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克要他帮忙修这台新淘来的古董琴,也不好过多指责他,只能叹气,说自己也打算开始接手家族产业。
最近又看上一处矿产,问温斯顿,认不认识什么业内人士,可以帮他评估矿脉的那种。
温斯顿叫来门外恭候的仆人,给布莱克留了他需要的名字和地址,然后又继续拿起盖板。
合好琴盖,他端坐在琴凳上,垂首盯着这东西顿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才开始试音。
李斯特作曲,经典的节奏,踏足旋梯黑白大理石地砖回廊的那一刻,埃洛伊斯便听见了声音。
她跟随女管事达塔妮往前走,正在询问那位画家杜德的消息,得知杜德依旧经常踏足这里,为夫人画像后,埃洛伊斯感到稍微的吃惊。
随后,她到门口垂首等待,抬眼透过缝隙向内看去,透过影影绰绰的仆人,看见默肯的背影。
原来是他在弹琴啊,他还会弹琴?真是大家闺秀呀,没看出来。
埃洛伊斯很肤浅地思索着,闭上眼,靠着墙壁打盹。
果不其然,女管事进去后足足过了一刻钟,这才出来,叫仆人带她去默肯居住的套间更衣室等待。
这套间位置处在庄园建筑正中,位置很好,层高很高,条形窗外风景绝佳,结构设计很精妙,空间很多,像迷宫一样。
先是除尘区,穿过去,左边是更衣洗漱的地方,右边是处理信件,睡前看书的房间,卧室在最深处,前面还有一间小厅,里面除了家具,远看什么零碎东西也没有。
也没有像外面一样被改造过,全都是使用时间很久的装潢。
她换了鞋,被带进更衣室,里面四面镶嵌顶天立地的衣橱,还有仆人正在整理清洗过的衣物,冒出一股清淡的皂香。
打开箱子,在小壁龛上铺开纸笔,软尺,手套,以及标准尺码的衬衣。
埃洛伊斯又在仆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打量这里。
她在想,以后买块地,也这么装修一个套间出来,那样的话,无论是工作,学习,爱好,都可以足不出户了。
正考虑着,门外传来动静,仆人们开始丢下活往外走动,温斯顿不喜欢他在的地方,有很多很多仆人围在旁边。
这可能是因为他去过动物园。
他在更衣室门口停住脚,与埃洛伊斯对上视线,慌忙闪避了一下。
“日安,好久不见啊。”她举着软尺说。
闻言,默肯点头,走到她面前,“是的,很久了,你在忙些什么?”
空间并不狭小,但他一进来,让人顿时感到拥挤。
埃洛伊斯侧过身,她拿掉软尺上的绑带,不回答这个问题,面无表情说:“衣服脱了。”
温斯顿看她一眼,解开外衣丢下,又抬起手臂。
她才道:“当然是在工作,不相信的话,可以找个侦探查查。”
对方肉眼可见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有种被戳破的茫然,他的手臂没有晃动,自然抬起,视线垂着,盯着面前。
她穿一件很简单的鹅黄色长裙,绸面的,鸡心领,边缘有刺绣,长度刚到脚面,不会曳地,露出棕色鞋尖,好像长高了?
他挪开目光。
“我没有别的意思。”他解释道。
“知道。”埃洛伊没表现出来什么情绪,只是手指从胸口绕过。
“你好像比以前瘦了。”她再摸一把,思索的说。
温斯顿将手臂放下,他感受到格外细碎的触碰,这是在第一次量尺寸时没有的待遇。
“你好像对我的身体很感兴趣?”
他没有掩饰,问话很直接,字面意思。
“虽然我以肤浅为职业,但还没有那么肤浅,单纯关心一下不行吗?”她违心的答。
闻言,温斯顿心里好过了一点,他没有表情波动。
“关心?但你一直装不认识我,也从不写信,告知委托给你的事情,乔约翰前天来信,问我情况,我不知道如何回复。”
“娜莎在外面巡演,她好的不能更好了,无需任何人窥视。”
“再说了,我可不敢因为这些不上台面的小事情就来打扰,除非你想,况且,我也是很忙的。”
埃洛伊斯又开始把量下来的数据,抄录下来。
不上台面,闻言温斯顿想到什么,他回过神来,似乎有很多东西想说,但由于不合身份,又憋住了。
一个裁缝,一个开银行的,没有任何合理条件下能像现在一样,是这种交流状态,一切就好像脱离了社会属性的轨。
她不恭维,他也不把人当物品,但总有种见不得人的感觉,感到心虚。
这因为什么呢?
他无意识的反复思索她的话,怀疑是不是罗伯特没有遵守职业道德,忽然又变得沉默了。
真丢脸。
埃洛伊斯回首,瞥过去,因为瘦了一点点,皮肤下的青色血管更显眼,他站在那一动不动,外套也不穿,就那么直视她。
“关于这套丧服,你还有别的要求吗?”
