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陆延叩响书房的门,“公子,太子殿下请您去东宫赴宴。”
陆云起从太师椅上起身,也好,有点事情做也好,这样他就不用时刻惦念着她了。
陆云起出了书房,在廊下走了几步,又折回身,想叫书童淮序去听竹院告诉她,自己去东宫赴宴,叫她先睡,不必等他。
可转念一想,或许她根本就没有等自己,便不再言语,转身,大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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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竹院里,洛芙吐过之后,却再次吩咐:“摆膳!”
晴天扶着她,用巾帕给洛芙擦拭身上的赃污,听闻她又叫摆膳,便一下子哭了出来,“小姐,沐浴吧,我们睡一觉,睡醒后就好了。”
婢女们听晴天指挥备水,洛芙作罢,随她们摆弄,沐浴后躺到床上,洛芙双目睁睁望着头顶床幔。
这是她嫁来陆家,第一次独自入睡,她知道,今晚他不会回来了。
寝被上、枕头上,处处都是他身上的冷竹气息,她侧身,望着他那边空空如也的床榻,泪水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心上,为何如此之痛?这痛楚,仿佛要将整个心腔胀裂开来。
明明已告诫过自己,明明已构思好未来生活,却在此时,因他心碎不已。
洛芙将手置放到他那侧的枕上,想起他离去时清冷疏离的目光,想到他说,她太轻看他了。便愈发难过,他确实不是寻常男子,或许,她该信他的,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雪夜风寒,洛芙拥着被子蜷在床榻上,屋外竹枝被冷风刮得沙沙作响,她静静听着,在无法抑制的泪水中,她知道,他走了,便不会再回头了。
可却又在心底隐约期盼,或许下一刻……他就回来了。
翌日早晨,说是早晨,其实洛芙一夜未眠,她躺在床榻上,望着天光一点点变亮,听着婢女们轻手轻脚地来回走动,她眼眸生疼,脑袋也胀痛,极度困乏,却又了无睡意。
晴天和小雨蹑手蹑脚走进内室,在床幔外轻声问:“小姐,您醒了么?”
洛芙应了一声,晴天和小雨便一人一边将床幔撩开,她们望见洛芙红肿的眼,也蓦地红了眼圈,晴天上前扶起洛芙,小声道:“昨夜公子被太子殿下请去东宫赴宴了。”
洛芙眸光微动,也不说话,任由她们两人给她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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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时分,三娘陆明希来了。
她一进屋,就见洛芙眼圈红肿,心中一怔,转身环顾,四下里不见她七哥人影。
“七嫂。”陆明希曲膝行礼。
洛芙唇角微微扯出一抹笑,快步上前握住陆明希的手,勉强笑道:“你来了,正好我这边从赵少夫人那里得了些北境的茶,你来尝尝看。”
“北境来的!那我可得多喝几盏。”陆明希欢快道。她随着洛芙的牵引,在软炕上坐下,笑道:“我今日回来,想请薛先生帮我拿拿脉。”
洛芙颔首,“薛先生医术高明,定能帮你药到病除。”
这时候婢女来上茶,陆明希端盏品了一口,道:“此茶香醇浓酽,果真与咱们往日喝的不同。”
如此两人喝过一盏茶,说了些闲话,陆明希犹豫道:“七嫂可是和七哥吵架了?”
洛芙面上笑意一僵,垂下眸子,轻轻“嗯”了一声。
陆明希起身,绕到洛芙身边坐下,挽住洛芙手臂,柔声道:“男人就是这样,在外头遇见难办的事了,难免将脾气带回家里,嫂子顺着他些,哄着些,也就好了。”
洛芙不可能对小姑子讲她和陆云起的事,只是听着点下头。
他从未将外头的事拿到家里来发脾气,应该说他从未对自己发过脾气,她知道他要什么,若她假意哄他,才是真的羞辱他了。
在陆明希这里,她是把洛芙当妹妹看的,虽叫她嫂子,但那都是因着辈份。此时她见洛芙不说话,便也点到即止,笑道:“我该走了,得请薛先生把脉了。”
洛芙从怔神中醒来,温声道:“走去哪里?将薛先生请到这里来给你把脉就是。”
陆明希对生子之事极为看中,也很避讳,她不可能在七哥的院子里看这种病,便抿唇笑道:“我回去四房的院子里看看,父亲和母亲常年在昆弥,我去看看守院子的婆子们可有惫懒。”
洛芙起身送她,在长廊下望着她慢慢走远。
今日天色灰沉,竹枝隐藏在灰蒙的细雪中若影若现,洛芙怔怔望了半晌,才转身回屋。
洛芙进屋后,窝到贵妃塌上躺着,她想起来做些事,或写字作画、或刺绣刻章,无论做什么,都比躺在这里要好。
可她却提不起心神去做任何一件事,从昨夜到现在,她的脑海中不断闪现与他相处的画面,惊觉仅仅一个月,她就沉于、耽于他的温柔。
小雨和晴天见自家小姐如此萎靡,心中焦急,昨夜小姐吐了之后,便没有吃东西,早膳也没用,如此下去,人会生病的。
小雨咬牙,奔了出去,她要去书房问一下公子回来没有,若见着公子,她要求公子回听竹院来。
晴天知道拦不住小雨,也就随她去了。她心中一叹,来到洛芙身边,小声道:“小姐,多少吃点东西吧,你这样不吃不喝,会病的,等公子回来了,你又病着,该如何是好?”
