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锦繁不会水,屏气不到一会儿就有些撑不住,意识涣散间,荀子微狠狠在她腰上拧了一把,疼得她瞬间清醒。
“……”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以为自己快不行了之时,荀子微终于带着她浮上了水面。
附近“水匪”的巡船依旧不停搜寻着他们的踪迹。她连喘气也不敢大口,却听见荀子微不停地低喘,喘得比方才更厉害。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浮散开来,她惊觉他肩上有被飞箭刺穿的伤口。这个人受了伤却一点声响也没有。
赵锦繁问他:“您还能撑多久?”
荀子微道:“半柱香。”
半柱香根本不可能游上岸,“水匪”的巡船迟早会找到这里。
赵锦繁又问他:“愿意赌一把吗?”
荀子微问:“赌什么?”
赵锦繁道:“回船沉的地方。”
荀子微还是那句话:“你真是大胆。”
不过这次他多加了一句:“但我听你的。”
夜色笼罩着江面,商船沉没之处早已恢复了平静。荀子微带着赵锦繁浮上水面,“水匪”的巡船越走越远,去往远处搜寻他们的踪迹。
江面上漂浮着一些沉船未烧完的木板,赵锦繁抓稳一块宽半人高的浮木,用尽全力扯着脱力的荀子微一起靠上浮木。
浮木之上,荀子微望了她一眼。
赵锦繁撇开头不看他:“两清。”
上岸之后,该怎样还怎样。
江面上日照初升,两人抱着船板浮浮沉沉,他们运气很好,顺着水流被冲到一片滩涂上。
潮水冲着赵锦繁往荀子微身上扑,失去束缚的软肉顺势压在他胸膛上。
赵锦繁闷声不语,扶着滩涂地半坐起身。
倒在她身下那个男人的目光正对着她被潮水冲开的衣襟,她抬手捂住他的眼睛,问他:“看到什么了?”
她希望听见他说,什么也没看见,但他这个人实在不会撒谎,直言道:“全部。”
两个字,令她心间杀意顿生。
“你也看过我的,不是吗?”他道。
说出这句话,他必须死。
防身的匕首尚还扣在腰间,未被江水冲走,一定是上天也觉得他该死。赵锦繁压在他身上,低头凑近他,湿透的乌发垂在他胸膛,手中匕首毫不留情抵上他的脖颈。
他察觉到颈间凉意,忽笑了起来,半透的胸膛随着他的低喘起伏,温热的呼吸一阵接一阵打在她脸上,抽开腰间软剑用力撞在她腰上。
赵锦繁皱眉,这个地方在水下被他搂过。
她觉得他更该死了。
却在此时,他道:“你的匕首抵在这地方不太好吧,陛下。”
“若我偏要这么做呢?”她冷笑着问道,匕首一点也没有要挪开的意思。
荀子微看她一眼,手上软剑划开她轻薄里衣,剑锋更进一步,对她道:“那就试试看,是你的匕首快还是我的剑快。”
赵锦繁确信他出剑的速度会更快,她思量一二,正打算松开匕首,却听哐当一声,他的软剑从他手中滑落。
她微愣,才见他肩上被飞箭穿透的地方不停渗着血,他闭着眼,额间全是汗,已经没力气再举剑。
弄死他,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你不必想着趁机弄死我,我死你也得死。”荀子微喘着气道。
赵锦繁愣住:“什么?”
荀子微告诉她:“我离京前交代过沈谏,倘若我死,你不能独活。你应该知道我不撒谎。”
赵锦繁懵了:“你有病是不是?”