“如果有,那也别提,就当还人情了,给我省点事吧。”
她上一秒还是礼貌微笑的模样,瞬间又收敛起来。
“如果我不呢?”他后退两步,靠在衣橱上,双手抱臂,似乎是不想这么轻易的还人情。
埃洛伊斯摊手:“那我只能认栽加班了,对待尊贵的客人,要无微不至。”
她风轻云淡。
“对待客人就需要,对待我就不?”
温斯顿摸到了其中的区别。
他偏头:“凭什么觉得我很好说话?”
凭什么觉得他跟别人不一样,不会把人当物品,不守护阶级,不装腔作势,不会欺负人。
埃洛伊斯也学着他的样子,将双手叠起来,抱着胳膊,一副防御姿态。
“需要我来帮你回忆什么吗?”
“……”温斯顿指尖摩挲家徽戒指,他确实不太确定自己喝断片那天还发生了什么事,还说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话,他回忆起来的,只有一部分。
那一部分就足够他抬不起头,她手上还有许多把柄。
“好吧,但要快,我父亲,确实活不了多久了。”温斯顿妥协道。
埃洛伊斯满意地点头。
“节哀。”
她收拾好东西打算去找默肯夫人,刚打算出门,就遇见了找过来布莱克・奥尔德里奇。
“量个尺寸,怎么那么久?”
他说罢了,目光停留在埃洛伊斯身上。
“你是裁缝?”
她点头,擦身从旁边走出去。
布莱克有些疑惑,在他的印象中,能被称为裁缝师的,通常都是一些大腹便便,穿着很考究的精致老头子。
而不是一个漂亮小姐。
他顿时对温斯顿的私生活风评有些怀疑,他也这么表达出来了。
温斯顿脸上有一点弧度,他解释道:“她在这,是因为我母亲想试探我。”
“啧,你家这情况,还真是奇怪,我从来没见过,母子关系能怪成这样的,她巴不得你找个情人,好让你接受她的情人。”
布莱克靠在门边,失笑道,作为曾经睡在温斯顿上铺室友,他只管口无遮拦。
“但你,谁还不知道你,除了未婚妻或妻子,恐怕不会在任何人身上浪费时间。”
温斯顿没说什么,只觉得,老母亲打错了主意,看错了人。
“哎,下午出去骑马吧,我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好多年前,也不知道哪有变化了,我的老朋友们啊,一个个都比我忙。”
“我姑姑还说,过两天要给我介绍什么什么吉蒂小姐见面,你认识吗?给说道说道呗。”
温斯顿懒得理他,说琴还没调完,又去了书房。
……
第112章
微弱的阳光从雾里透出光芒, 此刻是正午,海边钟楼传来悠扬的声响。
温斯顿完全修好了古董钢琴,当布莱克想要命人搬回去时, 他却没有同意, 继续坐在琴凳上,校准音调。
糟朽的精美古董, 又焕发生机。
“那书可以给你, 这就留下了,作为交换。”
“这架琴是我大老远从俄国买回来的!”布莱克抱着书籍抗议。
温斯顿的手掌盖在黑白琴键上,温润的木头纹路十分美丽, 他知道自己从来不为不喜欢的东西浪费时间。
想到这里,他心情顿时微妙起来, 这种微妙, 令人感到隐隐的头痛脑胀,让人想报复社会。
温斯顿一点不在乎老朋友的死活。
他起身,拿琴谱拍了拍布莱克的肩膀, 面色虽然依旧是那么镇定,但却莫名语重心长,就像老古板那样低低说道:
“做人哪能什么东西都想要呢?况且我又不是做慈善的, 来这里一趟, 总得付出点什么才合理。”
听到噩耗,晴天霹雳的布莱克眯起眼睛, 狐疑起来,他刚才修理了半晌,都没有表露出任何想横刀夺爱的迹象。
没有夸赞, 没有点评,只是像个机械一样处理问题, 这会子忽然像是活过来了。
布莱克总感觉,似乎与上午相比,心情改善许多,肉眼可见的,他紧绷的面部肌肉都开始有了弧度。
就像见鬼一样。
好比一只带着任务低空匀速飞行许久的信鸽,快要抵达目的地时,略过湖面,忽然开始啄虾米,并且把绑在脚上的信纸啄下来扔进水里了。
这一切,都从他去了一趟更衣室开始发生变化。
旁观者清,布莱克想说点什么难听的话,可他觉得还不够难听,于是又忍住了。
“好把好吧,给你就给你了,真是万恶的资本家,路过条狗都要被剥层皮,没人会欣赏你冷漠的灵魂……”
如果那个女裁缝因为他的皮囊被迷惑,也会在了解这个人的真面目之后,狠狠的把他甩喽!
