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儿,谁的家里不是这么过来的?我们还算好,都有一份稳定薪水,等这几个月过去了,天气暖和起来,日子就好过喽。”
特莉对一贯十分温顺懂事的埃洛伊斯很欣慰,但她还做不出让自己亲外甥女当牛做马的事情。
她以为埃洛伊斯也觉得受了冻才提出要去做别的工,就挽着她的胳膊说道:
“我们不能继续用煤渣了。大不了,去十一街的甘瑟沃尔特市场,多买一些玉米煮来吃,今年的玉米价儿好算是便宜,几分钱就能吃一天。”
那座市场是纽约稍微出名的穷人市场,卖的都是本土农作物,多为玉米,土豆,番薯,以及本土的牛肉,鸡肉。
“那好吧。”
埃洛伊斯听了二人这一席话,有些讪讪地低下头,看来是她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穿越又怎么了,纽约如今有百万人,百分之九十都是劳苦大众,有什么好活儿哪轮得到她头上?
可苦活儿又损害健康,她现在一穷二白,吃饱穿暖都成问题,手里也没个技术――
等等……技术?她有啊。
服装设计算吗?
上辈子埃洛伊斯供职一家快时尚品牌,是年度销冠设计师。
但目前的市面上好像没有这种公司,就连制作成衣的公司也几乎没有,中产以上都是找裁缝量体定制,大部分普通人是自己动手制衣。
做裁缝?在大学里埃洛伊斯倒是系统的学习过立裁和平裁,亲手做过几次毕业设计。
做一些现代版型的时装,图纸打版,她倒是可以手到擒来。
但如今这个时代,裁缝行业的门槛十分高,如今的女装长裙,男装西服,都有自己的审美规矩和主流制式,不能随便乱来,要打小就找裁缝当老师,做学徒。
做学徒,也就是做仆人,先给老师扫地,伺候几年饭食生活,又当几年在家递剪子,出门提包袱的杂工。再才开始慢慢学手艺,等到熬的老师年纪大做不动了,才能帮着参与制衣。
埃洛伊斯知道,她自己现在远没有这个时间资本。
那么,看来就只得从小件物品做起,先看看能不能补贴补贴家用了。
她垂首想了一路,展眼就沿着路人踩过的雪地脚印走到了第五大道,利兹酒店的后门员工出入口。
利兹酒店处在一个十分繁华显贵的地段,酒店共有八层楼,有三十米宽,外立面是复古稳重的白色大理石,设计者或许参考了一点巴洛克宫廷建筑风格。
在门口排队等着打卡时,埃洛伊斯站在墙根处朝头顶仰望,她可以看见线条古典的窗台设计,与气派的房顶。
在雪幕的映衬下,建筑物显得清贵高洁,仿佛可以透过玻璃窗窥见里头的奢华陈设,一看就叫人知道,要她半条命也住不起一晚。
“埃洛伊斯・扎尼隆!”门房伍什特先生穿着宽松的粗呢外套,他手里拿着一块放大镜,对照员工打卡表念着名字。
埃洛伊斯赶紧应声,过去签了到,挤过几个厨房部的同事进入后门――
她抬眼看清了利兹酒店员工区的内部。
从门廊进入,靠左边的墙壁有一整排,大约两百个木头储物箱,每一位员工都有储存工服的格子,像埃洛伊斯这样的半天工也有。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精巧的,刻着利兹酒店字母的钥匙找到了她自己的格子,打开来看,果然叠放着一套工服,以及一顶白色蕾丝边软帽。
其实这样一份工作,对于一个穷人女孩来说已经特别体面了。
利兹酒店的规模大,在上流社会有名气,管理严格,员工走出去都可以说自己是在这里供职,脸上别提多骄傲。
更衣间在右手边,里面已经挤满了正在换衣的各部员工,酒店内部有最新式的热水暖气管道,不是很冷。
所以,她脱了马甲和外裙,换上了酒店统一的黑色长裙与刺绣了酒店字母的白色罩衫,把头发盘进软帽里。
