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不想回去,便在我这边歇一歇,等公子快下值时,再回去吧。”洛芙能为她做的,便也只有这些了,又问:“可用过早膳?”
语舒摇头,哽咽道:“我吃不下。”
洛芙只好道:“行,那你先去休息一下,晴天,带表姑娘到厢房去。”
晴天应声,和小雨一人一边搀着语舒出去了。
大早上闹了这么一出,弄得洛芙也抑郁起来,这世道礼法,压迫得女子根本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生存。
半下午时,杏子见洛芙在午憩,便寻了个空档去书房。
杏子站在书房廊下,跟淮序交代,“你记着,公子回来时,跟他这样说……”
杏子絮絮交代良久,最后问:“可记清楚了?”
淮序点头,复述道:“早上三夫人和周姨妈、领着语舒姑娘去给少夫人道歉,闹得少夫人烦,少夫人不高兴了。”
杏子两眼一翻,她得得得说了那么半晌,他就记住这么几句话。“我要在少夫人房中做事,没功夫时刻等着公子回府,不然还用得着你!”
淮序摸着脑袋,嘿嘿地笑。杏子无奈,好在最重点的一句,他记住了,便从腰包里掏出一把糖给他,再次提醒道:“少夫人不高兴了,就这一句,一定记着跟公子说。”
淮序看到糖果,一舔唇,欢快道:“杏子姐姐,你放心,我记得牢牢的。”
至陆云起下值时分,淮序早早等在他们公子回听竹院必经的路上,他抻长了脖子,待终于看到陆云起的身影从道路尽头走来,淮序忙撒丫子跑上去。
等到了陆云起跟前,淮序放慢脚步,稳稳当当垂首立在路边,躬身唤道:“公子。”
陆云起顿住脚,撇一眼这个最小的书童,道:“何事?”
“下午时,杏子姐姐来书房让我告诉您,三夫人和周姨妈……”淮序说着,最后提高音量道:“少夫人很不高兴!”
陆云起一听,眉梢便紧拢了起来,脚下急急往听竹院而去。
陆云起进屋后,就见洛芙恹恹蜷在贵妃榻上,他眉头微皱,快步向洛芙走去。
洛芙听到脚步声,知道是他回来了,微垂的眸子没有动,依旧望着虚空某处。
“怎么了?”陆云起俯身,用手指轻抚她的侧颊。
洛芙不答话,伸手牵过他的手,翻开他的手掌,将脸颊贴到他掌心。
陆云起瞧她郁郁不乐的模样,仿佛又回到了她与自己刚成婚时,满腹心事的样子。
陆云起心中也跟着忧郁起来,“我去将她们打发走。”他说着,就要起身。
洛芙却双手抱紧他的手臂,脸颊在他掌心贴了贴,小声道:“别去,别管她们,什么都不要做。”
掌心里,是她温如羊脂的脸颊,陆云起俯身,将洛芙抱起,而后抱着她躺到贵妃榻上,他的脑袋抵在她发顶,忧心道:“我该怎样做,才能使你高兴起来?”
洛芙背靠在他怀中,挪了挪身子,声音低低的,“你什么也不用做。”她说着,柔白细指穿进他指缝中,轻轻握着。
“语舒不想给人做妾,可是没有办法,她的婚姻是不受她自己控制的。”
陆云起静静听着,笔挺的鼻尖压在她的墨发上。
“我只是有些难受,身为女子总是不由自主。” 洛芙叹了一口气。
陆云起撑起身子去吻她侧脸,柔声道:“不怕,你有我,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洛芙知他不懂,便只轻轻“嗯”了一声。她是有他,但也只有依靠他,她才能做一些事,而不是仅仅靠自己。
这个世道,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不能单独拥有户籍,总得归属在某个男子名下,是没有自由之身的。
所以她才那样迫切地想生下孩子,因为身如飘絮,便总想找个依靠。
洛芙在狭窄的贵妃榻上转身,将头脸埋进陆云起胸膛里,他身上气息清冷沉静,使她感觉心中安定。
两人衣衫交叠,青色与紫锦垂曳到地上。陆云起大掌拢住她的后脑,将她轻轻按在自己怀中,清俊的脸上,一双凤目凝在虚空,不知想些什么。
小雨轻手轻脚进来内室,请示是否用晚膳。
陆云起挥手让她出去,尔后拍拍洛芙的小脑袋,轻声道:“起来用晚膳了。”
洛芙攀在他腰间的手揽了揽,闷闷道:“不想吃。”
陆云起再拍她,依旧耐心哄道:“不行,不吃饭怎么成?”