荀子微道:“原本是觉得不至于,但现在看来这个决定正确无比。”
赵锦繁笑:“呵呵呵呵。”
荀子微话音渐低:“我现在同你做个交易。”
赵锦繁瞪他:“说。”
荀子微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她道:“你帮我,我答应你回京之后绝不以你是女子一事为难你,也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你的秘密,我言出必行。如若不然你就跟我……一起死。”
说完,他失去了意识。
“喂喂。”赵锦繁拍了拍他的脸,他半点反应也没了,死闭着眼不说话。
她抬头望了眼四周。他们似乎飘到了浮州一处乡间,四野都是田垄,望不到尽头。
赵锦繁看了眼自己身上单薄的衣衫,腰间还被荀子微这个该死的东西划了一道,破得不成样子了。
没办法,她只好上前扒了半挂在荀子微身上的外衫,套在自己身上。
他的衣衫着实有些大,她卷了好几层袖子,又解了他的腰带系在自己身上,才算勉强穿上。
赵锦繁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她摸了摸荀子微腰间,摸出一块翠玉来,看上去还值几个钱,应该能换点药钱。
她拿着翠玉,跑去田间。田间正好有位老农在锄地,她朝着老农哭哭啼啼了一阵。
“大爷,我同夫君横遭水匪,流落此地。夫君被水匪刺伤倒在岸边不省人事,能否问您借个推车,送我夫君去找大夫。呜呜呜呜,我肚子里的孩子不能没有爹!他要是死了,我可怎么活!”
老农见她哭得梨花带雨,放下农活,不忍道:“娘子莫哭,你夫君在哪,我同你一块去推。”
赵锦繁擦擦泪,感激道:“多谢您,他就在那。”她指了指滩涂正北方。
很快赵锦繁带着老农和推车赶到滩涂边上,荀子微躺在岸上不省人事。她同老农一起把荀子微搬到推车,一齐推着荀子微去找大夫。
推车行在田间地头,车轮时不时轧过田地上凸起的石块,一颠一颠的。推车上躺着的人在颠簸中意识逐渐回笼,半睁着眼咳了几声。
老农推着车,看了眼车上的伤患,对赵锦繁叹道:“娘子,你夫君看上去伤得不轻啊。”
荀子微:“……”
赵锦繁哽咽道:“那群水匪太心狠,谋财就算了,连命也不肯放过。我夫君他……他是为了护我才伤那么重的。”
老农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也算是情深义重了。”
赵锦繁使劲推着车,假笑了几声:“是啊。”
老农看她一副无依无靠的可怜样,道:“娘子,你快别推了,还是我来,小心一会儿动了胎气!”
荀子微:“……”
第70章
荀子微倒在推车上,隐忍着伤口晃动的疼痛,发白的嘴唇微张:“胎气……”
赵锦繁低头瞪他,带着哭腔道:“夫君你放心,我们的孩子很好。你伤得那么重,还是别乱说话了,小心崩裂伤口。”她特意咬重了别乱说话四个字。
荀子微没力气辩驳,闭上眼当做没听见。
赵锦繁同老农一道走在田间,四野一望无际全是田地,走了很长一段路,也不见一座像样的房屋。她开口问老农:“大爷,这医馆是在哪?我夫君他快撑不住了。”
她也快撑不住了,在水里泡了半天,昏昏沉沉,浑身没力,咬牙撑了一段路,实在有些气力不继。
老农道:“娘子别急,大夫家就在前边,很快就到。”
赵锦繁应了声:“好。”
两人继续推着车坚持走了段路,终于在道路尽头看见一间平房。老农带着赵锦繁和她的“夫君”,推开锈迹斑斑的院门,朝里头喊:“王媪,这有个病的,你过来瞧瞧。”
院中老妇听见老农喊她,应了声道:“行,我看完这头牛就过来。”
赵锦繁:“……”
荀子微:“……”
赵锦繁尴尬笑了几声:“大爷,这、这大夫好像是看牛的,我夫君他应该算是个人。”
荀子微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闷声不吭。
老农道:“王媪她不仅会医牛,医马医羊都拿手,咱这地偏僻平日大家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找她看。”
赵锦繁心里觉得不妥,但这地方太过偏僻,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别的医馆,眼下也没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把荀子微推进屋给王媪瞧。
那王媪看上去在村中颇受人敬重,眉宇间显见几分傲气,摆谱要人等着求着才肯出来,起初还以为她有几分本事,可等她看过荀子微的伤势,忽脸色大变,二话没说就把赵锦繁和荀子微往外赶。
老农找她理论:“你这是做什么?”
