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芳照嘴巴连张了好几下后，才终于“啊”出来一声。她只是在邵燕飞上回给她送羊肉的时候，知道这两口子差不多要开始做试管了，之后就没听邵燕飞再跟她说起这件事。
况且，这么私密的事，她是没法主动去问的，问就好像催人家似的。只能是邵燕飞跟她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结果两人再见面，听到的消息，竟然是，孩子，已经没了！
林芳照此时，只剩下无以复加的惊讶。
邵燕飞反倒安抚地拍了拍林芳照的胳膊，随后缓缓道，“我这孩子啊，很可能是胚胎不好……赶不上人家那些好胚胎。从一开始，hcg 值就特别低……后来去查翻倍，翻倍勉强还行。我那时还抱着希望呢，以为这孩子可以闯过数值不好的关口。结果，没高兴多久，前些天早上在厕所，一看，出血了……”
林芳照心里顿时好难受，她伸手握住邵燕飞的手，可没想到连手心摸起来，都是冰凉的。
“出的血鲜红，就像血管爆了一样……老吴二话没说，带着我就去了急诊，然后我就去做 b 超……”说着，邵燕飞眼里就有了泪。
林芳照知道邵燕飞有多盼这个孩子，眼睛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红了起来。
“我刚躺到那床上时，b 超大夫还问我，你这孩子要吧？我当时纳闷，怎么能不要呢？我立即回答说……我说……我……”邵燕飞涌起一阵悲伤，开始抽泣起来。
林芳照都不知该怎么安慰才好了，只能抓紧邵燕飞的手。
“我说……我要呀！”邵燕飞咬着嘴唇把哽咽吞了下去，吸了口气才努力把话说完，“这是我做试管，才得来的孩子呢！”
看着邵燕飞这样子，林芳照真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碎了。
“等到大夫检查的时候，她确认了好几下，才轻轻说了几个字。我当时，其实是听见了的……可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抗拒。我不信是我听到的那几个字，我咬着牙说‘大夫，我没听清。’大夫就又重复了一遍。这下没错了，她说的，就是‘没胎心了’……”邵燕飞抬起一只手扶住额头，顺势又擦了两把眼泪，“唉……没胎心了，我孩子的心啊，不跳了……胎停了。”
林芳照已是泪眼婆娑，“那……那该怎么办啊？”
邵燕飞盯着餐厅墙面上的装饰，“只能流了。”
“唉呀，燕飞姐啊！”林芳照真是无比心疼，“你说……你这是遭了多少罪呀！”
邵燕飞慢慢摇头，脸上挤出了一点笑容，“没当年那次那么遭罪，那次月份大，医院的技术也不行。这次的孩子才一个多月，连两个月都不到，月份小，胎囊就那么一丁点儿大小，做宫腔镜给清掉了。那医院技术好，手术微创，不像刮宫的伤害那么大……”
“可那也是……”
“就是心里难受，我那心啊……就像被剜掉了一块。我太盼这个孩子了，结果……唉！”邵燕飞一声喟叹。
“唉呀，燕飞姐你早说呀，早说我就去看你了！至少，至少把东西给你送过去，哪能让你亲自跑过来啊？”林芳照一时非常懊悔，“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养好了吗？”
“十几天了，大夫让在家养十天，我这流产，公司给了半个月的假，现在已经养好了。”邵燕飞的情绪平复了一些，“再说你别去我家了，我婆婆还在我家呢……我那婆婆说话没分寸，别吓着你了。”
“燕飞姐，那……”林芳照知道邵燕飞和婆婆处得一般，“这些天谁照顾的你啊？”
