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家人可以睡到日上三竿起床, 不紧不慢的聊天用早餐,她可以在独立画室里呆上一整天, 生产资料自然会为她工作,一切都是那么的从容温馨,富裕且自由。
那幻想中的住宅总寄托着什么, 埃洛伊斯十分想像上辈子冲动买房那样,将口袋里的钱掏出来, 一分不剩的买下一层那样的屋子。
即使只是占有那些轮廓,也让人稍微有些对人生的掌控感。
在上辈子似乎浮萍一样的人生中,她就靠着这些外物活过来。
脑中漩涡一样的幻想猛烈,胸口随着呼吸起伏,最后又冷静下来。
现在的处境更为尴尬。
她还没办法解释这笔钱是怎么来的,这年头没有奖学金,没有彩票,除非她假称自己是去赌马了,但她连赌马场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如今的生活两点一线,浸泡在无休无止,又永远无法短时间弄到这么多钱的繁复工作当中。
面对家人,要么实话实说,要么就假装这些钱都不存在。
她纠结一会儿,选择了前者。
当晚,露易丝累了一天,她抱着酒店一位年轻会计送来的花束回家。
气候逐渐春暖,酒店门口总是有拉着花来卖的小贩,几乎年轻漂亮的姑娘每隔两日就能收到,她推开屋门,瞧见她妈妈在做饭,就从柜子里取出来一只玻璃瓶将花插进去,又泡上水。
她站在桌边擦拭双手,思索那人是为了什么才送花给她。
看她现在有些小权利?还是单纯看她长得漂亮?嘿嘿。
露易丝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听见房间里隔着门传出埃洛伊丝的声音,她在叫她。
进门后,她看见埃洛伊斯穿着一件深色棉裙坐在床边,她光着脚踩在地毯上,她那干净的脸蛋上露出狡黠微笑。
露易丝故意往后退了半步:“你叫我干嘛,笑的这么贼,该不会是有事求我吧?”
埃洛伊斯腼腆摇头,故作扭捏,咏叹口吻说道:“我亲爱的好姐姐,你过来,我有点事情要向你坦白。”
紧接着,埃洛伊斯简略地告知露易丝,有一位小姐找她帮忙,她没多想就上了,而后得到了许多报酬,但具体过程得保密。
“她给了你多少钱?”
“一千二百美元。”
闻言,露易丝“蹭”地站起身,神色凝重,原地转了个圈。
“你这是干嘛。”埃洛伊斯讪讪地问。
“我想想明天去跟莫里森太太辞职的事儿!”
她真是一天班也不想上了。
“不过,到底是什么不得了的大忙,非得要你去?”露易丝没有深究,她明白,那些富豪多的是怪癖与秘密。
埃洛伊斯扶额,“关键是,这事该怎么告诉舅妈?”
“不能直接说。”露易丝双手抱臂,她在酒店的管理层里呆久了,知道那些有钱的人,随手撒个几百几千美元眼也不眨,但她妈妈可没见过,胆儿也没那么大,到时候一定会吓坏的。
“那就先不说,以后再让她知道。我计划,先换间舒服的房子住住,不说阔气,至少得没有老鼠在房梁上跑吧?”
埃洛伊斯想了想,又道:“还得留上一半,以后用来开店做生意。”
露易丝对她的安排没意见:“你真是个怪物,若是我得了这么一大笔钱,今天就该去雪榈饭店美餐一顿,再雇上三个仆人。”
埃洛伊斯倒是很想,但那不现实,她得像没钱的时候一样,假装自己不需要。
她俩从床头柜子里拿出来墨水和笔,一笔笔列出来埃洛伊斯以后开店或许需要花费的地方,预留出来。
等到夜色漆黑,晚餐吃到一半,埃洛伊斯将肥而不腻的炸丸子送进嘴里,没咬上一口,屋门又被敲开。
听声音就知道,回家的人是托马斯,他拎带着一箱子个人用品回家。
在饭桌上,他说出来一则大消息,是关于他呆的律所内发生的大消息。
“什么?你说你老板,是莱逊?”
