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说了声“抱歉”,回头又让人给她拿了件衣服。
夜风吹得她清醒了一些,目光忍不住又落到他身上,感觉不可思议。
“在看什么?”他嗓音低沉。
许栀:“……你喝的不比我少,怎么你脸一点儿都不红?”
“你觉得呢?”他把话题又抛了回来。
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似乎漾着浅浅笑意。
许栀被他看得浑身发热,磕磕绊绊的:“……你脸皮厚?”
天,她说了什么?
他拧眉,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不过也没计较她的口不择言,只问了她为什么那么怕商修平,他不是她师兄吗?
许栀抿一下唇说:“他是老板啊,我是打工人。”
“你们不是合伙吗?”
“我投的钱很少,约等于没有。”她不好意思地说。
“那你这话不对。”他笃定地望着她说,“不管投多少你都投了,那你们就是合作伙伴,他没资格那么教训你。”
他这话既是为她出头又带着几分给她撑腰的意思,她心里美滋滋的,又有点不好意思,转开视线,没应。
那会儿完全没意识到他也有挑拨的意思,他对康达,志在必得,内部越乱越好。
不过她真的是缺心眼,完全没有意识过来。
若是她那会儿能揣摩上意,明白他的战略意图,没准还能成为他的“钦差大臣”和商修平平起平坐呢。不过,她没想那么多。
或者说,她其实一直都蛮信任他的,有些龃龉也都是表面的龃龉,她从来没往心里去过。
见气氛有些冷场,她忙又找补:“还是谢谢您,三番两次地救我、鼓励我。”
这话在心里想的时候没什么,说出来就觉得特别暧昧。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靠得那么近,她完全被他身上那种清幽混杂着沉木的香气给笼罩束缚住了。
许栀垂着头不好再说话。
却听见他忽而闷笑:“那你拿什么还?”
语气不咸不淡,可以理解为是在逗她,可似乎又不那么简单。
许栀心里那根弦又绷紧了,期期艾艾:“我……我不知道啊。”
他偏头注视着她,笑意不那么明显了,只是笑,不开口。
许栀更加紧张,老半晌才开口:“你说吧,能给得起的我还是会给的。”
这下轮到他静默了,他微垂着眼帘,安静的样子很像是他刚才抽烟时沉吟的模样。
越是如此,她越是不安,隐隐约约好像明白了他要她还什么。
四目相对,费南舟难得不知道要怎么开场,看了她半晌,忽的笑了下:“算了,跟你开个玩笑,别介意。”
许栀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别的,似乎隐隐又有几分失落。
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又是老半晌的沉默,气氛是真的尴尬。
他似乎也觉得有些难以收场了,起身说:“很晚了,去休息吧。”
许栀跟着他起身,去了顶楼的客房。
他都要走了,见她还坐在床上望着她,脚步也停下来,失笑:“认床?”
许栀点一下头,又摇一下头:“……你能不能陪陪我?”
这种情况下说这种话,像是某种邀请。
他看着她:“你确定?”
许栀不确定他那一瞬是不是笑了一下的,脸上热热的,垂下头不吭声了。
“早点休息吧。”他无声地笑开,替她关上了房门。
-
她的生活好像还和以前一样,但似乎又发生了很大的不同。
比如,他有时候竟然会点赞她的朋友圈,哪怕她发一些很无聊的动态,或者主动跟她闲聊。
许栀有时候都忍不住发出疑问“费先生,你很闲吗”。
有一次她还真的问了类似的问题。
他在那边沉吟了会儿,回复她说:[我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要像拼命三郎一样的吧?我也要休息,也要有自己的娱乐啊。]
说得她反而不好意思了,回了他三个憨憨的表情包。
费南舟竟然也回了她一个表情包。
许栀都震惊了,没想到他竟然还会发表情包。
过一会儿才发现他这个表情包也眼熟:[好啊,你盗我的表情包?!]
[这叫‘借’。]
她回了他三个“撇嘴”。
费南舟笑了,无奈地摇了摇头。
过几天许栀要去B市调研,到了那边发现镇上发生了泥石流塌陷。
她和几个调研人员都淋成了落汤鸡,还被困在了镇上。
好在通讯只断了两天就恢复了。
她在散发着霉味的酒店住了两天,快疯了,发了张墙角带霉斑的照片到朋友圈。
过一会儿,手机响了。
她没多想就给接通了:“喂——”
“是我。”费南舟在那头笑道。
许栀下意识站直了:“费先生,你怎么……”
她确实想不到他居然会主动打电话给她。
“看到你发的朋友圈了,你在……”他似乎是在确认地址,“桐化县那边?”
