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雾云鬟——白和光【完结】
时间:2024-12-09 14:35:31

  大不了她就挨几板子。
  须臾间,她已在心底打好了一团腹稿,“他是我表哥,我确实与他同住,十五那晚,他从白石山回来便睡下了,什么都不知。后半夜,我睡在房中,赵东突然翻窗闯进我家,欲要轻薄于我,我抵死不从,拼命反抗,打伤了他,还折了他一只手,人晕过去后,我便把他拖到路边的林子里,但绝没杀他。第二日一早,我折返去看他,林子里已不见他人,许是被路人相救,也或是他醒来后自行离开,后面的事,我就不得而知了。”
  胡永续神色匪夷,凑近道:“且先不论杀人,照你这么说,打伤他的种种,都是你一人所为?”
  兰芙笃定点头,眼眶中凝着的泪被晃落,纷纷垂在脸庞,看着尤为委屈怜弱,话语却坚毅不改:“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但我没杀人,请大人明察。”
  胡永续勃然大怒:“你一介弱女子,能折他一只手?还能把人给打成这样?你是在戏耍本官吗?!分明就是你伙同情郎,杀人越货,来人,此女胡言乱语,不肯招供,给本官上刑伺候,直到她招供为止!”
  他欲给她点颜色瞧瞧,让她老实招供,才能将那一纸供词呈给赵家人看。
  宽长春凳鲜血淋漓,被人抬来架在堂下,两旁官差即刻提了板子上来,轻而易举便押住兰芙的双臂。
  兰芙望见春凳上醒目干涸的血渍,吓得呼吸僵窒,牙关直颤,一股寒意化作无情手掌,从头到脚抽走了她浑身的力道。
  “我没杀人,我没杀人……”咸涩的泪溢进嘴角,不住地慌张摇头。
  官差厚着脸,粗暴地将她往春凳上拖。
  兰芙哪里招架得住几个男人的力道,被死死按住动弹不得,抬板子之人卯足了劲,板子对准她瘦弱的背脊高高扬起,顷刻便要落下。
  “住手。”
  沉凉威冷的腔调穿透咫尺之遥的距离,如利箭破风而来,引得所有人纷纷回头。
  来人一袭白袍,身长玉立,眉眼透着凛冽的戾气。
  高挺身影撞入兰芙眼底,她鼻尖酸胀,眼泪决堤,强行捧着的千疮百孔的顽石终于碎得四分五裂。
  祁明昀见她满眼泪痕,眸子里晶亮湿漉,像酿着一池水,心中不知被何物挠动,这一瞬,眼神终是柔了几分。
  “何人擅闯公堂!”胡永续大喝。
  县丞伏到他耳畔低语了几句。
  胡永续面色大变:“凶徒杀人潜逃,扰乱公堂,嚣张至极,来人,拿下,与这女子一并押入大牢。”
  “胡永续。”祁明昀不疾不徐,负手缓缓走近,眸中噙满戏谑且阴狠的笑,“永元二十八年,任安州县丞,彼时安州洪涝遍及,你与当地官员合谋,倾吞粮仓数百石粮,高价倒卖,从中谋利。后经人举荐,攀附当朝宰相杜康,才做了这杜陵县令。”
  “一派胡言!来人!”
  祁明昀斩钉截铁:“两年前,杜康被皇帝忌惮,死于墨玄司的乱刀之下。这两年来,皇帝一直在肃清此人势力,你官微人轻,尚未被牵连,可又能保几个明日头还架在脖子上呢?”
  胡永续乍然起身,双眼瞪大:“你、你是什么人?”
  祁明昀蓦然不动,只微微偏了偏眼,嘴角挑起的笑令人遍体生凉。
  胡永续心领神会,惊出了一身冷汗,大手一挥:“退堂,将这些人通通驱散,本官稍后再审。”
  “表哥,表哥!”兰芙怕胡永续这个庸官会伤害他,奋力挣脱官差的钳制上前。
  祁明昀回过身,温和一笑,与方才那阴寒冷冽的神情判若两人,“阿芙,听话,先回家等我。”
  兰芙被强行带出县衙,看着白墙一点点阻隔他的身影,喊得声嘶力竭……
  大雨淅沥,连绵不绝,僻静的书房内青烟缭绕,胡永续望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坐立难安。
  “你究竟是什么人?”