埃洛伊斯第一次听他提起,她手里的半边炸丸子还滞留在半空。
她知道,玛德琳正是从他那里窃取了文件,但不知道,这事儿还与托马斯有关系。
“出了泄密那样的事情,莱逊的许多大顾客都不再请他工作,律所里面,许多的合伙律师和助手都被莱逊遣散了。”
“那你呢?被辞退了?”
毕竟他连铺盖都卷回来了。
饭桌上,托马斯挠挠头,他脸上挤出些苦笑:“我没有,莱逊先生只留下了几位员工,他的大客户都走了,他似乎想着从头再来。”
托马斯是因为价格便宜才被留下的,莱逊打算让托马斯成为新的助手,但托马斯愁眉苦脸,在饭桌上怨声载道,这可怎么办呐,以后他要一个人顶好几个人的工作了。
埃洛伊斯听了,不由自主将脸往盘子里埋,她沉默的吃晚餐,屏蔽掉了这个只有托马斯受伤害的世界。
“要是实在撑不下去,就辞职回来帮我卖吃的吧,我们不差那点钱。”特莉对托马斯说。
托马斯摆手,他接过露易丝新盛出来的羹汤。
“但我又觉得,这或许能是个机遇,万一他能东山再起呢?万一他会给我涨涨工钱呢?”
托马斯囫囵喝完汤,又将带回来的物品收拾好,莱逊将那气派的工作地给退租了,他选择了一处十分简单的公寓房作为新的办公地,眼下,莱逊正准备接受他曾经看不上眼的个人委托。
而住在储物间里的托马斯没地方住了,只能灰溜溜的搬回来打地铺。
就在此刻,埃洛伊斯与露易丝对视,暖黄的光将她们笼罩在一同侧,露易丝意会过来,清清嗓子:
“其实妈妈,我认为我们是时候租赁新的,更宽敞舒适的房屋来住了……”
露易丝假称自己涨了工资,而埃洛伊斯也这么说。
“我们完全可以负担的起一套带有厨房,浴室,以及三四个卧室的套间,每周花个二三十美元就行。”
就算没有那笔意外之财,她们目前的底薪加上提成,也足以覆盖这些开销。
由于埃洛伊斯工作忙碌,找新家的任务就落到了目前淡季工作的露易丝头上,掌握家庭财政大权的两姐妹如此决定,其实也就确定了大半。
不过,特莉也认为这有必要,她也很想拥有一间真正的厨房,而托马斯,他也不想一直睡地板。
…
露丝太太今日穿着一身深蓝薄绸裙,耳朵上戴着珍珠。她交代着每一个正签到的学徒今天应该完成的任务,同时,还在给老板雷蒙德熨平每天要看的几家报纸。
埃洛伊斯的效率很快,露丝太太催人时,她倒一点也不紧张,反而往那些报纸上瞄。
露丝太太熨到一半,忽然被上面的内容吸引注意力,她脸色忽变,拿着一半平整一半有皱的报纸匆匆上楼去找雷蒙德了。
埃洛伊斯心想,下一个连锁反应或许又要开始了,她回到工作间没等多久,范妮就神秘兮兮的带着消息回来,将外面发生了什么一股脑倒出来。
“埃洛伊斯,你知道吗?咱们店里最重要的客户竟然出事了!真是想不到,竟然还会有这样恶毒的人,那些劣质钢铁得祸害多少人呢!”
