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她竟一点感觉都没有。
“什么时候来的?”她问。
许砚之垂眸看她:“在你低头的时候。”
舒冉点点头。
“回南城?”许砚之没有看舒冉的手机屏幕。
舒冉已经购买完机票,手机熄了屏。
“对,下一班航班。”
“挺巧,下一班航班我飞。”
距离下一班航班还有五个多小时。
“你飞芙城往返?这趟航班不是胡机长飞的吗?”
舒冉上次无意在飞行部看了眼排班表,她记得飞芙城往返的航班是胡机长飞的,且是昨天飞,今天往返。
“上回胡机长替了班,今天还回去。”
许砚之神色淡淡。
“还挺巧。”
“嗯。”许砚之点头,伸手在路边拦了辆车先把舒冉送去机场,而他要先和机组人员签到做航前准备工作。
上车之前,他问舒冉:“方便替我引荐一下你的书法老师吗?想见见。”
舒冉坐在后座上看许砚之,他垂着眼眸认真地看着她,冲锋衣的领口隐隐露出精致利落的颈部线条。
雨水从伞面上滑落至地面,汇出圈圈圆圆,转而消失不见。
独属于他的气息拂过。
“……好。”舒冉轻轻应声。
“好,你到机场了和我报平安。”许砚之从车窗前起身,后退两步和她告别,“再见。”
“再见。”
车缓缓启动,景色倒退,许砚之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
舒冉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方才是弯着腰和自己说话。
而且,她忘了问许砚之。
为什么前些日子他说自己不是很喜欢书法,却要见文老师。
身旁车座上还放着那捧向日葵,舒冉摇了摇头企图不再去想有关许砚之的信息。
却发现很难做到。
.
到达机场时,舒冉给许砚之发了消息报平安。
许砚之很快便回复说好。
在机场坐了很久,又在附近找了个地方吃了饭过后准备登机。
她的思绪有些恍惚,注意力集中不了。
直到地勤工作人员撕了她手中的机票对她说欢迎登机时,她才反应过来。
这趟航班的机长,是许砚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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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飞机在跑道前平稳快速升空,伴随着引擎发出轰鸣声。
城市的灯火阑珊逐渐变小,范围不断扩大。
夜幕早已降临,舷窗外的星河与她同行。
想到许砚之为机长,加上如此繁华绚烂的景色。
叫舒冉如何不想起当年他在废稿上的那句——
“穿过云层,唯一存在的只有风沙和星辰。”
当年熠熠生辉在校庆台上演讲的少年与如今矜冷沉贵的男人身影相重叠。
大学毕业过后,舒冉坐过许多次飞机,而这一次她知道机长是谁,虽说她明白自己早已释然,却在这一刻很难不再触动。
她分不清,到底是青春时期的记忆无限涌出,还是因为与他重逢的唏嘘让她感慨。
不是说,人体七年更换一次细胞,那有关于他的记忆呢?
为什么还会记得这么清楚。
舒冉望着窗外短暂的失神,心情像浪潮拍打礁石,没过礁石,又快速褪去。
经济舱里有乘客拿着报纸盖过脸,在撑开报纸时发出清脆响声。
同时,舒冉回神。
她不再多想,戴上提前缓存好音乐的耳机,阖眼休息。
直到旁边的女士在收拾东西时无意触碰到舒冉的手臂。
她迷糊着睁开眼睛,摘下耳机时恰好听见广播响起。
“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这里是机长广播,我是本次的航班机长,我们已经开始降低高度飞往南城国际机场,大约10:20分着陆,预计在降落过程中会有轻微颠簸,请系好您的安全带,感谢您的配合,祝您在南城过得愉快。”
“Good evening,ladies and gentlemen.This is the captain's announcement.……”
低沉清朗的声音经过广播传感裹挟着磁性的声线缓缓抵达舒冉的耳道。
磁哑却不坚硬,流利顺畅的英文像沙砾落在手心里摩挲。
尤其是他的尾音轻轻上扬,无端叫人心尖放痒。
客舱里有乘客讨论。
“这声音好有安全感啊,这机长不错。”
“今天有缘听到机长广播了,平常都没听见过。”
“对啊,我从来都没听过机长广播,今天算是运气好咯。”
“估计机长心情也好吧。”
其中有两名女乘客低声私语。
“我靠,这机长的声音好好听啊,我想最后一个下飞机,看看这机长长什么样……”
“你别做梦了哦,你那么晚下飞机,我可先走了。”
“别啊,我就是想看看这机长,你不觉得有个飞行员当男朋友很浪漫,很酷吗?!”