“嗯。”那一刻,她好像找到家长倾诉抱怨的小孩子,忍不住道,“条件超级差,又下雨又打雷,房间都发霉了。”
“辛苦。”他将手机夹到另一侧颈窝里,把文件合上递给了秘书,宽慰道,“我看了气象预报,过两天就好了。”
“嗯。”
她有种被抚慰的感觉,声音也软绵绵的。
费南舟在那边默了会儿。
以前就觉得她声音好听,又酥又软,清脆又悦耳,隔着话筒似乎还带几分撒娇的意思。
“怎么了?”许栀有些不安地开口。
“没什么。”他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说,“我在南德,有空的话,明天出来一块儿吃个饭?”
许栀这才发现他距离自己只有几公里。
什么缘分?
她欣然应下:“我去找你。”
“我会派人来接你。”他笑了笑。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个低沉的笑声莫名有些宠溺。
她握着手机呆呆地站在那边,看了好久的墙壁。
-
翌日果然天晴了,比他预言的还要早。
他们在约定的街头相聚,他带她去了他常去的一家杭帮菜馆子。
他们聊了很多最近发生的事情,许栀滔滔不绝地跟他说着自己这几天在县里遇到的破事儿,说调研,根本没什么人配合她,公司里还一直催一直催,她都快烦死了。
说了一堆觉得自己话太多了,小心翼翼地看他:“我的话是不是太多了?”
“没,挺有意思的。来,你继续跟我说说,我挺感兴趣的。”他大方一笑,抬手给她将酒杯满上。
两人竟然在这样的街头喝起了二锅头。
在这之前,许栀可是想都不敢想。
他这样的人,和二锅头?太不搭了。
不知道喝了多久,夜风吹得她脸颊红扑扑的,很热。她双手捧着脸,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问:“费先生,谢谢你请我吃饭。”
“谢我?”他垂眼一笑,“不,应该是我谢你。”
许栀微微睁大了眼睛,就听到了他后面的话:“谢谢你陪我吃饭。”
他抬眸,笑了。
她只怔忡了会儿,也笑了。
第12章
后来许栀真的喝多了,人也开始无形无状,问东问西什么乱七八糟的都问。
比如:“费先生,你有没有叫过小明星啊?”
他抬眸,就见她捧着脸颊八卦地看着他,一脸坏笑。
他有些微醺,但远远达不到醉的地步,一开始真不想搭理她,谁知她又说:“你不会真叫吧?那我那天不是白给你出头了?你也太辜负人民的信任了!”
她一副义愤填膺受到了欺骗的样子,他只好说:“没有。”
又补充,“正常饭局、叫来应酬之类的不算。”
许栀点点头:“你们吃饭也会叫明星来应酬的吗?”
费南舟:“偶尔。”
许栀说:“那你可以给我叫一个吗?”
他好笑地看着她:“你叫明星干嘛?”
她摇头晃脑地说:“长长见识啊,我有个非常喜欢的偶像……”
“回北京后给你叫。”他被折腾得没了脾气。
“一线的也行吗?”
“但凡是能一天之内赶过来的,都行。”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只是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儿。
许栀的酒却醒了些,忽然意识到不管是大腕还是十八线,在他眼里都一样,没什么本质区别。
很多在普通人眼里看着光鲜亮丽的公众人物,在他们这类人看来什么都不是。那些在网上高调得不行的一些富少,在他们看来都是二百五,根本入不了他们的圈子。
段宏家里够有钱吧,但显然也够不上他们的阶层,许栀忽然能理解沈琮为什么要拼命回到那个阶层了。
感受到她的沉默,费南舟给她夹菜,揭过了这个话题:“少喝点儿,多吃些。”
许栀摇摇头,很小声地跟他说:“我在减肥。”
他真的笑了,上下打量了她会儿:“你减什么肥?一点儿都不胖啊。”
“不胖吗?”她微微张开手臂,好像展示给他看似的,“我这胳膊是不是肉肉的?”
“这是胶原蛋白,不肉的时候都七老八十了。”
她抿唇笑了一下:“谢谢你啊。”
他轻笑:“谢什么?”
许栀:“跟你聊天特别开心。”
自己都没意识到,这话在这样的情境下说出来有些茶茶的。
她笑得甜甜的,粉白的脸颊嫩得可以掐出水,眼睛明亮又澄澈,心无城府,满满的都是依赖和仰慕。
她不笑的时候有些清冷易碎的气质,笑起来就像一个精致的BJD娃娃,无一处不美。
费南舟压着笑,移开了目光,没接这茬。
她似乎对他的私生活很感兴趣,后来又问:“你上一任是多久啊?”