王媪道:“他这伤口泡了水都烂开了根本没法治,一看就没几天可活了。要死死去别地,别脏了我这的地。是他命该如此,我劝你也别管了,死人的事不吉利。”
老农朝被赶到院子外的赵锦繁和荀子微,深深叹了口气:“对不住了娘子,你也听到了,不是我不帮你,是帮不了。”
赵锦繁道:“您知道这地方还有别的医馆吗?”
老农摇了摇头,说这十里八乡只有这一间医馆,说完拉走了自己的推车,与眼前这对苦命鸳鸯告辞。
赵锦繁扶着荀子微,在田埂前找了块干净的地坐了会儿。她问他:“您有什么遗言吗?”
荀子微吃力地摇了摇头,反问:“你呢?”
赵锦繁扯了扯嘴角:“您还真下了令要我陪你死?”
荀子微缓慢地开口:“说了,但……”
“算了,不作数。”他平静地看着她,“你走吧。”
赵锦繁愣了愣,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站起身毫不犹豫抛下他走了。
荀子微没有再看她,闭上眼意识逐渐涣散。只是他没想到,过了不久,赵锦繁又回来了。
她推着推车带着不知从哪弄来的水和干粮,重新走到他身边,告诉他:“走吧,不是还有几天能撑吗?再去邻村看看,也许还有救。”
荀子微怔怔地看着她,半天没说出话来。
赵锦繁使出吃奶的劲,把荀子微扯上了推车。她挺瘦的一个人,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推着载人的推车晃晃悠悠朝前进。
荀子微躺在推车上,把她使劲推车的样子映进眼里。
“为什么?”
他是问她为什么会回来?
赵锦繁瞥他一眼:“逢乱必平,逢难必救。”
荀子微很轻地笑了声:“那是我的家训,你没有。”
赵锦繁喘着气道:“那就当日行一善,还有……”
她顿了顿,坚定地告诉他:“我不信命该如此,也不要轻易放弃。”
“我要让老天知道,赵锦繁眼前永远没有绝路。”赵锦繁道,“我七岁的时候是这样说的。”
荀子微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虚弱地道了句:“不必如此慷慨激昂,有没有可能,要死的是我……不是你。”
赵锦繁道:“您应该也看出来了,那群‘水匪’是追着我来的。那群人三番四次要我的命,不会就这么放过我,很遗憾以我现有的力量无法彻底清剿他们,但您可以。当然这需要您稍稍多费点力。所以我想同您做个交易,如果这次我们能活着回去,请您务必替我将这群乱党统统剿灭。”
荀子微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嗓音:“好。”
当然,交易完成后,他们之间该怎样还怎样。
去往邻村的路,看不到尽头。赵锦繁推着推车一刻不停地赶路,实在撑不住了,才停下坐在田埂边喘个气。休息不到一会儿,喝几口水,继续赶路,一刻也不敢耽误。明明是秋风送爽的天,额前颈上却满是细汗,手上不知何时磨起了一层水泡。
荀子微脸色愈发不好,嘴唇惨白干裂,乡野地头四下无人,赵锦繁也顾不得男女之防,抬手往他额前探了探,发现他起了高热。
她连忙取了腰间水囊给他喂水。他盯着水囊口看了眼,又看了眼她的唇,大概是介意这水她喝过。但这里没有别的水,赵锦繁擦了擦水囊口,重新递给他。
他硬着头皮喝了些水,把水囊递还给赵锦繁。赵锦繁把水囊放在他身旁,嘱咐他有力气就多喝点。
她擦了擦汗,咬了几口干粮继续赶路,低头见荀子微一直看着她。
赵锦繁问他:“您一直看我做什么?”
荀子微说:“你……很美。”
赵锦繁毫无防备就被他来了这么一句,脸“嗖”地一红,侧过头避开他的视线。她身上满是江水的腥气和汗水的味道,衣衫不整,长发凌乱,额前碎发被汗水糊做一团,手上全是污泥和水泡,不知道美在哪里?
他这是故意说反话损她的吧?算了,他还有力气说话,就是还能撑。
赵锦繁咬着牙继续推车朝前走,等到月明星稀之时,终于看见田埂尽头有座村落,村子里稀稀拉拉亮着灯火。
她笑出声:“仲父,快到了。”
荀子微没力气回话,但似乎用力朝她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