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得并不突然,但站在廊下的欲珠还是有些懵。不过,她很快调整好心情。
拍了拍摸过梯子的手,她慢悠悠地往回走。那名花房工人的突然出现,并不难猜,就像那天晚上他离开后也是一样让苏蔓来陪她。
进入客厅,已经是傍晚六点。
厨房的晚饭做好,也已经摆上餐桌了。所以欲珠没有回楼上,而是先去了趟餐厅。
大概是男人回来的缘故,今夜的晚餐格外丰富。有她平日喜欢吃的苏南菜系,也有许多本地地方菜。
那些食物精致摆放在一起。
她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靠着椅背低头看自己的指尖等那人下楼。
第62章 欲珠
一、二、三。
她靠在椅背上在心底无聊地数着指头,数到第九个时男人终于来了。她站起身,小声问好:“傅先生。”
男人眸光幽冷,面色如常,在进入餐厅后也没什么表情。但欲珠就是能敏锐察觉出,他还在生气。
因为傅闻Z从始至终都没说过让她坐下的话,更没有搭她的腔。
这是以往很少见的情况,自然也格外引人注意。四周其他人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让她窘迫地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
是因为刚刚的事情吗,好像也只有这件...她尴尬地站在那,显得格外突出,也有些不知所措。欲珠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该若无其事地坐下来好,还是一直站着。
没有傅闻Z的话,她不敢坐。
那带着别扭气息的氛围在空气里蔓延,蔓延到现场每个人心间,让众人大气不敢喘一下。
餐厅不止他们两人,还有几位在旁边帮忙照顾的工作人员。
在大户人家工作,别的本事可以没有,但会看脸色看人下菜碟的本事必须有,还必须得准。她们很敏锐地察觉出气氛不对,傅先生...似乎在生欲珠小姐的气。
因为什么?众人不清楚。
但知道这氛围持续有段时间了。
大概是从今年夏天七月开始...不,更准确一点是从法岛回来之后。
少女身姿纤长,绰约。
她今天穿了一套厚重的秋裙,深秋接近冬日的气温寒冷干燥。大概是刚从外面回来的缘故,她鼻尖红红,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眼下长睫轻颤。
怯生生站在那,漂亮得让人心颤。
因为年纪不大的缘故,她脸上还有些白净稚气,不大的少女更让人心底生出怜惜。
大家都是人,家中也有兄弟姐妹,侄儿侄女。欲珠小姐的年龄与他们家中的外甥女一样大,这个年纪的孩子正值青春期最是闹腾,爱玩鬼点子多的时候。
他们会找父母要钱,撒娇。
性子娇的,甚至敢直接坐地上撒泼打滚。可欲珠小姐不行,她只是个养女。
不...养女都算不上。
在傅家老宅工作久了的人,能分辨出傅家两位小姐的差异。顾小姐是正式收养,会带着去出席正规晚宴的傅家千金。
欲珠小姐说是养女,其实更像是顾小姐的附赠品。去接顾小姐时随带着的存在。是需要看人脸色讨日子过的存在,主家心情好时她过得尚且,不好时她便成了碍眼。
这样的身份,自然不会养成什么开朗活泼的性子。谨慎小心,怯懦乖顺。
她们心中闪过许多想法,这时却没有一人敢多嘴,只能在心底祈祷她能没事......
而欲珠并不能知道其他人心底的想法,她低着头看着自己身前的桌子,有些卑微地想,只是站着没关系。
丢脸也没关系,她本来就没有多少脸。是需要讨好他人才能果腹的身份。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轻视多了,这时欲珠除了一开始的脸色发白感到难堪,到了后面几乎可以用平静来形容。
难过减少,女孩眉眼低垂。
她很少有表情,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样子冷冷清清,很少有喜怒。
但此刻傅闻Z知道,她是有的。她会笑,笑得明媚漂亮又勾人,只是不会对他笑而已。说不上来的躁郁,在这时堆满男人的心脏。傅闻Z脸色阴沉,室内气压更低。
明明是深秋,寒冷的季节。
男人却是生出了几丝燥热,气不顺。他解开领口两颗扣子,黑色的衬衫散开,皮肤接触到冷空气。
那点躁郁才得到缓解。
“坐下吧。”
平静的、没有情绪。仿佛那个给她难堪的人不是他。欲珠点头,抚平身后裙子缓缓坐下。
这顿晚饭,两人都没怎么吃。
欲珠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她感到了很明显的针对,让她度日如年,如芒在背。所以,她只是随便吃了一些,就放下餐具:“我吃好了,傅先生慢用。”