洛芙的目光虚虚落在如意纹织锦地毯上,听着晴天的话,微微点了点头,她是不该如此沉溺,她一个人,也该将日子好好过下去。就像过去的十五年,她在深宅内院,不也一样过得很好。
晴天见洛芙点头,脸上绽出一个笑,忙出去传膳。
小雨去书房跑了一圈,从淮序口中得知公子丑时回来书房歇下,清早就去翰林院了。
小雨闷闷往回走,在路上见小丫头们交头接耳说闲话,以为她们在唠自家小姐和公子吵架的事,便眼一瞪眉一拧,叉着腰走过去,揪住小丫头的耳朵要她从实交代。
小雨听完小丫头的回话,一脸古怪地跑回听竹院。
里间,洛芙正在慢慢吃一碗稀粥,桌上的菜肴一点也没动。小雨回来,见洛芙在吃东西,悬着的心放下稍许。
晴天暗中给小雨使眼色,意思是问她公子可在书房,小雨微微摇头。
洛芙只用了半碗稀粥,就搁碗起身,小雨忙上前去托住洛芙手臂,强颜嬉笑道:“小姐,你可知我刚听到一个什么消息。”
洛芙将目光移到小雨脸上,小雨嘿嘿一笑,就道:“昨日公子不是在小径上跟语舒说话,没想到竟然还有个小丫头躲在另一侧的围篱后,嚯!比我都离得近,她听着了公子说的话,偏偏多嘴讲了出去。这时候,整个陆家恐怕传遍了。”
洛芙听着小雨叽叽喳喳,也不搭腔,只管往内室去。
跟在后头进来的晴天见洛芙不答话,便赶紧问道:“公子到底说了什么?”
小雨知道洛芙这时候心里不舒服,不会理她,便也从实招来,“语舒给公子看字帖,公子没接,还说她若将心思用在习字上,就能分得清真假了,后来还说语舒东施效颦反类犬,我们陆家只养人,不养犬。”
洛芙听了一愣,他对别的女子,向来这样不留情面的么?前一句已经将人损得够惨了。
小雨扶洛芙坐到软炕上,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我早就瞧这语舒不是个好的,我是说昨日她穿的衣裙、画的妆容,看着怎么有些熟悉呢。现在好了吧,被咱们公子一顿损,我瞧她还有没有脸出来见人。”
洛芙听了这么久,终于说话了,“她也是被逼无奈,她一个庶女怎么能不听嫡母的。”
“可她不该学小姐你的打扮,她来听竹院,小姐待她那样好。”晴天道。
“对!就是她连累你和公子吵架了!”小雨嘴快,把话说出口了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这时候怎么能提吵架的事。好了,小姐又不说话了。
小雨得到晴天一个瞪眼,忙抬手打了一下自己的嘴。
洛芙却知道,她和他吵架,不是语舒的原因,他心中所想,和她心中所想,完全背道而驰,总有一天,会闹出来的。
午膳时,洛芙还是只吃了些稀粥,看得晴天和小雨干着急。
好在洛芙吃了东西后,没有郁郁躺下,而是说:“晴天,摆砚。”
晴天忙“诶”了一声,动作欢快的去摆纸笔,小雨也去磨墨。
洛芙坐在桌前,腰肢挺直,提笔在纸上默写《般若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菠萝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当洛芙写到: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她笔尖微颤,那字,便乱了。
心无挂碍、心无挂碍……洛芙阖目停笔,心中默念,终究叹息一声,她、心有挂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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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阳居里,孙嬷嬷正将这些消息讲给李氏听。
“一个没影子的侍妾就让他们吵起来了?我还以为他们情比金坚呢。”李氏撇撇嘴,翘着手指,闲闲掀盖喝茶,又问:“他们吵架说了什么?”