“……”
舒冉弯唇再次戴上了耳机。
飞行过程中的颠簸舒冉经历过,这倒不是什么要紧事。
然而事实上,在降落过程中,是平稳的。
甚至在乘务员通知飞机完全停下,停稳了,舒冉才反应过来。
已经平安降落了。
那两名女乘客又开始低声起哄。
“你看这机长,降落都这么轻,我一定要去看看他长什么样。”
“有了机长从容沉稳冷静地发言,我这么害怕颠簸的人都没感觉到一丁点恐惧,我和这位机长的缘分肯定是——”
“行了行了,真服了你了,去吧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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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点,她说的对。
许砚之的声音,确实从容沉稳。
舒冉轻轻笑了。
舱门打开,旅客们一窝蜂地下去。
舒冉等没什么人了才摘下耳机准备下飞机。
那两个女乘客还在互相推搡着,是真的在等许砚之。
舒冉扭头就听见女乘客激动不已:“来了来了,那是机长吧!他来了!!”
舒冉也忍不住回头去看。
客舱道里遥遥站着位身穿笔挺飞行员制服的男人,制服上的徽章和肩上的四条杠耀眼无比,肩膀线条流畅,脊背挺直,颀长优越。
眉眼沾染了些清冷,浑身疏离淡漠。
仅对视一眼,舒冉就朝他点了个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继而提着行李箱准备下飞机。
对于舒冉这样一个招呼,许砚之皱了眉。
正欲想说些什么,有人喊住了他。
“你……你好,机长,我可以要个你的联系方式吗?”
许砚之对于突如其来的女乘客,感到有些意外。
“不好意思,不太方便。”他神色依旧淡漠。
“为……”女乘客神情有些失落,正想问出为什么要拒绝时。
许砚之抬头看舒冉纤细背影,喉间莫名晦涩发痒。
“舒冉。”
他叫住了舒冉。
女乘客瞬间明白。
这便是拒绝的答案了。
机长鲜少这样出现在客舱,除非有特殊情况和乘客互动。
乘客是谁。
是眼前那位捧着向日葵且漂亮温婉的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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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舒冉听到和广播音响里一模一样清缓的嗓音。
她回头看许砚之。
“怎么了?”
她的声音轻轻柔,在回眸的那瞬间发丝绕过肩,像羽毛拂过心尖。
莫名的情绪陡然散开,许砚之的朝她走来的步子都慢了下来。
径直走到舒冉面前,他递给她一把伞:“下雨了。”
透过舷门,蒙蒙细雨清晰可见。
“南城春季多雨,还挺麻烦。”舒冉轻轻一笑,“对了,上飞机前,文老师说他可以见你一面,你什么时候方便。”
“明天下午四点钟,方便吗?”
“好,回头我和文老师说。”
“明天见。”
“明天见。”
舒冉转身下悬梯,那散在肩头的发丝早已被她捋顺。
他记得,舒冉从前的头发还没有快及肩吧。
而如今,长发及腰。
南城下雨,很麻烦吗?
不麻烦。
大抵是第一次见到她时,他也没觉得下雨麻烦。
因为,她不麻烦。
所以,明天见。
第34章
下了飞机,舒冉就直奔文孟达的工作室。
临近深夜,工作室的灯还亮着。
里头站着位白发老者,身穿灰白长袖唐装,脊背笔挺,精神矍铄,目光炯炯。
文孟达手执着毛笔在写字,瞧见舒冉一身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收伞,忍不住编排:“又这么晚来,不回家睡觉干啥?”
舒冉把包和那捧向日葵放在工作室的沙发上,拿起角落的浇水壶就往工作室门口的绿植洒:“这不是您工作室的绿植得按时浇嘛,哪能落下。”
文孟达眼盯宣纸,耳听舒冉的话。
明明方才还赶着舒冉走,这会眼底却溢出了笑:“那绿植哪用得着你那双救人的手,赶紧进来别淋着雨。”
舒冉进了门,把浇水壶放在墙角。
文孟达瞥她一眼:“你前面发给我的信息,想让我见你高中同学?”
