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帛川蹲下身子，把饭盒放在地上，伸手揉了揉她几乎僵硬的手和脸。
“贝贝”
夏贝贝的眼球转动迟滞，灰暗的瞳孔里黯淡绝望，毫无光彩，高帛川在她旁边坐下，小心翼翼的把她抱在怀里，没说话，只是安安静静的陪着她。
良久，怀里传来小声的哭泣，然后哭声越来越大，最后，悲恸的哭泣在空空荡荡的角落里久久回荡。
“贝贝，暂时还不能确定是不是脑死亡，而且，古丁有个朋友是这方面的权威，接触过脑死亡奇迹生还的病人，现在人已经在飞机上了，我让云飞去接了，别担心，周寻会醒过来的，一定会醒过来的”
夏贝贝瘫倒在他怀里，眼睛红的几乎要滴出血，却是没有眼泪了，她的身体剧烈的发抖，一开口，声音沙哑，似有千斤重的石头卡在喉咙里。
“我怕周寻醒不过来，又怕姑姑醒过来，头儿，我害怕，我害怕周寻就这么走了，害怕姑姑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医生说她快醒了，我不敢去看她”
高帛川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心疼怜惜的安抚。
“周寻不会死的，至于你姑姑，既然这二十年，她都活在谎言里，或许，谎言才是她的解脱”
夏贝贝从嗓子里发出一阵呜咽，无意间看到他胳膊上缠绕的纱布，一愣，赶紧从他怀里坐起来。
“你受伤了……你……你脑袋怎么了”
她后知后觉的发现，他脑袋上和胳膊上都缠着纱布，惨白的脸更显惊恐，高帛川捏着她的下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叹气道：
“你这个没良心的，可算发现了”
见她又要哭，高帛川调侃的心思全无，心疼的就要道歉，夏贝贝却突然扑进他怀里，紧紧的抱住他。
“头儿，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她颤抖的身子显示出她的害怕，高帛川笑，打开饭盒，一口一口的喂她。
“不会，永远都不会，你赶都赶不走”
半个月后，太阳组织杀人案宣布全案告破，除了周明伟，褚阳，黄灿，和陈宇外，其他人也全部落网。
所有人都对自己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并交代了全部作案细节，根据他们的口供，警方在市内多处地点找到了被埋藏遗弃的证物。
所有人在录完口供后，都问了同一个问题：周寻还活着吗？
提及周寻，所有人脸上都带着怜悯，最后得到答案时，怜悯转为惋惜，惋惜转为默哀。
待关于二十年前夏家被灭门和太阳组织一系列杀人案的所有证据收集完毕后，警方将案件移交给云市人民检察院审查起诉。
一个月后，云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一庭做出一审判决。
周明伟和黄灿犯故意杀人罪，情节严重，证据充分，判处死刑立即执行，最后经最高人民法院核准，对两人执行了注射死刑。
陈宇被判五年有期徒刑，褚阳被判无期徒刑，时隔数月，叶梦兰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儿子，她想继续上诉，却被陈宇拒绝。
褚阳选择了和父亲一样的结局，在狱中自杀，生命的最后，让人给高帛川带了句话。
“帛川，帮我最后一个忙吧，请你到莫潭的坟前，帮我告诉他，我没让他等太久，戒指我收下了，下辈子还他”
时光飞逝，岁月更替。
三年的时间，对夏贝贝而言，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姑姑夏园被催眠后，忘记了周明伟这个人，忘记了夏家被灭门的事，只记得自己有个儿子叫周寻，有个侄女叫夏贝贝。
这几年，夏贝贝工作医院两头跑，没多余的时间陪她，董詹便休了假，陪她出国散心，陪她继续治疗。
夏贝贝怎么都没想到，曾经自己最不屑的人，竟是个情种，董詹这么多年一直单身，就是在等夏园，果然，人不可貌相。
她很欣慰，又觉怅然，因为周寻还没醒过来。
这三年，在医生的建议下，夏贝贝每天都会来医院，陪他说话聊天，给他按摩，每次最少持续两个小时，奢望用这种方法激活周寻的意志，奢望能等来医学奇迹。
或许，这是一场没有终点的马拉松，她不奢求周寻完全恢复，哪怕有一毫米的变化，她已经满足，可惜，他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高帛川推门进来时，夏贝贝握着周寻的手，已经趴在病床上睡着了，这几年，她的睡眠一直不好，精神高度紧张，所以高帛川刚把她抱起来时她就醒了。
这个怀抱太熟悉，她顺势圈住他的脖子，额头在他下巴蹭了蹭，疲惫的打了个哈欠。
高帛川把她放在隔壁床上，帮她盖好被子，俯身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先睡会，林琪去买饭了，一会我叫你”