  “知道的多,死的也早。”祁明昀未接婢女奉上的茶,冷刮一眼,婢女吓得落荒而逃。
  胡永续死死盯着他的身影,端着茶盏的手狂抖不已,乃至泼了一身的茶汤,“你是
京里的人?”
  以此人的气量风度,绝非等闲之辈。
  须臾,茶盏落地,瓦片飞溅,他的脖颈被一只手死死掐住,眼珠凸显,满面青紫,喉间挤不出一句话来。
  “听着,别再问东问西。”祁明昀仿若在打量一只不知好歹的鼠虫,冰冷启唇,“我有永州官员所有的把柄,我走后,别想着勾结那些废物来杀我,你若敢,我先摘下你的人头,听懂了吗?”
  胡永续双眼糊起狰狞血丝,在万钧之力的压迫下,艰难点头。
  禁锢脖颈的力道松散,他坐起身剧烈呼吸,平复如初后,敬畏行礼:“贵人,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贵人。”
第024章 渡惊险
  “别紧张。”
  祁明昀微沉腰身,拾起一只锋利瓦片,捻在指尖细细端详。
  茶室香篆飘袅,细雨急打窗牗,两片窗棂清响开合,胡永续心头如被沉锥猛击,余光闪烁,缩崩着身子,屏凝呼吸。
  祁明昀悠怡抬眸,清冽的嗓音应和疾风骤雨,尤显沉凛:“你帮我个帮,我为你指条生路,如何?”
  胡永续自然知晓他口中的生路指的是什么,慌张一拜:“望贵人指教。”
  “去投吴王,能免你一死。”
  他竟是吴王的人?胡永续眼珠攒动,若有所思。
  吴王势大,此人既为吴王门下的幕僚,便绝不能轻易动之,忙将身子伏得更低:“不知下官又能为贵人分忧何事?”
  “方才那个女子,不可为难她。赵东之死,我怎么说,你怎么做。”祁明昀话语倏而阴森,“至于那个报官之人……”
  他前脚走出县衙,胡永续后脚便召来赵家人发布真凶落网的布告。县里的百姓看了告示,纷纷交头相告,消息不出片刻便不胫而走。
  “案子结了?这么快?”
  “真凶是谁啊?”
  “听闻那赵东半夜翻进别人家,行事鬼祟,被主人家发觉,打了一顿丢了出去。夜半一个醉鬼疯汉路过,去搜他身上的钱,赵东醒来后,两人争吵扭打,那醉鬼一气之下抡起石头将人给砸死了!”
  人群爆发阵阵哀呼,却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傍晚时分,漫天雨歇,唯剩一抹残霞极力支撑夜晚到来前最后的光明。
  兰芙不知在家门口望了多久,若期盼如洪流,奔腾有声,此时许能拔山震地。
  县衙的差役得了令,平安送她回到家中,自从回到家,她便在院中来回踱步,紧绷的心不敢松散一分。目光殷切望着青山下蜿蜒曲折的泥路,盼望这条路上能出现那一道身影。
  他说叫她回家等他,那她便哪也不去,就在这等。
  她相信,他会安然无恙回到她的身旁。
  天越发暗,灰暗激流的汪洋朝她劈头盖脸一泻而下,忧虑紧拢着她的心神,她攫凝呼吸,闭上双眼。
  直到院门被轻声打开,视线中的男子身姿挺拔,如往常一样,乘着夜色回家,对她喊:“阿芙,我回来了。”
  兰芙双颊泛红,心如擂鼓,直到那道身影牢牢框在她眼底,真实地令人胸腔轰鸣,才喜极而泣飞奔到他怀中。
  祁明昀被一道软力重扑,一团绵热封堵在他胸膛,她的脑袋死死贴在他肩头,晃动得厉害。她身上的清幽气息被湿意浅濯,越发细腻轻柔,他只闻到一丝,便想无尽贪欢。
  他嘴角暗翘,原来她这么喜欢他。
  念她算得上乖巧顺从,留这么一个人在身旁,也实在能添几分意趣。既如此,那么日后,无论用什么方法,他都要将她留在身边。
