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着,明日要去见那些布料商,她早早回家,将要与安东尼合作开公司,以及预备购置地产的进度消息,同步给了家里人。
露易丝的旅店运行十分顺利,她如今空闲时间不少,这会儿刚泡完热水澡,包裹着湿漉漉的头发,在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壁炉前烘烤。
“真不赖,算算日子,托马斯再有半个月学期就结束了,等他回来,就有免费的劳工可以使唤了。”
闻言,埃洛伊斯装模作样地点头,实际上,她已经有了免费劳动力。
昨夜晚餐,她答应帮忙给娜莎写信,但代价是需要乔约翰身残志坚,发动好友宣传即将成立的服装公司。
她玩味地想,还有免费会计。
……
第126章
初冬来临, 天亮的晚,上东区排屋别墅从六点便开始发出动静。
冬季的新款纺织物出货,克里维奇打算亲自去盯着, 连早餐也没来得及吃, 就叫仆人驾驶马车送往工厂。
他与妻子一共有三个孩子,其中两个女儿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 她们自打从名流女校毕业后, 每个季节的任务都是参加社交舞会,好为自己寻找丈夫。
克里维奇作为纽约数得上名的布料商,他的女儿们每人拥有五万美元的年金信托, 保证在她们出嫁后,每个月可以从银行得到六百美元补贴生活。
商人的女儿, 相亲对象自然为商人的儿子。
他两个女儿的大部分相亲对象, 也都来自于服饰纺织这个大行业。
无非是原料商,缝纫厂老板,以及高级裁缝师的儿子。
克里维奇谋划着, 要撮合他大女儿与纽约最著名的棉花商南戈里顿家的小儿子。
南戈里顿家族这两年是新贵崛起,十分富有,资产卓越, 最近更是在长岛买下了一座庄园。
他们家要求娶名流世家的女儿, 也不够格,未来无非还是找商人联姻。
只不过嘛, 盯着与南戈里顿家接触的人实在太多,总有那么几个比自家产业更大,更有头脸的商人, 克里维奇纵然有心,也只能多往生意上用心, 赚些名气来填补。
克里维奇抵达工厂,第一时间便去仓库,抽查印染过后的布料,与助手和几个经理晨会。
晨会结束,克里维奇在他的办公室里抽雪茄,吃早餐,一边看今日送到的报纸。
“再有一个多月就是圣诞节了,也不知道今年本杰明夫人用了哪家裁缝师做宴会礼服。”
助手摇头,“总还是谢利芙与赫拉奇吧?今年夫人总用这两家,长岛还没有传出消息。”
克里维奇与谢利芙裁缝店合作过许多次,每回有什么新品,不要钱他也主动给人送过去几车,倒不是为了裁缝店这点小小的消耗,而是为了他们的名气。
那些二道商,最爱追根纽约上流社会夫人小姐们的流行,她们的裁缝使用什么布料,什么就能销路畅通。
而这样的人群选择裁缝师,通常都追赶圈内地位崇高的人物,好来彰显自己也那么讲究。
也就算说,本杰明夫人的选择,牵一发而动全身。
克里维奇摇头,顺着报纸往下看,是一篇个人专栏,这期刊物连续一周都被印在报纸上,以万份为单位刊印出去不说,又有其他报纸的授权转载,让人想避免都难。
这样的内容质量,影响力之广,实在令人侧目。
助手抱着账单经过,瞧见了,问他:“今晚,这位在雪榈饭店设宴席,您真的不去应邀?”
克里维奇十分为难。
“已经写信回绝了,我答应过小谢利芙,像这样不守规矩,野心勃勃的女人,实在不是合作的好对象。”
助手知道,有头有脸的布料商都答应要排挤她,即便克里维奇确实看好她,也不好做这个出头的。
克里维奇知道,是市场总会有变动,老谢利芙总有一天要死,如果不像老霍德华一样,手艺上有个后继之人,恐怕无人问津也是几年之间的事情。
新人总有一天会顶替曾经的大师,以她现在的劲头,确实够有名,但克里维奇认为,还得等等看。
“算了,你去写封回信,送份礼过去赔礼解释,就说库存下周就能留出来,凡事都有万一。”别把人得罪干净了,万一这女裁缝真像外面说的一样,有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呢?
助手答应了,正打算动笔,外边门响了,一位销售经理走进来,神色怪异。
“怎么了?”
这经理是克里维奇的表弟,他常与纽约本地的客户打交道,消息灵通。
“哥,我手下的人今早去谢利芙裁缝店送货,听见他们那的杂工说,本杰明夫人今年的宴会礼服没用他们家,也没用赫拉奇。”
助手正写着信,十分惊讶:“那女裁缝能抢了夏尔昂夫人的订单,该不会让本杰明夫人也改主意了吧?”