埃洛伊斯挤到穿衣镜前简单的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模样。
她的个子不算高,身材有点过分的瘦,发质不算好,但皮肤白且干净,一双眼睛的瞳色很纯净,浅浅地,鼻梁挺拔,嘴巴有点薄,但五官还都算是和谐偏上的水平。
打扮打扮也算是丽人,怪不得在书里能做女演员。
整体来说,她现在看起来与唐顿庄园里的女仆人几乎一模一样,整个人显得整齐端庄,赏心悦目,这或许也正是她能在舅妈的推荐下得到莫里森太太认可,得到这份工作的主要原因。
“莫里森太太说了,701贵宾套房今天要入住两位身份贵不可言的客人,再过一刻钟,她要检查所有人的仪容……”
身旁,一个同事正在与人抱怨着大家的共同领导,莫里森太太。
酒店里部门繁多,但莫里森夫妇是酒店经理彭戈勒・费兰德亲自指派的男女管事。
莫里森先生负责管理台前工作,管理所有的男侍者,他们负责迎接宾客,端盘子上菜,开酒,操作升降梯。
莫里森太太就负责管理以下,收拾房间的,洗衣服的,打扫房间的,擦升降梯的,收拾床单的,除尘的,一众做幕后工作的女员工。
这个时代男女不同薪,男员工比女员工的工资高了三分之一,所以利兹酒店的男员工都用来装点门面,女员工实际上才占了大多数。
还有厨房,高薪从法国请来的总厨沃尔先生是那地界的管理者,厨房位于地下一层,是另一片等级森严的世界,暂且不提。
埃洛伊斯出了更衣室,不留痕迹的在这片区域行走,她穿过储物柜旁的走廊就看见一排整齐的办公室,除了莫里森夫妇之外,还有好几间屋子,属于那几位西装革履的老会计。
埃洛伊斯经过那些体面的办公室,走过了储物间,又经过舅妈工作的洗衣房,经过表姐工作的布草间,这才来到她的工作间。
扫壁炉杂工们堆放工具的小仓库,门牌上刻着阿拉伯数字11号。
门敞开着,里面已经有两个换完衣服的女同事,已经坐在里面围着铜制的暖水管子闲聊了。
她们的年龄差不多,埃洛伊斯一进去,其中一个头发颜色有些红的女孩就问她:“埃洛伊斯,过来咱们排一下任务。”
这个红头发的姑娘名叫劳拉,也是半天工,但工龄很长,比小部门里另外四个工人干的都久。
所以,她天然的就变成了头头。
酒店里像这样只有几个员工的小部门还有不少,这是大家公认不成文的规矩。
埃洛伊斯老实巴交地点头,答道:“哎,好的。”
“艾米和娜莎今天不值班,我们仨今天的任务有些重……”劳拉瞧了埃洛伊斯一眼,又道:“这是这周的住房表,你瞧瞧,你想分哪几层?”
埃洛伊斯接过来,这是前台提供的表格,每个涉及清洁的小组都要领了分配。
负一层不用管,一层是客人的接待大厅,二层普通单间房没有壁炉,三层四层及以下楼层,都接上了暖水管,壁炉客人用的不多。
五层到六层,小套间多,目前技术还装不上暖水管,是清洁任务的重灾区。
七层是几个贵宾豪华套房,八层是阁楼仓库和经理办公室,壁炉数量也不密集。
埃洛伊斯抬起头,看了看劳拉的眼色,又看了看另一个叫瑞安的姑娘,这二人明显是拉帮结派过的,不管她现在说什么,总是会找借口把困难的工作扔给她。
她内心叹了一口气,认命地说道:“那这回我去五六层吧。”
劳拉露出满意地笑容:
“这太好了,那瑞安你就去清理三四层吧。我把七八层的壁炉扫完了,利用中午时间将一二层过一遍就好,就不用你们两个去了。”
埃洛伊斯听了,心道这还差不多。
劳拉一般也不会做的太过分,五六层都是轮换着打扫的,只不过埃洛伊斯遇到的几率比较大而已。
她们分工完毕,廊上吊着的铜铃铛忽然震动起来,隔壁传来同事的叫声。
“莫里森太太来了!”