缓慢又清冷的声音响起,少女微微起身,漂亮的眸子看向他,眼中干净得仿佛一池春水。
两人视线对上,欲珠率先移开。
这次,傅闻Z没有拒绝。
得到允许,她回到楼上。确定安全以后,才靠在门上,缓慢平复自己跳动异常的心脏。她好像错了,可她不清楚自己哪里错了。
说完全不在意,有些假。
她不知道这是一次,还是个开始。如果只是一次警告,还能承受。可如果是个开始...靠在门边,欲珠不敢想象。
她脸色再次惨白,无数不安的情绪爬上心脏,女孩不安地攥紧身上白裙。表情难看到极点,她开始讨厌傅闻Z。很讨厌,非常讨厌。
她感到恶心,反感。
却又无法表现出来。
想得再多也只不过是在自寻烦恼,欲珠吐出一口气,压下那堆别样情绪。
动身去拿了套睡裙,干脆去卫生间洗澡。洗完澡出来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半。
她看了会书,又写了点练习题。时间来到晚上九点。自从进入高三以后,她的学习任务越来越重,刷的题也越来越多。
在写完最后一道题时,女孩眼睛酸胀发红,她放下笔揉了揉。
而也是这时,那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敲响。咚咚咚,是熟悉的三下。
这个点,只有苏蔓。
自从高三以后,她的学习压力越来越大,时间也越拖越长。有时候最晚会到十点左右,苏蔓总会给她送点小零食和牛奶。
所以当她打开门看到对方时并不例外。甚至,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她让开,让女人进入。
这不是苏蔓第一次来,她很熟悉女孩房间的布局,也和女孩关系很好。
可这次,她没进入。
而也是这时,欲珠发现她端来的盘子里不是牛奶而是一杯颜色深黑,味道苦涩的咖啡。
她不喜欢苦的东西,所以就算想睡觉,她也不喝。这一点傅家老宅的很多人都知道,熟悉她的苏蔓更清楚。
可今天她端来的就是咖啡,一杯看起来很苦的咖啡,像是傅闻Z会喝的东西。
她眉头微皱,刚想说你端错了。门外模样清秀的女人就先道:“没有端错,小姐您的还在楼下,这是要给先生送过去的。”
她声音温柔,模样秀丽。
话落,欲珠却更加疑惑。
既然是要给傅闻Z送,为什么到了她这里。毕竟不管是房间还是书房她都应该先到,就像是提前知道了她的疑惑一样。
苏蔓又道:“我端来,是想让欲珠小姐您给先生送过去。”
第63章 欲珠
苏蔓并不隐藏自己的意图。
她想要女孩去服个软,缓和下关系。
而在她话落的瞬间,女孩鸦羽般的眼睫轻颤,眸中溢出一丝抗拒。她不想去,所以摇头。
但这时苏蔓又道:“欲珠小姐,先生没有您想得那么可怕。他只是...不会表达,他很喜欢你的。”
“今天潘婶做饭的时候,还专门让多做点您爱吃的苏南甜菜。”苏蔓没法和一个十七岁的少女说爱,其实打心底她也明白一个十七岁少女和二十九的男人不合适。
不管是阅历,还是年纪权势。
欲珠小姐都是属于弱势一方。
但这个世界上不只有爱,还有其他附加值,比如钱权。傅先生有钱,年龄对欲珠小姐来说有些大,对她们这些二十五六的女性而言刚刚好。
而且他很帅,年轻有为。
可以给欲珠小姐安稳富足的生活。
苏蔓不敢打包票傅先生的爱会持续多久,但她能确定傅先生现在一定很喜欢欲珠小姐。
那天两人不知发生了什么矛盾,傅先生沉着脸离开。明明已经那么生气了,但他还是打了她的电话。
让她赶紧去楼上,去陪第一次来陌生地方的小姐。他怕她害怕,所以让她去陪她她刚去楼上时,欲珠小姐也并没有生病,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脸色微白,发烧是半夜才突然出现。
因为同样在外地,她英语不好,又不会当地语没熟人的情况下。便只能先打电话给李总助,再让对方通知酒店让医生过来。
那夜,先生是在的。
只不过在女孩烧退得差不多时又离开了。
苏蔓在傅家老宅工作只有短短两年,这期间见到傅先生的机会更少。但她可以确定,她没见过先生对除了小姐以外的任何一个人这样好过。
大家都说先生最宠顾小姐,可她觉得那不一样,傅先生对顾小姐的好是好,但从不会过问她的私事。
这说得好听是给年轻人自由,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难道不算是另一种不在乎。他给够了钱,但不管她怎么花,长成什么样子也是看她自己的造化。
年轻人,特别是刚刚成年的小年轻们。无处宣泄的青春期躁动,谈恋爱、泡吧。乱搞男女关系,女孩子一个不留神就被黄毛搞到手。
欲珠小姐长得漂亮,又是个缺爱的乖乖女。这种小姑娘最容易招惹那些小黄毛,不良少年,苏蔓觉得二中小混混少,但成绩好长得斯文的败类这世界上也不少。
她就觉得自己家三少爷那几个朋友里就有不少坏东西,特别是那个叫什么褚妄的青年一看就是个二世祖,有钱玩女人的纨绔子弟。