克里维奇觉得不会,毕竟她与那著名的女演员娜莎・弗拉米尔关系好,纽约就连不识字的流浪汉都知道,这女演员与谁有过绯闻。
单凭这一层,就不会让夫人有什么好印象。
“你去打听打听,今年圣诞节宴会本杰明夫人用了哪家裁缝店做礼服。”
克里维奇说罢,他表弟就应声,打算差人去纽约出名的那几家店里打听打听。
……
雪榈饭店第二层,靠南的小厅,侍者撬开木箱,取出酒瓶,放进碎冰桶里镇上,等到夜幕降临,车马川流不息,隔着屏风的长桌上坐满来宾。
侍者将酒瓶取出来,撬开蜡封端进厅里,依次询问,斟酒。
席上位,埃洛伊斯披着件灰色绒外套,挺括剪裁显得整个人格外有距离感,泰然自若地坐在一群中年男士中间,格格不入又十分醒目。
她正与身旁的克里维奇一来一回说话。
“这做生意嘛,哪有什么得罪不得罪,大家都是为了多赚点钱,哪有解不开的事情呢?”
“是啊,没错,我正是这样想的。”克里维奇留意到侍者手上端着的葡萄酒,出自夏尔昂庄园。
他脸上僵硬地笑容更深几分,又道:“这年底了事情多,生意运转的不好,先前仓库里确实货少……不过现在已经有了,随时都能给你送去。”
“是吗?”埃洛伊斯露出狐疑地神色。
紧接着,周遭的几位布料商就像统一过话术一样,纷纷说是自己事多繁杂,又都说现在已经有货了。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是什么人教唆你们都来拒绝我呢。”
“做生意,我只认钱,这种情况绝对不存在的,小姐你放心吧。”克里维奇信誓旦旦打包票,其它布料商也跟着这么说。
埃洛伊斯点头,笑而不语,又道:
“既然这样,那我也就信你们一回,好歹下次要缺货,别这么整整齐齐的,要是耽误了客人们的工期,我也就只能实话实说了。”
她说完,又脸色一改,对着众人似笑非笑:
“不过,克里维奇说的对,做生意只认钱,无非是看谁出名而已。现在是十九世纪,路易十六都被砍了头,我们也都得与时俱进,对不对?”
厅里人多嘈杂,附和之音渐渐盖过餐盘接触餐具时发出的清脆响声。
……
夜晚,本杰明庄园,晚餐过后,乔约翰与布莱克上校在书房外间下象棋。
壁炉里散发出木头“噼啪”崩响的声音,一股松木味儿弥漫在四周,仆人端着托盘进来,更换几杯红茶,又离开,静静地将门带上。
大门紧闭的书房里间,温斯顿在里头与娘舅老本杰明谈论他的婚娶问题。
布莱克上校与乔约翰一边下棋,一边偷偷低声谈论。
“我看他不像是能被劝动的样子,这回,干脆连面都不答应见了。”
“乔约翰,你说他要是孤身老死,遗产是不是就落到你手里了?你小子命真好。”
“孤身老死?他才不会呢……”
乔约翰左顾右盼,见身边无人,低声将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儿抖搂出来。
闻言,布莱克倒吸一口气。
他自打被夏尔昂小姐拒绝后,十分颓靡,不愿参加任何宴会,却经常去烦扰温斯顿,自打乔约翰回到纽约,又常来找他打发时间。
老本杰明对自己儿子做出妥协,不再干涉他的婚姻。
可温斯顿再不结婚就不是芳龄了,于是又开始吸引火力,受到长辈关心。
这回,老辈儿们不打算再挑什么人品好的姑娘,而是从世家好友的家里选了一些相貌好看的,让人送来画像,给温斯顿过目。
他原封不动,把那些东西又送了回来,还说,要等到明年大选过了再考虑个人问题。
听清乔约翰的话,布莱克大腿一拍:“原来如此,之前我就看他和那个裁缝不对劲!”
“真是禽兽不如,看着那么老实的小姑娘也下得去手。”
“你们两兄弟真是一个比一个疯,那么多好端端的大小姐到底哪里不好?
非要去招惹那些没身份的姑娘,她们到底哪里值得?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乔约翰这会儿就不乐意了。
“你懂什么是爱情吗?爱上一个人,从来不需要理由,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我看见她了,那么就一定是她,差一点都不行。
你什么也不懂,怪不得会被夏尔昂小姐拒绝。”
上校顿时噎住。
书房内,温斯顿告诉老本杰明,他没有在外面找情人的习惯,更没有私生子。
“最好没有,不然像什么话呀,就连你母亲都知道要顾忌点体面了。
一天不成家,外面人就多一天议论。”
“唉,都不让人省心。”老本杰明挠了挠他的头。
半晌后,温斯顿面无表情从屋里退出来,打算向舅妈问个好就离开这里。
乔约翰听说他要走,连忙起身,将人拉到一边黑乎乎的廊厅里。
“今天管家给埃洛伊斯送了信,叫她上门来量尺寸,明天人就要过来,你还不知道吧?”
“快去我衣帽间选两身衣服打扮打扮,在这凑合一晚得了,放心吧啊,我一定帮你制造机会!”