…
第3章
莫里森夫妇在距离酒店附近两个拐弯的街道拥有一座三层带弧形阳台小别墅。
莫里森太太每天七点起床,七点半抵达利兹酒店员工区,摇响挂在走道上通往各处的铃铛。
很快,储物柜边上的巷子里挤挤挨挨,站满了已经穿戴完毕的女员工,虽然人多,但在莫里森太太面前,没人发出一点多余的动静儿,静的可怕。
从这时候算起,迟到的员工就会被扣掉半天的工资,门房伍什特先生几分钟前将打卡情况例行告知了莫里森太太。
埃洛伊斯跟着劳拉站在人群靠后的地方,她低着头,悄悄把一双眼睛往前梭,打量那位穿着典型巴斯尔裙制式的上下两件套装的妇人。
莫里森太太年龄不算老,瓜子脸,鹰钩鼻。看起来面容有些刻薄,她的脸上不知涂了什么粉,白的厉害。
穿戴十分体面,上身穿有蕾丝边和荷叶褶的宝石蓝圆领外套,下身是深蓝与浅蓝条纹的罩裙,里面两三层的衬裙露出一点点边,褶皱堆的华丽,款式相较上层人来说有些老,她不曾戴首饰。
远看起来侧身造型像是水滴一样丰满,一定是装了裙撑的。
莫里森太太提着嗓子,正在说话:
“……昨天发现有员工竟然偷偷使用了升降梯,还被五楼的客人撞见了,虽然暂时并没有查出来是谁,但这是决不允许再次发生的事情!员工一定要走员工楼梯,如果我抓到这样的事情,整个部门一起扣薪,希望大伙儿能互相监督。”
训完了话,莫里森太太又说:“近来纽约的气温寒冷,彭戈利经理答应在十二月到一月期间,给洗衣房的员工集体每周涨半块钱薪水,今天下午领薪水时开始实行。”
她宣布完了这些事情,又留下打扫客房的员工们,“……今天贵宾套房会有客人入住,打扫过之后来叫我检查,插花和水果一定要换成最新鲜名贵的,还有!不允许任何人随意在七楼乱逛……”
与此同时,埃洛伊斯回到11号仓库,她提了一只大约二十加仑的绿漆铁皮桶,桶里装着炉灰铲,鬃毛刷。
五楼一共有十二间房有客人正在入住,六楼则有七间,总计十九间房需要查看。
利兹酒店与后世许多酒店一样,楼层越高,房间就越是昂贵,二楼的普通单间花上一块半钱就能住一晚,可六楼的普通套间则至少是十倍以上的价格。
住客不是来纽约出差的工厂总经理,就是纽约州的参议员,要么,更有欧洲来纽约旅行的勋爵。
埃洛伊斯从员工楼梯爬上五楼之后就大汗淋漓,她稍微歇了一会儿,在住了人的房间外挨个拉铃。
门是实木门,上面挂了铜牌,以及铜铃,拉响之后,串联装置就能让屋里的人听见,这串联装置设计的十分巧妙庞大,与贯穿整个建筑的烟道相邻。所以,如果客人有紧急情况,也可以拉铃叫楼下前台的侍应生听见。
“您好,需要清理壁炉吗?”