他想了下:“四五年前。”
许栀抿唇看着他。
“不信?”他微一挑眉。
她很实诚地点头,过一会儿又好像接受了这个事实:“是因为工作忙吗?”
“一方面吧,最重要的还是麻烦。”他很少跟人聊这些,说出来倒有些放松的感觉,“那位姑奶奶,分手前砸了我三辆车,差点没把我的屋子拆了,出一趟差一天十几个电话。”
许栀憋着笑,没想到他还有这种时候:“那你肯定很喜欢她,不然她哪敢啊?”
谁敢在他面前这么造次?
费南舟无声地看她一眼:“那个时候,她爸是我爸的上峰。”
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了。
许栀听完后默了会儿,然后感慨:“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语气里满满都是对他的同情。
这老气横秋的口吻逗乐了他。
费南舟看一下表,提起自己的西装站起来:“走吧,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我不要回那个破酒店!商修平也太抠门了!地方小还一股子霉味,住了两天我身上都要发霉了!”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费南舟忙伸手扶了她一下。
许栀就这样跌入了他怀里,脸颊撞在他胸口,隔着薄薄的衬衣,她感受到了那一份温热。他的胸膛分明是坚硬的,但似乎又带着另一种柔韧有力,将她紧紧包裹。
她的脸颊更红了,好在喝了酒不太看得出来。
只是人有些异样的沉默,好像一瞬间乖巧下来。
费南舟低头看她一眼,她垂着头默不作声,好像干了什么坏事儿。
司机早就把车停到路口了,老远看到他们就下来开车门。
这司机也是老熟人了,许栀脸颊通红,下意识埋在费南舟怀里不肯抬头。
不过她显然杞人忧天了,司机表情淡定好像根本没看到她,尽职尽责地绕到后座给他们开车门。
费南舟照例将后座的隔音玻璃摇了上去。
他很注重隐私。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她讷讷的。
“你指的是?”
“老张刚刚是不是看到我们出来了,他会不会觉得……”其实她想问的是他是不是看到你抱着我了呀?
“不会,老张是专业的。”当他们这类人的司机,最重要的就是装聋作哑不该问的别问。
密闭的空间让人更加紧张,许栀望着窗外明灭的灯火没吭声。
她肩上还披着他的西装,很挺括的料子,触手又很滑腻,好像还有他身上的体温。
有安全感,又让人不太自在。
费南舟是个带有十足侵略性的成熟男人,只是坐在那边就让她倍感不自在。
“费先生,我们去哪儿啊?”她意识到路有些不对。
“你不是不想回原来的酒店吗?”
“……嗯。”她的脑子这个时候好像有点宕机,“你要重新给我开个房吗?”
这话一说出来才觉得有点暧昧,她忙刹住。
余光里看到他勾了下嘴角,似乎是忍不住笑了。
许栀的脑袋乱乱的,想问点儿什么又不好意思再问,干脆不问了。
她暗道自己没有出息,又不是黄花大闺女,怕什么?
他也不见得会对她做什么,她实在是想多了。
这么想心里又安定了些。
到了酒店,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等待上升,然后又走出了电梯房。
过道里铺着深色的消音地毯,脚踩在上面有些软。
她脚下一跌差点跌倒,好在他扶了她一下:“小心点儿。”
“我腿软。”她干巴巴地看他,像溺水之人抓住一块浮木。
明明这种情况下他才是那个危险的来源。
费南舟好一会儿没说话。
他这人的心思很难猜,许栀读不懂他黑暗里沉静的面孔,心里就有些不安,忍不住抓住他的衣袖。
抓这一下又觉得不太好,想要收回,手已经被他反手握住了。
他的掌心宽厚有力,虎口还有薄薄的茧子,感觉很有力量感,只那么虚虚握着她就感觉自己完全挣脱不了了。
他在外一向儒雅平和,八风不动,这样一反常态的强硬实在有违常理。
许栀感觉自己的一颗心也被握住了,不用他动就腿软,往前跌到他怀里。
她抬头,对上他那双漆黑幽邃不见底的眸子,一如那晚一样转瞬即逝的幽暗灼热、充满占有欲的目光,她才确定自己没有多想。
只这一抬眼的对视,她就知道他的意思了。
她的心跳得乱七八糟,脱口而出:“我不要在酒店,我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