他看小姐的眼神就和大灰狼看小白,带着明显的不怀好意。这种情况下,让小姐一个人去学校再一个人回家,保不齐那天就被那小子截胡了。到时候回来可不是一个,而是肚子里也带了一个。
所以,看紧点也正常。
不看紧点,才有问题。
“真的,小姐听话。”
“你给先生送过去,不用说好话,就送过去先生肯定气消。”苏蔓知道自己这么做有点多管闲事,而且不做她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但她还是选择做了,不仅仅是因为傅先生的喜欢,而是因为欲珠小姐现在还需要傅家的资助。如果能和傅先生关系弄好一点,小姐以后的生活也会好受一些。
老宅里的人不算势利眼,但很会看脸色行事。她们察觉到傅先生对小姐的态度变化,为了讨好他,自然也不会让她太舒坦。
隐隐约约地针对,好几次都是她给挡了回去。
就像这次搬梯子,这种重活哪里是一个娇小姐该做的,如果不是被先生看到了,管家训斥了那个人她还不知道。
那梯子她见了,不大但也有一米五几高,还是个双层铁的。不说一百五十斤,也有个一百斤。这种重量,她们这些成年女性还是经常干活的去借,花房那边都会客气一下,或者直接给她们搬到要用的地方。
而欲珠小姐是自己一个人去搬,又差点一个人搬回。
先生不会主动让那些人欺负她,但那些人会看先生的态度,在为了讨好他去欺负她。
所以服个软,让自己日子好过一些才是正事。
苏蔓已经步入职场多年,自然也比女孩多懂点人情世故。她所有的安排都是对女孩的处境有利,因为认识也因为关系不错,所以她不想今天餐厅的场景再发生一次。
那幕她虽然不在现场,但同事间已经传疯。
那些人前段时间还在给她找麻烦,今天就心疼她的遭遇。想想都觉得讽刺...但同样也让苏蔓明白,那场面一定比她们说的还要可怜。
所以,她才会不经过允许将咖啡送到这里。
“没关系的,就是送个咖啡。”
“先生不会伤害您。”大概是女孩脸上的抗拒太明显,脸色又不大好看,发白没什么血色,让年长她许多岁的苏蔓心一软生出一丝母性。
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轻轻哄道。
欲珠不愿意但不得不承认,苏蔓说得有理。她明白有些事情只要她低头,去服个软就会好受许多。
但就像她想的那样,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她只是没让他帮忙,因为她弄得动。
“可是我不想...”苏蔓在乎欲珠,欲珠自然心里也有她。她没法冷着脸拒绝,这时甚至因为她的关心,原本强忍着委屈的人露出一丝柔弱姿态。
轻轻软软的声音在这时可怜极了。让听到的苏蔓,又一次软下心肠。
她的好意她心领了,但要她去就有些难。女孩拒绝的态度明显,看起来绝无可能。
但苏蔓却在她不确定的语气中听到了一丝可行性,她虽然拒绝,也不愿意。却明白服个软,自己往后的日子会好过一些。
她不想恐吓小孩,但有些话她不想说也要说:“您知道的,傅先生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他在生您的气...那只会是个开始。”
“他们都在欺负您,乖一点,好不好,就去一下,放下就出来。”
她循循善诱,言语温柔。
刚刚才拒绝的人,眼中突然浮现傅骄离开的那幕。在路过时,她听见了那个房间里传出的声音。
很吵也很嘈杂,傅骄就像发了疯,破口大骂。虽然没有看到一墙之隔后的他,但欲珠能想象到傅骄的崩溃。
所以,最后欲珠点头了。只是送一杯咖啡,没事的...送完她就出来。
见她点头,松口。
苏蔓脸上的笑,灿烂了许多。瞬时也松了口气,她就怕她倔,不愿意低头服软。一直拖着,拖到事情严重无法挽回。
虽然松了口,但欲珠还是抗拒。害怕出现在她脸上,少女模样的人眼中都是担忧。特别是在靠近那扇紧闭的书房门时,她眉头皱得更厉害。
甚至心底已经开始打起退堂鼓。
想要放弃,可在她回头时就见苏蔓摇头。随即放轻脚步,往楼下走。看样子,她是不打算给她反悔的机会。
手上捧着托盘,托盘中是一杯精致的拿铁。这上面还有拉花,制作精良,模样漂亮。
因此,她不敢动作太大。
她怕将杯中咖啡的拉花弄坏。
苏蔓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欲珠单手捧着托盘,最终还是敲响了书房房门。
沉闷的三响出现,没过一会门后传出男人清雅低沉的嗓音,一声没什么情绪的:“进。”
欲珠不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却是第一次看他工作中的样子。大概是真的忙,这么晚还在看资料和开视频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