埃洛伊斯再一次露出职业化的假笑,房间里住的客人一脸不耐烦,似乎是被她吵醒了好觉,但一般情况下社会环境并不允许一个体面的绅士睡到现在才起来。
所以这位客人只是一个有钱的纨绔子弟,要求也相当刁钻。
“我不希望壁炉里有火焰和难闻的煤味,但要有烧成红色的碳石――”
这位客人提完要求之后,就返回了寝室里继续睡觉,埃洛伊斯上一秒答应的很好,下一秒,她就三两下铲完了灰尘,随意点了储藏室的两根碳条扔进壁炉里。
在原主的印象中,这样的客人大多数只会嘴上挑剔,实际上根本没有生活经验,即使你出了错儿,他们很可能也察觉不了,回笼觉醒来,甚至都已经忘记了发生过的事情。
埃洛伊斯干体力活儿干的麻木,铁皮桶装满了她就得下楼去倒灰,半天时间,在五楼和六楼折返五六趟之后,才总算是完成了所有的工作。
瞧一瞧员工区显眼处的立式钟表,现在的时间已经十一点一刻了。
再有四十五分钟就是下班时间了,埃洛伊斯将桶子拿回仓库,清理干净整齐地码放好了,恰好劳拉和瑞安也做完工回来。
她们二人有说有笑,显然是因为今天要清理的壁炉数量稀少,埃洛伊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过于狼狈了。
“埃洛伊斯,要一起去会计室吗?”劳拉摆放了铁桶,邀请埃洛伊斯一起去领半天工的周薪。
埃洛伊斯点点头,默不作声地跟着她们进入了几间会计室中较小的一间。
老会计已经去负一层吃员工餐了,他的助理梅森待在办公室里。
梅森是个年轻的腼腆小伙子,穿成套的二手西服,看得出经济状况有些拮据,但长相英俊,做事仔细。
他从装好的信封里找出几人的份,发给她们,叫她们签字。
劳拉和瑞安似乎不打算走,她们站在办公室里,问梅森要了两杯热水,劳拉说道:“我今天在七楼见到了贵宾套间的住客,是两兄弟,其中一位姓本杰明,另一位似乎是从伦敦来的,姓默肯,穿戴十分讲究,一看就知道,是一位有身份的绅士。”
劳拉平日最爱打听这些,她今日清理壁炉时,特意留下来看侍应生给这些有钱人搬行李上楼,与他们问了。
梅森平时读很多会计拿来打草稿的报纸,他许多次在晨报上看见本杰明这个姓氏,他道:“我知道本杰明先生,是个大人物的儿子……”
埃洛伊斯领到写着自己名字的信封之后,她心心念念数钱,就率先离开了办公室。
躲在仓库里等下班时间的间隙,埃洛伊斯拆开信封,里面果然只有三块钱,是整的,她把这些钱装进衬裙的口袋,思索着,还得出去跟杂货店兑成零钱。
她们这样的半天工,没有员工餐可以吃,兴许老板就是为了省这一顿员工餐,所以才聘请这许多半天工。
埃洛伊斯等着时间到了,自顾自地去换衣间脱了工服,穿回自己的衣裳,又排队跟门房打卡下班。
结束了半天辛苦的工作,埃洛伊斯知道,她要后天早上才会再来,有整整一天半的自由时间可以使用。
一般情况下,她会先回家,给托马斯和贝拉做午饭,然后再料理一些家务,例如打水,清理地板之类的事情。
即使做完了这些,她还是剩下很多的时间,又会继续准备表姐和舅妈回来之后要吃的晚饭,但近几天舅妈都不叫埃洛伊斯做晚餐,像是怕她做不好。
偶尔,她还会跟着舅妈去市场采购。
原身没有什么爱好,她如果有空闲时间,会带着弟弟妹妹去好几个街外的廉价马戏团驻扎地,花上几美分买上一个站的位置,三人挤在一处观看马戏团表演。
纽约有许多消遣,不止富人可以,穷人也有免费的公园可以逛,有许多廉价的表演可以观看,什么马戏,歌剧,魔术,戏剧……每天都会在曼岛各地进行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