“不过,那小姐现在该在哪呢,她在咱们店里的新订单已经差不多制作完了……”
埃洛伊斯闻言,抬头朝窗外看去,这是一个艳阳天,橘红色太阳在雾霾的遮盖中像个毛球,不过,再过上两个小时,它就能晒的温度燥热起来。
去往欧洲的厄妮丝号还要在港口停上一周才会出发。
“你就放心吧,它们能赶得上的……总会有人来取。”说着,埃洛伊斯的心仿佛也飞到外面去了。
要是能带着一箱子百元美钞离开纽约远走高飞,或许新的人生也能时刻保持优雅吧。
议论完了这些需要老板头疼的事情,范妮与埃洛伊斯又继续投入工作。
她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研究其他事情,在服装与设计的行业中,绝大多时间都得与纸笔,布料和机械们做斗争,用重复性的工作,换来偶尔的一次高光时刻…
下午,埃洛伊斯缝完一双可以用来配春季短袖长裙的丝绸长手套,正准备歇一会儿,调戏调戏还在忙碌的范妮,顺便喝口水润润喉。
安柏瓦扭开门把手进来,他找了把椅子坐下,看脸色兴致颇好。
还没等问,他就朝二人说道:“你们猜猜,詹尔茨家没了,店里又来谁的订单?”
范妮恨他说话总是慢悠悠的,“谁呀!”
“伊莎贝莉・默肯!并且,露丝太太打算让我协助康奈斯服务她,我已经向露丝太太申请,叫你们也参与进来……”
角落里,埃洛伊斯平静中忽地呛出来了半杯水。
“咳咳……”
“怎么了?虽然她老人家确实是个绝佳的大客户,但你不至于这么开心吧?”
她拿起手帕擦嘴,面无表情:“我没有。”
惊吓还差不多……虽然不一定能认出来,但这么大个纽约,怎么其他裁缝店是都要倒闭了吗?
埃洛伊斯在心里为自己默哀,她就不该仗着有马甲就跟人胡侃,有没有地缝能让她钻一钻啊。
安柏瓦吃水不忘挖井人,他一脸正气的承诺:
“放心吧,当初没人愿意帮我,只有你们愿意,现在凡是我能,一定能让你们也分上一杯羹,虽然不怎么多……”
……
第55章
利兹酒店正门, 一共有六步纤尘不染的宽敞石质阶梯,正门两边,站着四位穿着红丝绒燕尾袍的侍者。
他们可是这酒店的门面, 个个长相俊俏, 还化了妆涂了粉,昂首挺胸的矗立着, 即使外头下小雨, 也翘着脸,似乎不怕被淋。
康奈斯一到下雨天,腿脚就不好使, 他没来,阿道普就替他和安柏瓦一起出勤, 带着埃洛伊斯与范妮。
小雨淅沥沥, 范妮一面将箱子往车下拎,一面不忘与埃洛伊斯说话:“今天早上,有个叫莉莲的女仆来取走了衣服……唉, 这酒店可真气派,总算是到地方了,埃洛伊斯, 你还愣什么呢?”
范妮戳戳她的肩膀, 埃洛伊斯才“噢”一声,不再出神, 她从车上下来,鞋底踩在积水里,提裙拎箱, 抿着嘴唇往酒店的大门里走。
可没人知道,她以前在这地方扫了那么久的壁炉, 连一次正门都没走过。
她们这一行人,一看便知道是来给住这里的有钱人服务的,侍者脸上挤出机械性微笑,上前接过她们手中的箱子,询问他们来的目的。
领头的侍者与阿道普谈连句,就将他们往大厅里引。
其中一个侍者,见到后面的埃洛伊斯,一晃神觉得眼熟,他惊诧地打量眼前这个穿着绸裙,发髻齐整的姑娘,一时间有些不敢认,他低声凑上来询问:
“你是埃洛伊斯?”
她侧脸,朝这个熟人点头:
“是我,格莱姆,早上好啊,最近工作还顺心吗?”
格莱姆曾经与埃洛伊斯只有几面之缘,不算熟,他苦涩地说:
“求露易丝抬抬手,我的工作就能顺心,不过,你这是上哪高就了?”
