
朝堂之上亦因此事争论不下,投奔敌国很可能泄露大魏的军事机密,这群兵变的士兵需得尽快召回,如若召不回,宁可就地斩杀。
不少大臣认为刘大人腿疾受限,若是真正打仗,应当再派将领前去支援。至于安排谁,又是另外一场商讨争论。
除了前朝之事外,后宫近来也有变数,怡妃因产子后元气大伤、身体虚弱,小皇子被暂时安排在了太后的慈宁宫抚养照看。
得知这一消息后,白惜时隐隐觉得不妥,曾在四下无人之际向皇帝建议小皇子还是应当安排在生母身边。
天子闻言叹息一声,隐晦与白惜时提及了是为小皇子的平安着想。
原来,贵妃原先迫害皇嗣之事天子均是知晓的,一些后妃在刚得喜讯之后便被她喂下了堕胎药,只不过顾念着深情,也顾念着贵妃曾失去的那个孩子,皇帝没有追究。
但眼下担心以怡妃身体状况看护小皇子恐有疏忽,因此天子在太后的建议下,暂时将他送去了慈宁宫。
太后主动要求抚养小皇子?
白惜时听完隐忧反而更浓,太后如此是真的因为心疼小皇孙,还是,另有其他的目的?
不过眼下一切都只是揣测,没有真凭实据前白惜时亦不好阻挠皇家决策,连续几日经小太监观察,太后对小皇子亦疼爱有加,连端静公主都告诉江小锁太后极为喜爱这个小皇孙,未有丝毫怠慢。
那便姑且再看一看,待怡妃身体恢复,她再找机会规劝皇帝还由生母抚养一试。
几日之后,滕烈托人递回消息,猜测暗查祈王之事恐经人察觉,近来太后再未派人去过祈王府上。
因有隐忧在心,入夜时分白惜时偶尔于内堂之中静坐不语,在解衍的几次询问下,最终还是将人叫到暖阁,告知了此事。
事件重大,她亦想有个商量之人,而纵观身边,唯有解衍最为合适,也值得信任。
男子听完果然神色凝重,“掌印是怀疑定国公谋反与太后有关,二人里应外合,欲另立祈王为帝?”
白惜时也觉得自己的揣测有些过于大胆,但还是一点头道:“祈王胆小怕事没主见,是个极易操控之人,如若他登基为帝,权柄便会掌握在太后与定国公手中。”
太后不是皇帝生母,皇帝虽对太后尊敬有加,却对其族人未有重用,在滔天的权势面前,太后作出什么决定也都有可能。
何况乎,听闻她年轻之时亦是个有野心手段之人,不然不可能无所出还稳坐中宫之位。
且如此一来,太后针对白惜时便也同样解释的通,毕竟定国公谋反的消息便是经由她传回的京中,也相当于间接破坏了谋反计划。
解衍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沉吟片刻道:“紧盯祈王,他是最有可能也最容易的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