夏贝贝圈住他的脖子往下拉，耳鬓厮磨一番才松开他，一转身就沉沉睡去。
高帛川喘了两口粗气，然后坐在了她刚才的位置，望着病床上依旧沉睡的周寻，有些无力，帮他按摩了四肢后，言语间多了几分埋怨。
“你躺着挺舒服，可怜我都求了六次婚了，贝贝那个没良心的，非得让你参加婚礼，你要是再不醒，早晚有一天我也得躺在这”
林琪买了饭回来，正好听到他这句抱怨，眼珠子一转，贼兮兮的小跑过去。
“头儿，婚礼什么时候都能办啊，贝贝不答应求婚没关系，你们可以先要孩子啊，赶紧让贝贝怀上，等你们结婚的时候，孩子还能参加婚礼，多好的事”
最好生个女儿，她和杨麟是个儿子，正好凑一对，嘿嘿。
高帛川眼睛一亮，难得夸赞了她一句，“这主意好”
林琪得意，把饭盒放在床头柜上正要出去，转身时，忽而瞪大了眼，指着周寻的手兴奋的尖叫。
“啊！动了！”
第59章 周寻番外（一）
周寻做了个梦。
梦里，他被绑在冰冷的手术台上，一群看不清模样，身着白大褂的男人按着他的四肢，用锋利的刀尖慢慢划开他的身体。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皮肉被割下，血淋淋的骨头被摘除，从脚趾到脖子，最后，只剩一个还有感知的脑袋。
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当混着鲜血的刀锋划开头颅时，意识越来越模糊，昏厥前，依稀听到有人在耳边喊他。
——周寻！
那哭声太过凄厉，惊的他下意识睁开眼，面前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只隐约听到几声破碎不堪的哭喊，他想循着声音往前走，眼前忽起一道亮光。
还是那个冰冷的手术台，被大卸八块的却不是自己，女孩痛苦的挣扎着，扭曲的小脸朝他看过来，那是……贝贝！
周寻惊恐的往前跑，身体却僵硬的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女孩如他方才一般，只剩血淋淋的半块头颅。
他恐惧至极，眼前一黑再次昏厥，再醒来，他又躺在了手术台上，然后重复着刚才的噩梦，依旧不变的场景，只是手术台上他和贝贝轮流被拆解。
重复……再重复……
像是走进了迷城，怎么也出不来，他想死，他想痛痛快快的死去，可惜他死不了，即便只剩半个脑袋，他依旧有知觉，可怕的知觉……
啪！
亮光骤起，直至再一次昏厥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巴掌声，紧接着，他惊觉左脸颊火辣辣的疼，下意识睁开眼，刺目的光线中，一张白皙精致的美人脸近在咫尺。
陆笙刚撑开周寻的眼皮，见他醒了，立刻松开手站直了身子，瞧着他大汗淋漓的模样，顿松了口气，然后大大咧咧的伸了个懒腰。
“行了，可以叫家属了”
她拍拍身后小护士的肩膀，给了她一个飞吻，“姐姐先回家睡觉了，有事没事都别打电话，明天下午见”
说罢，陆笙朝病床上的周寻看了一眼，扭着柳腰风姿绰约的走了，两个小护士目送她出了病房。
“啧，我就说把这祖宗请过来有用吧，李医生他们研究了三年都没什么动静，这祖宗只用了三个月。”
“靠！一巴掌就醒了，笙姐果然还是这么威武！好帅！”
“嘿，你以为这一巴掌这么容易吗，行了行了，我在这看着，你去给夏警官打个电话，这会儿，她应该去吃饭了”
夏警官……贝贝……
周寻想说话，嗓子像是灌了铅，沉重的开不了口，粗喘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脑子里却沉重到无以复加，像是转不动的铁锈，很快，他又重新沉沉睡去。
周寻完全醒来，是五天后，期间断断续续醒过几次，每次只维持几秒钟的清醒，然后再陷入昏迷，如此，折腾了五天。
病房里来了七八个专家，围着他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周寻听得头疼，专业术语他听不懂，只听到了‘奇迹’两个字。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兴奋和激动，这对于他们来说，是值得高兴的事，可对于周寻来说，并非好事，事实上，他不想活着，他不想要这个奇迹。
那段反复循环的噩梦里，他拼命的想活着，拼命的想清醒，是因为他要救贝贝，可是，当真正在现实中醒来，他莫名感到恐慌和害怕。
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过去，怎么面对贝贝，怎么面对自己。
为什么……他没死呢？
啪！
一个钢笔砸在脸上，周寻回神，眼珠子朝四周转了转，才发现病房里只剩下他自己，和那个叫陆笙的医生。
他认得这张脸，醒来之后第一眼看见的人，后来断断续续醒着的时候，看到的也是她。
“你……”
他试着张开嘴，说了一个字又把嘴巴闭上，似乎仅仅一个字就用尽了他所有力气，脸色过于苍白，虚弱不堪。