“老吴，老吴怕她妈乱说话气坏了我，他留在家里照顾的我。”
“幸亏有姐夫。”
“老吴对我没得说，就是他那个妈……”一提婆婆，邵燕飞就是一脸愁容，“后来，流产还是被她知道了。就别提了，她总爱搞那些封建迷信。她那间屋恨不得都变成了个道场，我得躲远远的……我都想搬出去了。”
“搬出去？搬哪呢？”
“不知道，”邵燕飞又一声叹息，“自己租个房子？我这还有房贷呢，再租个房子，压力太大了。但是，真不想和她住一起了。”
“燕飞姐，你别嫌我多管闲事，”如果是别人家的事，林芳照就不置喙了。但是她和邵燕飞关系这么好，老姐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她当然得优先为闺蜜着想，所以她毫不犹豫地说道，“我通州的房子就在那闲着。你什么时候觉得憋的慌，堵的慌，就到我那儿去落个脚吧。我那边四个卧室，楼上两间，楼下两间，你爱住哪间住哪间。”
邵燕飞没想到林芳照能这么替她着想，她心里一暖，“小林，有你这句话就行了。我如果真搬出去，老吴也会着急。现在当务之急，是他要想办法快点把他妈弄走。我一个当儿媳妇的，总不能去赶婆婆。让老吴想办法吧，虽然那是他亲妈，他也早都扛不住了。”
林芳照到现在都没跟那早已改嫁了的婆婆打过照面，生活里就像没婆婆这个人。但是看到邵燕飞能被婆媳关系折磨成这样，她真有些心有余悸。
“我备孕的时候，提前了好几个月就开始吃叶酸，怀上之后，也加倍小心，可还是……我都怀疑我这胎没留住，就是我婆婆来了这阵子给我闹的。小林你不知道，真没一天顺心的，从来也没在这么糟糕的心情和状态里熬磨这么久。医生一直强调，备孕和孕早期，情绪非常非常重要，不要着急、不要上火、不要生闷气。我倒是想有个好心情，可像她那样的钉在我家里不走了，我心情怎么能好了？好得了么？”邵燕飞的话里饱含怨气，“我这孩子，运气真是太差了……”
林芳照只得继续安慰。
之后，邵燕飞又跟林芳照说了很多。等把能吐的苦水都吐了，她终于觉得舒服了不少，看着天色暗了，就不再久留。
林芳照专门开车把邵燕飞送了回去，不光把妈妈寄过来的好吃的，带了一大袋子，还专门在袋子里放了两颗老山参，让邵燕飞带回家补身体。
那老山参是别人送给柳福慧的。当年她刚得病那阵子，亲戚送了不少补品，柳福慧没舍得自己吃，这次随着炸货一起邮了过来，让女儿和女婿打粉泡着喝。
林芳照送完邵燕飞往回走的时候，脑子里一直想着那孩子的事。想着想着，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自己。然后突然意识到，自己例假好像推迟了有段时间了，此时脑子里终于开始响起了警铃。赶紧去了最近的药店，买了验孕棒。
回来一测——
两道杠。
她看着这清晰的两道杠，是懵怔的，疑惑的，讶异的，好些情绪揉在一起，却就是找不到喜悦。
如果没有下午邵燕飞跟她说的事，她想，她应该会很高兴吧。
其实，她已经打算好了，过两年就跟戴守峥生个孩子。现在公司事情太忙，有时候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亚健康。她想等忙过了这阵子，好好养养身体，再开始认真备孕。
可怎么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怀了呢？
她这段时间听到的，净是些怀孕如何难的。
怎么到了她这里，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有了？
还是在她根本没有做任何身体准备的情况下？
下午，她是第一次从邵燕飞这里听到“胎心”的概念，随即又知道了，原来胎心还会没了，还有“胎停”这一说。