  兰芙绕着他转了几圈,又细细逡巡打量他,发现他衣袂纤白,神采定定,才松下最后一根弦,“我怕,我怕你回不来了。”
  “我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祁明昀由她这样抱着,温厚轻缓的嗓音铺洒在她头顶。
  直到百鸟归林,暮色沉沉,她才放开他,拉着他进屋。
  她的姿容算不上一眼绝色,能为其添彩的当数那双晶亮圆润的杏眸。方才哭过,眼底尚未干的濡意似花蕊间盈盈欲滴的湿露,眼睑那块红晕如薄霞烟绯,一路蔓延至眼尾。
  在他眼中,烟霞尚且掺了尘世杂质,唯独她的眼,纯澈灵动,黏住人的视线就开始燎起生动的火。
  他突然反牵她的手,她娇小清瘦的影子映在地上,瞬间被高大阴影吞没。
  “怎么了?”兰芙回头,猝不及防被他抵在大门上。
  祁明昀直截了当:“可以亲吗,一路想得紧。”
  兰芙脸烧得起火,偏他灼热的气息步步紧逼,下一刻便要牢牢将她覆盖倾裹,她脑中乍然混沌,并未摇头相拒,忸捏推搡的力道似有若无:“外面有人……”
  “那进屋再亲?”尾音挑起勾人的魅惑。
  这话怎能说得出口,兰芙面颊滚烫,终归拿他无法子,低垂着眼,点了点头。
  得了应允,祁明昀将她拉进门槛。
  兰芙从齿缝中挣扎出一句:“关、关门,你……你不准同上次……”
  她怕他又同上回一样凶狠,不管不顾,若又被人闯进来撞见,那她可真是没脸见人了。
  祁明昀不给她继续往下说的机会,甫一带上门,便开始贪婪索取怀中的馨|甜,那晚勉强消下去的欲|念如恶兽般凶狠反噬,唯今只有不断汲|取这方柔软才能聊以慰藉。
  兰芙在他面前,连生疏回应都施展不出,浑身被抽了力道,沉软如水,又被他狠捞起来,让她半靠在窗台上。
  今夜月色溶溶,若有稀疏行人借着月光探望,便能看见一男一女在窗边肆意缠吻。
  兰芙脑中的弦依次断开,直到断到最后一根时,她背脊一弓,激起不适的慌乱,意图脱离他的手,含糊轻呼。
  祁明昀察觉她激烈挣扎,到底没继续,带着安抚似的,蜻蜓点水般亲吻她眼尾。
  等这深长一吻过后,兰芙微抿红肿的嘴唇,一溜烟似的跑回了房中,颇如偷完腥后怕受责罚的猫儿。
  祁明昀紧跟其后,靠在门前望去,她扯过被子窝缩在床上,连发丝都完全遮盖,被窝鼓起了一个球。
  “不吃饭了,这便睡了?”他走近轻笑。
  饭自然是要吃的,她还饿着呢。
  只是方才他那激烈凶狠的劲使她招架不住再往下的颤栗与羞赧。
  她脑海昏沉,眼底迷蒙,身躯仍如飘在云端起伏,眼下不想见始作俑者,将被窝捂紧,声音沉闷:“吃,饭好了喊我。”
  祁明昀做了两个她爱吃的菜,回房一看,她已盘腿坐在床沿翻那本《诗三百》
  “明日可以教我这首诗吗?”兰芙察觉他进来,指着那首诗,欣然望着他。
  她总是这般,上一刻还在羞恼怄气,下一刻便能怡然欣喜。
  正因如此,祁明昀觉得掌控她便如豢养一只猫儿那般容易,不听话时扔予一条鱼干到她嘴边,她又能温顺地黏着他。
  “好,明日再教你,穿鞋吃饭。”
  兰芙将书抛在枕边,唇比涂了口脂还娇艳,鞋不知怎的被踢到了床底,她晃着两条腿去勾,足尖却如何也勾不到,脚.趾不断与乌木地板摩.擦相.蹭。
  祁明昀心底那簇从未熄灭、遇风则疯长的火焰又有熊熊燃起的势头,突然沉下腰,将人抵在床头,紧贴其上。
  兰芙看他寸寸逼近,便知晓他要做什么,一条腿踹向他胸膛,扭着脸慌言:“不行!”