温斯顿被推着走了几步,若有所思,说道:“她说我穿深色好……”
……
第127章
本杰明庄园, 湿润地鹅卵石上结了冰霜,仆人往路面撒盐,好融化掉这些冰, 让进出庄园必经之路上的马车不受影响。
时间还很早, 大约十点左右,钟楼刚报过时。
现在是本杰明夫人喝早茶看报纸的时间, 仆人们往起居室运送了许多的煤炭, 将整个屋子都烧的暖和,即使是穿夏装,也不会感觉到十分寒冷。
埃洛伊斯还是第一次踏足本杰明庄园, 她从门口乘车进来,一路看见的样子, 与她所预想的豪门庄园一般无二。
两排常青树, 树枝修剪的饱满圆润,树径的尽头是一片喷泉池,水柱纤细地跃出来, 还没有上冻。
绕过去,背后是四门柱撑起的门楣与廊道,连接着洁白的弧形大理石旋梯, 旋梯侧面, 有一道通往负一层的门。
她与范妮下车后,跟随女管事从楼下走, 更换了专为访客准备的软底鞋,她们二人将厚外套也留在底下。
收拾利索,才跟随女管事在迷宫一样的庄园里行走, 梭过各种穿廊,厅堂, 才抵达本杰明夫人居住的那一侧翼。
这座宅邸是本杰明夫人的嫁妆,地价与房屋内饰的造价,超过了二十万美元,由著名建筑师设计。
埃洛伊斯在起居室门外等候时,范妮还悄声问她,门把手上贴的金箔有多厚。
不多时,二人被请进去,感觉到一股暖和的温度将人包裹,埃洛伊斯下意识地瞥向窗外,外面照样还是冬季萧瑟的模样。
她回过神,往屋内走。
像这样的人家,起居室都收拾地十分利索。
最前边,是座宽大的壁炉,壁炉上镶着水银镜子,洛可可弧度边框。
温暖的木地板上,铺着宽阔的缠枝浅色地毯,摆着矮桌,两边摆着几组深木色佛提尤椅,卡那派长椅,马奎斯侯爵夫人椅。
木雕藤编,软垫包裹着有刺绣的布料,或者天鹅绒,镶嵌了贝母花纹,看起来坐感松软。
又装饰色调十分统一的填漆屏风,各式桌台上美瓷罗列,鲜花缀锦,斑斓炫目。
本杰明夫人坐在一侧看报纸,正与身旁的默肯夫人说话。
默肯夫人在往嘴里放葡萄,她穿着紫色绸裙,一只脚搁在矮桌上,扭脸朝埃洛伊斯看过来。
“埃洛伊斯!你可算是来了,快来帮帮安妮,今年一定要比过博朗特家的那个女人!”
默肯夫人光说还不够,更是起身将还没来得及与她们问好的埃洛伊斯拉着在身旁坐下,她十分感兴趣地摸摸埃洛伊斯的脸。
“呦,外面很冷吧?瞧你的鼻子都冻红了。”
关心过后,默肯夫人絮絮叨叨地向埃洛伊斯诉说博朗特夫人这个人。
此人无论是政治立场,家族渊源,还是个人感情,都与本杰明夫人不太对付,如今同在纽约州这个社交圈,却各分门庭。
这位夫人祖上奥地利贵族,继承来了奢靡作风,但凡吃穿住行,总是无一不精,一年到头,光是着装就能耗费上万美元,非巴黎顶级裁缝,名贵丝绸锦缎布料不用。
十分会抢风头。
“今年呐,可要好好的设计别出心裁的样式,用最好的材料,别输给她了。”
默肯夫人拿着埃洛伊斯送来的廓形设计图,一边看一边补充。
半晌过去,总让人摸清了这些缘由。
埃洛伊斯闻言,反劝夫人,这或许不是坏事。
“大选在即,博朗特夫人浮躁一些也正常。
不过我相信,纽约里穿不着新衣的民众劳工,那些评论家们看了报纸,知道博朗特夫人,服饰用料价格不菲,可不会只说这位夫人美丽讲究,是不是?”
她年年出风头,在名流圈子里虽然有惊艳之名,但在大众的嘴里,名声一直不好。
相比起来,大众更接受低调,出席正式场合从不张扬,但却有地位的本杰明夫人。
给本杰明夫人展示了几款设计,埃洛伊斯指着上面的示意图。
等本杰明夫人挑出来其中一款,问用什么料,她才说:
“在材料选择上,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本杰明夫人刚才没怎么说话,她要说的,默肯夫人全都替她讲了。
她平时要分担公务,并不注重这些,舞会,音乐会,宴席,公开演讲上穿着的如不如人夺目,其实也不太有所谓,可下面人看着,不能落了气势。
“怎么反其道而行?”
埃洛伊斯笑道:“您是州长夫人,地位非凡,穿什么戴什么,牵一发动全身,整个纽约的名流都跟着您,这么大的影响力,还不如用来帮扶纽约州内的纺织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