原来并不是所有在妈妈肚子里有小心脏在跳动的胎宝宝，最后都能顺利来到这个世界。
邵燕飞准备这么充分，还会遇到这样的事。那她这种连准备都没准备的，会不会风险更大？
她肚子里的这个小家伙，会不会也在中途离开她？
她要期待么？
她敢期待么？
而且她这么毫无准备，她从一开始给孩子的，会是好的么？
她会不会……对不起这个孩子？
她把下午的情景，还有自己的顾虑，全都说给了戴守峥听。说完之后，她又把验孕棒拿在手里，手指在那两道杠上轻轻抚摸。
戴守峥知道了原委，心里不由一阵心疼，“阿照，咱不会的。燕飞和吴哥是年龄大了。咱俩年龄都这么合适，而且生活习惯也这么好，不抽烟不喝酒，还爱锻炼身体，咱孩子肯定会健健康康地生下来。”
“会吗？”林芳照越想越焦虑，“燕飞姐还提前几个月吃叶酸呢，都掉了。我这连叶酸都没吃……会不会……生的孩子，有……神经管畸形？”
“别吓唬自己！咱的饮食结构很健康，我给你做的饭菜从来都讲究营养搭配，连零食都是精挑细选的。”戴守峥多少也知道些关于叶酸的事，“再说，你那边有亲戚得过这病吗？”
林芳照抬头想了想，然后摇了头。
“我这边也没得这病的啊，所以咱两方都没有这遗传。”戴守峥继续打消妻子的顾虑，“不要紧，我现在就下单，叶酸明天我们就吃起来。”
林芳照叹了口气，脸上全是愁容，她以手扶额道，“人家怀了孕，都可开心了。我这连一点高兴都没感受到，从一开始，就全是担心。”
可戴守峥听到的，却是妻子对腹中宝贝浓到化不开的在意。刚才他还以为他的阿照是不是有什么其他想法，惊得他后背都冒了冷汗。现在，他终于放心了，“这说明你在乎他呀，你是在乎我们孩子的。阿照你放心，我们肯定会顺顺利利把他生下来的。女儿，会像你一样漂亮，儿子，就像我一样帅，好不好？”
林芳照紧紧攥了攥拳头，然后笃定点头，“那我明天就开始吃叶酸！”
第117章 王八乱拳，贻害无穷。
这天，总部楼下的北京第一分公司，邀请戴守峥给员工做 CRM 系统使用培训。
戴守峥支好了电脑，却发现会议室投影仪的接口是 HDMI 的，而他新换的电脑，是 DP 接口，接不了会议室的投影。他记得关奇的笔记本电脑和他的是同型号的，就到一旁关奇的办公室，借了转接头救急。
等培训完了，戴守峥便去把转接头还给关奇。
“戴总坐一会儿吧，我朋友给我带了上好的白茶。”在总部的一众高管里，戴守峥是关奇在能力和人品上最认可的人之一。最近公司的很多烂事让关奇实在不吐不快，赶上戴守峥过来，两人正好聊一聊。
戴守峥就在一旁坐下。
关奇泡好了茶，先给戴守峥倒上。两人没聊几句，话题就转到了公司发展上。
这几个月，庄振的王八拳一气乱抡，全公司上下都被搅得人仰马翻，从总部，到分、子公司，再到代理商，几乎就没有舒服的。
内部针对庄振的怨言，已经越来越多。一般员工可能只敢在底下悄悄说，不敢放到明面上，但像关奇这种级别的，顾虑就少多了。尤其庄振最开始还想拿北京的三个分公司开刀，是关奇带着北京的另两个分公司老总一起去找孟道浦据理力争，才最终保住了北京几个分公司。也因此，分公司和总部的矛盾，就公开化了。
关奇对庄振的意见不是一般地大，“你们总部是不是也被折腾够呛？”
戴守峥无奈点头。
“这个庄振，他到底行不行？刚开始我还想看看他究竟能鼓捣出点什么来。怎么都到现在了，还是光打雷不下雨。底下的子公司已经被裁得稀里哗啦，可新招上来的那些代理商，也没见卖出多少货啊。”关奇的言语里全是质疑，“而且那些代理商，就跟乌合之众一样瞎搞乱搞，最后把我们北京分公司的销量，都给拖累了。”
戴守峥不解，“外地的代理商，怎么能影响到北京分公司？”