陆笙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搬了个凳子坐在病床前，双手插进口袋里，翘着二郎腿，一派慵懒自在的模样，完全没有一个医生该有的模样。
“姑奶奶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你从鬼门关捞回来，你要是实在不想活着，我现在就可以送你去见阎王，不过”
她顿了一下，直勾勾的盯着周寻的眼睛，笑道：
“夏贝贝就可怜了，三年来风雨无阻的往这跑，天天给你按摩陪你聊天，人瘦了一大圈不说，眼睛天天肿的跟灯泡一样，你醒来的第二天，直接跑山上烧香还愿了，要是你突然死了，估计她得下去陪你”
周寻目光一颤，看着她没说话，陆笙盯着他看了少许，忽而朝前凑了凑身子，有意无意朝他那根断指瞧去。
“你的故事我听说了，嗯，是个狠人，长得结实又抗揍，我喜欢”
说完，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周寻的脸，见他满目警惕，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颇为感慨道：
“可怜的小帅哥，我瞧着你那心上人有个男朋友，贼帅贼帅的，你估计是没戏了，要不，你考虑考虑我吧，我可是我们医院的一枝花，便宜你了”
“滚——”
周寻哑着声音勉强吼出一个字，疲惫的闭了闭眼睛，若是他行动方便，一定把这女人从楼上扔下去，长得漂漂亮亮的，脑子是有毛病吧！
陆笙大笑了两声，一个小护士拿着体温计进来，陆笙回头看了一眼，明暗交错的光线里，她拿走了周寻枕边的钢笔，声音低的不明显。
“不管你发生过什么，既然活过来了，就好好活着吧，如果不想夏贝贝一辈子活在自责和痛苦中，就好好珍惜你这条命，她比你更难”
周寻睁开眼，只看到了陆笙的背影，仿佛刚才靠在他耳边说话的人不是她……
小护士刚才听到了陆笙调戏周寻的话，给他量体温的时候，见他目光呆滞像失了魂，以为他吓到了，忍不住道：
“笙姐就这德行，见了帅哥都会调侃两句，不过只限于嘴上调戏，你不用害怕，你是她第二个‘打醒’的植物人，她原本不是这样的，可惜，要不是五年前……”
她似想起什么事，摇头叹了口气，没继续说下去，嘱咐了周寻几句后，便拿着东西出去了。
周寻躺了一会，高帛川进来了，手里端着一盆热水，他是来给他擦身子的，护士告诉他，这三年来，都是贝贝给他按摩，高帛川给他擦拭。
两人的视线接触，高帛川的目光是欣慰和放松，周寻却是满眼复杂，一时间，谁也没开口。
高帛川帮他擦拭手指时，摸到那根断指，静默了一会才道：
“你好好休养，好好配合陆医生做康复训练，其他的事不用担心，只要好好活着就行”
末了，拍拍他的肩膀，诚恳道：“周寻，谢谢你能活过来”
周寻一直没说话，在他开门要离开时，突然艰难的开口，“暂……暂时……别让贝贝过来”
他声音嘶哑，带着一丝祈求，高帛川转身看向他，默了少许，叹息道：
“贝贝已经猜到，你暂时不想见她，担心影响你治疗，都是在你睡着的时候才敢过来，周寻，其实贝贝心中的愧疚比你想象的厉害，我希望，你能尽快走出来，我们都在等你”
周寻开始积极的配合治疗，好好吃饭，好好做康复训练，效果喜人。
陆笙是她的主治医生，医院每天忙得天昏地暗，她却只有他一个病人，每天悠哉悠哉的在他眼前晃悠，要么打游戏，要么追剧，要么调戏他，要么跟他聊医院的八卦。
这种有特权的事情，不用想，陆笙应该是有后台的，因为医院的人对她都特别照顾。
周寻没有刻意去打听她的私事，这女人却铆足了劲打听他的私事，她听说了大致的故事，整天追着问细节。
特别是他昏迷前被折磨的细节，她兴趣最浓，他越是逃避，她越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醒来之后他总下意识逃避，不想开口，被她这么一纠缠，总忍不住开口骂两句。
她如此闹着也有好处，时间久了，他说话倒是越来越利索，不过，这女人更恶劣的地方，是她浓厚的恶趣味。
他做康复训练的时候，这女人不知从哪个老太太手里抢来一拐杖，一步步紧跟着他，他稍微慢一点或者动作不标准，一拐杖就打在他屁股上。
这绝对是耻辱！
特别是四周围聚着一层层吃瓜群众，见他被陆笙拿着拐杖跟在后面追着打，没一个来帮忙的，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特别是高帛川那混蛋，竟然还拿手机拍照，他的一张老脸算是丢尽了。
经常给他量体温的小护士悄悄告诉他，“其实笙姐不是胡乱的打，她是在帮你训练，她打的每一下都有规律，你就按着她的方法训练，保证恢复的很快”
周寻无语，若是用这种丢人的方法训练，他宁愿在医院多躺几年！
日子一天天过去，枯燥的训练，却一点也不无聊，因为陆笙那个女人简直是魔鬼，准确的说，是魔鬼中的话痨，她那张樱桃小嘴，一天到晚没停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