  她脖子上一串红印,若再被他多弄出几个,明日出门都要钻地缝里去。
  祁明昀反手扣住那条蹬在他胸膛的腿,一把拽向床沿,还真未再动她,轻而易举勾起地上的鞋,捏着她的足跟,“什么不行,不穿鞋要我抱你去?”
第025章 争不休
  见‌他似乎不是那‌个意思, 兰芙倒被自‌己荒唐的心思搅得‌一阵尴尬,思绪飞扬间,鞋已经穿好, 她挺身跃下床榻率先跑出房门。
  三‌根蜡烛照得‌满室亮堂, 周遭静得‌只有木筷敲击碗碟的清脆之音。祁明昀望着低头吃得‌津津有味的女子, 忽而想试探她真‌正的心思:“替我揽罪责, 当真‌不怕吗?”
  今日兰诚来找过他, 说让他去山里躲躲,当时他便暗想:兰芙一个弱女子, 当真‌有这般大的胆子?
  分明怕成
‌那‌样, 眼泪跟珠子似的往下流。
  他若再去晚一些, 恐怕她就得‌受一顿皮肉之苦。
  兰芙想到今日之事,仍心有余悸, 攥着筷子的指尖紧了几分,眸子眨了眨:“怕啊。”
  “那‌为何叫我去躲起来?”
  “镇上不是有你‌的仇家吗?万一你‌露面‌撞上他们了……”她当时都不敢去想,只能叫他先躲起来,“赵东又不是你‌杀的,于是我便想着, 去替你‌顶了打人这桩事, 顶多是被打几板子,可我没想到, 那‌个胡县令竟不分青红皂白。”
  祁明昀望着她板起的红润脸庞,心头倏忽微微弹动。同‌时又嘲她有些傻, 他不过随口扯的一个慌,她竟当真‌至今, 就这般深信他不疑。
  兰芙陡然起了困惑,此事本欲一早就问他的, 可被他那‌一通胡闹,直到眼下才想起:“那‌个胡县令怎肯安然无恙放你‌回来?还有,你‌说的那‌些话是从‌哪里听来的?”
  祁明昀料定她会问此事,一早便打好了腹稿,她如今愈发好哄,他更加无需在这上面‌费神,“从‌前结交了几个在朝为官的好友,有一日与他们在酒楼吃酒时,他们恰巧说漏了嘴一些关于朝中之事,其中就有这个胡永续的前尘往事。我拿了他的把柄,他自‌然放我回来了。”
  牵扯上官员,兰芙知晓此事非同‌小可,眼底不减忧虑:“可我们惹了官,他来日可会寻机为难我们?”
  “不会,任何事都有我,我替你‌摆平一切。”
  那‌个胡永续,他来日定不会放过他。
  兰芙仍不放心,可一对上他沉稳的神色,所有的顾虑通通都说不出口。他说他能为她摆平一切,也确实‌从‌他来到她身边起,往后的每一日,她都不像从‌前一个人时那‌般担惊受怕,处处防备了。
  他总能为她做好一切。
  昏昏漾漾的烛光晃入她眼中,她眼底起了一片肃然,怨怒与愤恨滚过一遍之后,化为三‌尺寒凉:“我这没想到,竟是她与赵动串通,要‌来害我,她的心肠为何如此歹毒!”
  听闻今日匆忙报官扣罪之人就是任银朱,县衙查出凶手是那‌醉鬼后,还打了胡乱攀污之人二十‌板子。
  她这才全然明白,那‌夜为赵东通风报信的身边人,就是任银朱。若非如此,她不会无缘无故指赵东的死与他们有关,分明就是她与赵东谋划过夜闯她家之事,知道赵东曾来过她家,才怀疑赵东的死与她有关,故而听到赵家要‌给赏银寻凶,匆忙就去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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