“事实上，不光影响了，影响还很大。”说到这里，关奇的脸色尤其难看。于是他把其中的门道详细说给戴守峥听。
戴守峥这才明白，原来业绩变动的背后，竟然还有这么一串连带关系。
不久前，庄振为了推行代理商制度，也为了忽悠代理商多拿货，召开了一个全国代理商大会。会上他跟一众代理商们猛画大饼，大谈大健康产业是上百亿规模的蓝海市场，大家要抓住千载难逢的机会，共同创造海量财富。当时势造得不小，还邀请了媒体报道，不少代理商就信了庄振。
结果代理商拿了货之后，真卖起来，却发现情况不妙，远非庄振承诺的那么乐观。
之前裁撤子公司的时候，很多被裁掉的员工没能留在代理商那里继续工作，这批人里，对领康英智有怨言的，大有人在。而那些去了竞争对手那边的，更是不会再说老东家一句好话。经常有人向原先的老客户群体散布消息，说领康英智已经撑不下去了，就快倒闭了。
因为这话出自离职老员工的嘴，可信度无疑就更高。所以，客户们对领康英智产品的不信任迅速发酵。本来庄振大幅缩减维修人员规模，导致现阶段如果机器坏了，已经很难找着去人修。如果还购置新机，等到公司彻底黄摊儿了，保修能找谁？售后怎么办？
市面上又不是只有这一家净水机品牌。脑子有包啊，非要在这一棵树上吊死？
这种舆情对领康英智非常不利，直接导致代理商在销售新品时，百口莫辩。市场根本打不开，很多囤的货就砸在手里，卖出不去了。
积压的货，都是真金白银换来的，钱砸在货上拿不出来，现金流就可能吃紧。于是，就有代理商挑头，跟总部要求退货。
拿走的货还想退？反了得了。庄振直接被惹恼了，态度十分强硬，坚决不让步。
可代理商也不是省油的灯，很多都极具草莽气。你不给我退货，不把货收回去是吧？那我就跟你玩儿恶心的。我也不图赚多少了，只想要回货款。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我几折进的货，就直接几折甩出去。原先标价 5000 的东西，直接改成 3000；4000 的东西，直降 1600，只要 2400。
你不是不给我退货吗？那好办，我直接掀桌子，生意全都别做了。
经此一番骚操作，在各大网购平台上，官方旗舰店的价格一下子就被击穿了。
这就给北京分公司带来了极大压力。
北京分公司势力大、根基深，当初庄振没能动得了这三家分公司，甚至还保留了原有的公司架构和运营体系，因而，北京的分公司都没招代理商。
然而网络时代，地理空间上的距离，已经无法阻止信息的同步了。
外地的代理商直接把产品价格降到了成本价，不管是多远省份的店铺，都能在同一个页面显示。消费者一看官方旗舰店价格要高这么多，而其他店铺却低到诱人，大部分人自然更愿意跑去更低价的店铺去薅羊毛。
北京的分公司，是不可能像代理商那样直接按成本价甩卖的，所以这一乱象，对北京分公司业绩的影响，堪称直接且巨大。
庄振瞎搞，虽然没裁动北京分公司，却还是把火烧到了北京身上。以前的销售龙头瞬间哑了火，关奇不肉疼、不恼火才怪了。
关奇说完了原委后，直接问道，“戴总，你对这事怎么看？”
戴守峥还能怎么说？他叹了口气，“也许再过一段时间，能好转？”
“再过一段时间？那庄振真就要急死了。他现在着急出业绩，才开了那个代理商大会。结果你猜怎么着，反倒让各地代理商都给认识上了，互相能通上气。所以这次搞成本价出货，才能短期里就闹到这么大。就是因为很多代理商都认识了，能迅速结盟。”
戴守峥还记得，代理商大会之后，庄振曾经神气过一阵子，开会时动辄对之后的业绩有乐观展望。现在看来，开了那次代理商大会，不光预期结果没达到，甚至还起了反作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