他说着,将洛芙抱起来,眼看就要这么抱着她去里间用膳,洛芙忙道:“快放我下来,要被她们看到了。”
陆云起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笑容,依言将洛芙放下,眸光聚在她脸上。
洛芙被他看得脸热,此时感觉方才那样子,似乎有些矫情了,慌慌推开身前的他,垂眸娇娇说一句:“不准看!”便一扭身往外走去。
陆云起低头微微一笑,随在洛芙身后走出内室。
夜里,陆云起没有闹她,等洛芙睡着后,起身唤杏子,“去书房将我桌案上的文书拿过来。”
杏子应声去了,没多久抱回来一叠文书。
陆云起坐到桌边,翻开一本《建兴年考》,仔细翻阅两页,然后执笔在纸上写起来。
内室里,只有桌案这边燃着澄明的烛光,陆云起端坐光中,眉宇清扬,如圭如璋。他时不时侧首去看床榻上安睡着的洛芙,俊逸出尘的面上,尽是温柔。
也不知过了多久,洛芙睡梦中翻身,迷糊感觉不是被人抱在怀中,手脚都行动自如了,人一怔,就醒了。
她朝外侧卧着,迷蒙睁眼,就见灯下的陆云起。
内室静谧,洛芙一动,发出细微的响声,陆云起心有所觉,偏头朝床榻望去,见洛芙醒了,便搁笔起身,几步走到榻前,温声:“怎么醒了。”
洛芙撑着身子坐起来,仰头望他,“你在做什么?怎么不睡?”
朦胧烛光中,洛芙的墨发尽数散开,柔柔垂落在锦被上,她仰起一张巴掌大的鹅蛋脸望着他,莹瓷般细腻的玉面,即使在昏暗的烛光中,亦净透发光。
陆云起忍不住俯身吻她俏丽的琼鼻,又吻她柔润饱满的樱唇,柔声道:“你先睡,我还有一会儿就好了。”
洛芙轻轻应声,重又侧躺下来,却也不睡,睁眼望着陆云起在桌边写字。
陆云起执笔侧目,微笑道:“你快睡,我马上就好了。”
洛芙摇头,依旧望着他。陆云起无法,只得继续写着,好在就要收尾了。
翌日陆云起照常去上值,却在半上午回来了。
他一进屋,便道:“晴天,给少夫人寻件厚些的氅衣来。”
洛芙坐在桌案前,正手持刻刀雕一块梅花做的胰子,见陆云起突然回来,又这样吩咐,忙放下刻刀,问道:“寻氅衣做什么?”
“我带你出去走走。”陆云起道。
第25章 撩她
“去哪儿?”洛芙双眸骤亮, 拍拍手上的香胰碎屑,起身绕过桌案,走到陆云起身前。
陆云起牵过洛芙的手, 一边带她去净室洗手,一边问:“去大觉寺上香如何?”
洛芙点头,答应得轻快,“好!”
陆云起勾了勾唇, 将洛芙的双手放进架子上的水盆里,水温有些冷, 他的长指轻轻揉搓她粉嫩柔荑,眉眼间温柔缱绻。
一股馥郁的梅香从指间漫开,陆云起温声:“好香。”
洛芙莞尔,望着两人在水中交缠的手指,轻轻絮语:“我今年才做的。等春日竹子抽出新芽,我给你做一个青竹味道的胰子好不好?可是我没有用竹子做过,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陆云起扯过架子上悬着的棉帕, 仔细将洛芙的手擦干,柔声:“只要你做的, 我都喜欢。”
晴天寻了件带兜帽的银白丹色对襟氅衣, 那兜帽上还滚着一圈白狐毛,洛芙将兜帽一戴, 白狐毛柔柔将她的小脸裹住,一时间可爱又贵气。
陆云起心中暗叹, 她这张脸, 也生得太小了, 还没有他一个巴掌大。
两人收拾妥当,已经出了屋子了, 洛芙忽而喊晴天回去拿帷帽。
陆云起有些头疼,为何她每次出门都想着戴帷帽,便抬手制止晴天。
“人很多的。”洛芙仰头看陆云起,轻声说。
陆云起揽过洛芙的肩,带着她往前走,“不怕,有我在。”
内仪门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陆庭见公子来了,忙从车前驾位上跳下来,尔后放好马凳,垂首立在一旁。
等陆云起带着洛芙走近了,陆庭躬身行礼,“陆庭见过公子、见过少夫人。”
陆庭这么些日子一直出京办事,洛芙今日第一次见着他,便顿住脚,望着他道:“你回来了?”