埃洛伊斯往里走,她抬抬下巴:“喏,裁缝店,混了个学徒做做而已。”
格莱姆见她现在,跟以前那个灰扑扑的小姑娘比起来,完全就是两个人,现在的她,莫名有种精细的干练感。
他忍不住感叹:“有手艺就是不一样呢。”
阿道普与领头的侍者说明了,他们是来服务刚入住的默肯夫人的,那领头的便唤格莱姆上楼,去请默肯夫人的女管事达塔妮下楼来接应。
格莱姆匆匆走了,在一旁听了两耳朵的范妮更好奇:“你怎么认识这里的人?”
埃洛伊斯从未与范妮透露过她的个人信息,一是因为原来还没有什么革命友谊,要防备,二嘛,她们忙的也没空聊到这个。
“我在这酒店工作过,我表姐现在是这里的管事助手。”
范妮听完,隐忍地沉默一会儿。
她眼中闪过些复杂的神色:“你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埃洛伊斯“嘿嘿”一笑,“以后慢慢跟你讲。”
说话间,不一会儿那女管事就乘升降梯下楼来了。
这位管事看着有三四十岁,她穿着通身深绿色长裙,鼻子上架着带着眼镜,神色严肃,看起来就知道是一位认真工作的人,她地朝几人点头:“你们跟我来吧。”
这升降梯,并不大,有电梯员专门来开关拉闸门,一部梯只能到一个楼层,埃洛伊斯还是头一次坐。
她与范妮交头接耳,悄声说:“我以前从来没用过这东西,都是走楼梯爬上楼的,腿都能爬断喽……”
在她想起来就腿酸的时候,铁闸门哗啦啦打开,一行人又赶紧鱼贯而出。
这里整层都被赁下来了,走廊里的侍者已经换成了默肯夫人带来的一众仆人,她们看起来,都是老家仆了,每一位都有浓重的牛津腔。
进入蛋白石隔壁的那间套房,埃洛伊斯甚至有想去扫壁炉的冲动。
她提着箱子,碎步靠边站在套间大门墙边,后背蹭着墙壁歇脚。
屋内酒店本来的陈设不见,任何能更换的似乎都被换过,门边的墙上还挂着印象派画家的经典作品。
埃洛伊斯估摸着,至少得耗费两刻钟,还且有一等。
她与身后鹅黄色墙布几乎融为一体,视线内不停闯进来人,有女仆端着瓶口鎏金的奶壶,以及有细细花纹勾勒出家徽,泛着光泽的茶壶经过。
女管事带着阿道普与安柏瓦在客厅外等着,她对众人说道:“稍等。”
随后,她打开了客厅关闭的双扇门。
一阵叮呤咣啷的动静儿穿透门缝传出来…
“我不允许你这么污蔑他!”
屋内,刚送进去的茶壶顺着地毯滚动了几圈,随后停在茶几边。
温斯顿身上的外套顿时湿漉漉一片,豆大的水珠顺着笔直的衣襟往下淌,他就没躲。
伊莎贝莉脸上充满愠怒:“别跟我提什么规矩什么道理,杜德虽然是个私生子,但他不是整天一副伪君子的样子。”
“他才比我年长几岁?接近您是什么目的,您难道还不清楚吗?抱歉,这样的人我实在见的太多了,容我不能接受。”
温斯顿接过女管事拿来的帕子随意擦了两下,他深吸一口气,低头掸了掸衣襟。
女管事对这两母子脾性十分了解,她镇定地说道:“夫人,裁缝店的人来给您量尺寸了。”
伊莎贝莉挥挥手,她抱着枕头,躺在长条软椅上,手边夹着细长的烟杆,抿一口,吐出来白雾,呵呵冷笑:
“我喜欢他,就要他做我的男伴,没人能管得了我,你不接受也得接受,他是不是骗子,我比你清楚,小子,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她又偏头对女管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