布莱克仰天长吁短叹,正心里感叹宿舍里最正人君子的货色也开始向着道德洼地漫步……
“唉,算了,在这里它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布莱克痛苦地与爱琴告别。
温斯顿欣赏着旁人的痛苦。
外边,女管事进来,说午餐已经准备好了。
还给布莱克带话说,福杰夫人让他正餐时好好表现。
这夏尔昂夫人便是吉蒂小姐的母亲,在长岛,这位小姐相貌气质,以及嫁妆都算拔尖的。
…
埃洛伊斯给默肯夫人量完尺寸,在仆人的地方待了几个小时,她坐在休息室里画完了丧服的稿图,又与这里的仆人一道用过午餐。
下午,便继续躲在负一层,继续绘制其他图纸,等着跟夏尔昂夫人一道乘车回府。
楼上,夏尔昂夫人今天才发觉,原来福杰夫人也早就盯上了她女儿。
二人眉来眼去,竟然早就不谋而合。
既然都琢磨着要撮合小辈,她们相见恨晚,约下来,今夜在夏尔昂夫人家里用晚餐,让小辈在舞会之前提前见面。
如果能看对眼,办宴会的时候,也能进一步增进感情。
她们两个邀请了默肯夫人做见证,毕竟单独两家人吃饭,太过正式,没有容错空间,还会被人说道。
默肯夫人表示理解,竟然当即便答应下来,又派人去请温斯顿和布莱克。
…
庄园后方数百英亩的草地森林里,皮毛光滑的猎犬撒欢似的跟着马匹,仆人放了一笼兔子,给他们的猎枪当靶。
半晌,仆人们从猎犬嘴里把中弹的猎物取下来,累计二人猎得的数量。
布莱克听到令他不开心的数字,也无可奈何,温斯顿在学校的时候各项成绩都比他要优秀。
虽然如今骑马打猎是他工作之余唯一保留下来的运动方式。
面对前来传话的仆人,布莱克慌张地勒马,在战场上他都没这么手足无措过。
“怎么办,怎么办,我还没有准备好,万一吉蒂小姐不好看怎么办?她只有十五岁,可衬得我快入土了。”
在如今的上流婚姻当中,十岁年龄差什么都不算,相比之下,门当户对,嫁妆,家资,才是更重要的东西。
“放心吧,该入土的时候自然会入土,谁也逃不掉。”
说罢,温斯顿把猎枪给收了,无情的替布莱克向仆人表达了同意,接受这顿晚餐的邀请。
“上校,快走吧,夫人她们已经上马车出发了。”仆人也催促道。
布莱克忐忑的认命,二人骑着马朝庄园方向赶去。
…
下午的天气,要比早上好很多。
埃洛伊斯跟夫人们的贴身仆人坐在一辆车上,丝绒车帘扎在一旁,可以看见玻璃窗外的好风景。
发黄的树从,有些萧瑟。
她看见马蹄踩在薄薄的泥泞里,默肯和上校打旁边经过。
他们穿着线条简约的牛皮长马靴,白色马裤,黑花呢诺福克夹克,遵循着严格的规则,做什么事情就穿什么服装,显得利索干净,身材美观。
埃洛伊斯朝温斯顿看过去。
她下意识地摩挲指腹,思索肌肉的弹性触感。
目光直视着,忽然,温斯顿似乎觉察到什么,他回过头来,瞬间就从马车的窗子里瞥见她。
二人视线交汇,埃洛伊斯缓缓朝别处看去,若无其事地与仆人聊天。
她们在低声议论上校的模样,说他有古铜一样的肤色,肌肉线条秀气,毫无攻击性,有种文质彬彬的优雅,很符合当下的审美。
她们询问埃洛伊斯,却没得到附和,埃洛伊斯说,她的喜好正好相反。
回了夏尔昂庄园,埃洛伊斯去工作间给助手安排工作。
黛西与瑞妮已经开工了,她们在制作已经绘制好图纸的服饰样衣。
埃洛伊斯的工作,首先就是把丧服给弄完,她从善如流地安排,最后将利用等待时间绘制好的因弗勒斯斗篷的图纸装进信封。
在工作间里忙碌到晚餐前,她们打算下楼去修整,却被女管事告知,夏尔昂夫人的指示,给她们更换了几间更好的卧室。
来不及打开的行李,已经被挪走。
埃洛伊斯没说什么,她其实住哪都一样,但还是跟着女管事去了新房间。
她的新房间在三楼,黛西与瑞妮的双人间在二楼。
埃洛伊斯与两个小姐住的很近,不过,她只有一个窗外风景不怎么样的单间。
当然了,比仆人住的地方还是好很多,这里干燥,干净,一应用具都齐全,铜胎珐琅花瓶里还插了应季鲜花。
晚餐时间,埃洛伊斯又从工作间里走出来,打算去地下一层跟女管事一道用餐。
女管事却摇头,告诉她默肯夫人要请她上席用餐。
埃洛伊斯知道自己还不是什么大师,没理由受到这种尊重,她内心预感,肯定没有好事发生,但雇主的要求,就好比领导让你下班后去陪酒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