舒冉走到文孟达身旁,替他研磨。
“对,是我高中同学,老师您不是同意见他了吗?”
“那是因为我看在你第一次向我提出要求的份上。”文孟达停了笔,毛笔放在绿釉笔架上,侧眸看舒冉,“男的女的?”
“男的。”舒冉沉默一瞬,补充:“就是一普通高中同学。”
“见我是喜欢书法?”
“……应该是。”
文孟达“呵”笑一声,“别跟我说你们两个是搞什么恋情关系,想讨好我。”
“那哪能啊。”舒冉连忙否认。
其实她倒也忘了问许砚之想见文孟达是为了什么。
“行了行了,可别搞什么恋爱啊,配得上你吗?”文孟达轻哼一声。
对于他这个宝贝徒弟来说,没有哪个男人能配得上舒冉。
“老师,您说哪的话。”这个话题是说不下去了,舒冉拿起自己在工作室的毛笔,说:“您上次教到哪了,我们继续吧。”
“心要空心要空,把你那个运笔走起来!”
“你这是什么笔锋,几天没来全忘光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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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冉和文孟达学到将近凌晨一点的书法。
文孟达是个年纪将近七十了还是个爱熬夜的性子,所以舒冉特意又给他熬了点安神汤才睡。
为了方便,文孟达曾给舒冉在工作室安排了一间休息室,舒冉刚好就在这儿留宿,也好接待明日文孟达和许砚之的会面。
第二日,舒冉和文孟达学了会书法后恰好时间到四点。
工作室的门铃在四点时分准时响起,分毫不差。
为了接待许砚之,今日的工作室提前挂上了不接客的牌子,所以这会来的人只有一个人。
许砚之。
舒冉和文孟达说她的高中同学到了,接着连忙去开工作室的门。
外头站的是许砚之。
他穿了件黑色风衣,里头搭配的是规矩的白衬衫,手上提着些礼盒,站在门外便是清风霁月的模样。
昨日的雨在午夜时分已停,这会阳光明媚,光线落在他的肩头。
无端像仲夏夜里的梦,蝴蝶纷飞,月色清倾,瞳仁里多出一抹亮色。
她看得有些失神。
距离有些近。
许砚之垂眸便是舒冉,更甚于他清晰地看到她的睫毛轻轻颤动,如振翅的蝴蝶。
他先出声:“舒冉。”
“……嗯。”舒冉回神,“啊,你来了。”
“这会方便吗?”许砚之问。
“方便,你进来吧。”舒冉侧身让许砚之进来,然后关门。
许砚之看到办公桌上坐着一位精神面貌抖擞的老人,他稍弯腰,恭敬地打招呼问候,接着便把礼盒放在不太明显的地方。
文孟达抬头,在看到许砚之面容的瞬间有些恍惚,继而开门见山:“你是舒冉所说的那位普通的高中同学?”
许砚之不自觉地把视线放在刚刚关门回来的舒冉身上。
想到昨天在校园走廊里的画面,溢出翻涌情绪,喉结上下滚动,同时将视线放到文孟达身上。
“对,我只是她的高中同学。”
文孟达询问今日拜访的来意,许砚之表示自己早闻名他的工作室,想和他学习书法的同时愿意投资工作室。
不需要他故弄玄虚,花里胡哨地吹嘘,而是弘扬书法,在网上宣传,工作室得到经济来源的同时也可随开则开,不开则关,一切遵循文孟达本心。
文孟达看着许砚之,良久没有作答。
舒冉在茶水间里煮茶,端着茶水过来。
“老师,这个提议不错,您最初不就是想弘扬书法知识吗?”舒冉弯腰倒茶温柔地笑,“这样一来,也算是合了您的意。”
文孟达轻笑一声:“你怕是在为高中同学说话吧?”
“好好好,我就为您添茶,坐一旁不说话好吗?”
舒冉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安静柔和地看着文孟达,轻轻绽放笑容。
许砚之却微怔。
他偏头就可看见工作室柔和的光线氤氲舒冉的侧脸,勾勒出她柔和的线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