陆庭再一躬身,道:“是,昨日才回来。”
洛芙颔首,微微笑道:“你来晚了,赏钱都发下去了。”
陆庭知道少夫人指的是她与公子成婚后,赏给院子里婢女与侍从们的封红。
陆庭道:“小的不要封红,只愿公子与少夫人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洛芙掩唇而笑,陆云起面上也现出微微笑意,他道:“会说话,有赏。”
“一会儿回来后,我让杏子拿封红给你。”洛芙笑道。
陆庭再次行礼,“谢少夫人赏。”
陆云起先登上马车,而后回身,去牵洛芙,等她上车后,修长如玉的手在身后替她轻轻拢起裙摆。
陆庭瞧着,心中啧啧称奇,他就出去了两个月,这还是他们那个清贵自矜的公子么?昨日他回来,小厮和书童们就对他说了一通公子如何如何宠爱少夫人,他还不怎么信,现在看来,这宠爱是有过之无不及了。
临近年关,京城里极为热闹,马车晃悠许久才出了城,等听不到外面的声响了,洛芙才挑开一点车帘往外看,就见外头山上田野上,全都覆着一层晶莹白雪。
今日还是飘着细细扬扬的雪花,洛芙往后看,后面两辆马车里是小厮和婢女们。
“别看了,小心被冷风吹着。”陆云起说着,侧身过来,将洛芙这边的车帘放下。
洛芙口中说:“不冷。”到也听话地坐好了。她转眸凝视陆云起,唇角含着笑,眼睛里亮晶晶的。
陆云起被她看得莫名,伸手触摸自己脸颊,“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洛芙摇头,扬唇道:“原来你昨晚熬夜写文书,就是为了今日带我出来玩。”
陆云起抬手,将洛芙头上的兜帽取下来,声如温玉道:“你昨日不高兴了,我便想带你出来走走。”
“我好了,没事的。”洛芙浅笑道。
昨日那种情绪,她也偶尔有之,毕竟常年闷在深宅内院里,有时候总有一些关于女子无法自主的感叹,一般她憋一憋,或者寻些别的事做,也就好了。
陆云起牵过洛芙的手,拢在掌中轻轻摩挲,幽深的目光探究地望着洛芙,似乎想从她面色上判断她是否真的无碍,“你以前说你哪里也不能去,心伤了也只能在伤心之地慢慢愈合。昨日见你闷闷不乐,便想带你出来透透气儿。”
洛芙没想到自己说的每句话,他都清楚记着,并且为之付诸行动。她心中忽地一暖,又想到自己之前说了那等使他伤心的话,便很是内疚。
洛芙将手从他掌中挣开,反握住他的手,她动了动嘴唇,垂眸欲言又止,“那、那我之前说的那些使你伤心的话,你也记着?”
陆云起唇角扬起一抹清浅的笑,俯身将洛芙抱到自己腿上坐着,拥着她柔声道:“那些我没记。”
“对不起。”洛芙将侧脸靠在他胸膛,低声道歉。
陆云起轻轻吻她额发,温柔的声音似涟漪般在她耳边漾开,“傻瓜,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已足够。”
洛芙心间酸酸涩涩,他真的太好了……
待到了大觉寺下车,洛芙一看寺庙门前人头攒动,心中便有些胆怯,攀着陆云起胳膊的手也不自觉收紧了。
陆云起拍拍洛芙的手,温声道:“不怕,随我来。”
大觉寺里的首座和尚亲自在寺门口等着,这时候见了陆家马车,便迎了上来,他双手合十,对陆云起和洛芙打佛语,尔后一展手道:“公子里面请。”
陆云起与洛芙亦向大师傅行佛礼,便随着他进了寺内。
外头虽然看着人多,但越往里进,到也没有那样多的人。陆家在大觉寺常年包有院子,这时首座和尚便引着他们往佛殿后陆家的院落去。
路上,陆云起问:“大师傅,方丈近来可好?”
首座和尚在前头微微回身,道:“年关将至,方丈近来甚为忙碌,他知公子今日来,本想与我一同去迎你,却是脱不开身。”
“我就是陪夫人随意逛逛,哪里当得起方丈亲迎。”陆云起笑道。
说着话,不多时就到了院子外,却见院门大开,里面仆从来去,似有人进去了。
陆云起蹙眉,这座院子一向是陆家包下的,一抬眸,就见三娘从里头走出来。
洛芙也瞧见了三娘陆明希,笑着朝她挥手,唤道:“三娘。”
首座和尚见都两方是陆家的人,便合手一礼,飘然走了。
陆明希原本沉郁的面色,因见着自己亲人而换成惊喜的笑容,她朝洛芙走来,几人见过礼后,便往院子里进,洛芙笑道:“好巧,你今日也来上香,就你一个人来么?”
陆明希脸上的笑意敛了敛,道:“夫君他们也来了。”说着,又向陆云起行礼道歉,“七哥,小妹不知你今日和嫂子来进香,不然我就不来院子里了。”
这座院子不大,只有一排三间正屋和两侧厢房,中间夹个小院子,但在这香客如云的大觉寺,留有这么一座院子的人家,屈指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