听竹院里有李氏安插的小丫鬟,故而洛芙这边一有风吹草动,李氏立马就知道了。只是小丫鬟不能进内室伺候,报告给李氏的消息也仅仅是大概的几句简述。
孙嬷嬷道:“主子们吵架,丫鬟哪里敢偷听,都远远避到廊外去了。只听说公子似乎很生气,甩手去了书房,一整夜都没回听竹院。”
李氏脸上憋着笑,啧啧叹息:“我那漂亮的儿媳妇,又该哭了。”
孙嬷嬷一时无语,她们夫人哪里都好,就是看热闹不闲事大,要她说,当初就该一句话打发了那什么语舒,这会子就没有这些争吵了。
“你说,我要不要去听竹院探望一下我那娇娇儿媳?看她有没有哭?”李氏笑道。
孙嬷嬷嘴角一抽,心道您就别添乱了。
为了转移李氏注意力,孙嬷嬷忙将昨日陆云起对语舒讲的话娓娓道来。
当李氏听到那句:“我们陆家,只养人不养犬。”差点没把口中的茶水喷出来。
“咳咳……”李氏呛住了,缓了好一会儿才笑道:“咱们公子可真会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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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洛芙蜷在贵妃榻上浅眠,恍惚以为他回来了,如以往那般,倾身来探看她,或者伸手触碰她额上,自从上回她病过后,他就总是探她额温。
隐约听到一声“芙儿”,洛芙一怔,人就醒了。
她睁眼四顾,不见他人,再看窗外天色,雾霭沉沉,只余一丝淡薄的亮色。
又是一日将尽,他还是没有回来,并且不知哪日回来。
洛芙揪着身上绣着并蒂莲的双丝被,目光落在竹枝摇曳的支摘窗上发呆。一时间思绪飘渺,想到自己身边认识的女子,为情所困者,皆没有好下场。
她父亲虽然为官清正,却也在外面养过妾室,那时她娘亲才生下弟弟没多久,外室找上门来,差点气得她娘亲一命呜呼,至今仍留有当时月子里的病根。
她娘亲便总说,倘若她之前不爱她父亲,便是有再多的外室找上门来,她都不会气坏自己的身子。
还有一个就是教她跳舞的女师傅,这位女师傅出自慕山舞亭,在当时是红极一时的舞者,每场舞宴,几多王公贵族、权势子弟不要命般砸下巨款,只为抢得头筹点她跳舞。
后来女师傅被一个穷书生打动,花费大半积蓄赎身出了舞亭,与书生归乡,做起了小买卖。
没过三年,女师傅又回了京,身上积蓄尽数花光,那跳舞的手脚变得粗糙,腰肢也不再纤柔。原来书生与她不到一年就腻了,拿着她的银子在外眠花宿柳,后来她的孩儿生了场大病,因无钱救治,一命归西,这位女师傅便辗转回京谋生。
有次女师傅说:就算当初她进了哪家王府做妾,也比如今要好,她知王孙公子无情,那她也无情,无情便不会心伤。
洛芙想到这些,心上叹息,道理她都明晓,却依旧心伤了。自从嫁给他后,她便不是从前的洛芙了,也过不回一个人的日子了。
“晴天,取我大氅来。”洛芙起身说道。
她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不论往后如何,她要去跟他说清楚,她对他并非全然无情,只是这情份不如他多,但也是有的。
晴天取了木槿色狐毛大氅来,知道她或许要去书房寻公子,有心想说她去寻公子来,但一来不知公子在不在,二来公子大概不会听她的,便也作罢。
洛芙以为外头没下雪,但一出来,才发现深灰的天空下,细雪纷扬。
小雨说:“我去撑伞来。”
洛芙抬手,道:“不必。”
婢女们在前面提着风灯,幽蓝暗淡的夜幕下,风灯澄明的亮光被风吹得摇摆不定。
洛芙顶着风雪往前走,她甚少去他的书房,上次去还是在他生辰的时候,想到昨夜他一人在寒冷的书房入睡,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是否自此情断,不再要她了。
想到此,洛芙心间揪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