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芝芝嘟起嘴巴道:“燕小乙能找到的密道,一定不会有多隐秘的。”
她不了解密道,但是她了解燕青。
楚留香不禁一笑,无奈道:“燕青可不会想要听到你这么说。”
花芝芝道:“那也得他先听得到再说!”
她这么说着,便抬腿就要向着顾惜朝的帐篷里走去。
她才刚走出两步,就被追命拉住了手腕,惊讶道:“你就计划这样直接走进去?”
“不然呢?”花芝芝不解道。
难不成还要飞进去吗?
她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追命拉着她手腕的手指上,然后小花妖几乎称得上是瞳孔地震,她生气道:“把你的手松开!”
追命一愣,连忙松开手,原本以为是自己的动作冒犯了花芝芝,以为花芝芝会说一些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话,却没想到花芝芝生气道:“你的手上都是油!”
追命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道:“啊?”
花芝芝跳起来崩溃喊道:“烤肉的油!”
对于明明很爱干净,却又因为失去了法术而只能依靠洗澡来清洗自己,无法轻松自洁的小花妖而言,在不能立刻洗澡,并且四周也没有水的时候被蹭一手腕的油,简直是灭顶之灾!
她能够忍住不跳起来去打追命,已经很有素质了!
下一秒,她忽而听到一个人的笑声。
这笑声自那帐篷处传来,紧接着,一个穿着一袭白衣的翩翩公子自那帐篷里走来,他边笑边道:“若不是在下听到姑娘与人争执,还不知我连云寨竟有贵客。姑娘什么时候到访?怎的也不告知在下一声?”
这走来的人,便是顾惜朝。
花芝芝依稀记得,上一次和顾惜朝在杭州见面时,他也是这样,明明还有很远的距离,便开始笑。
然后随着他的笑声,他的人才慢慢登场。
花芝芝好奇道:“你总是这样吗?”
顾惜朝道:“什么?”
花芝芝习惯性想要抱起手臂,又忽而想起自己胳膊上的油,只得把手臂重新放下,道:“我是说,你总是喜欢插入别人的对话之中,而且总是莫名其妙的笑吗?”
顾惜朝对花芝芝的无理心生不满,脸上却完全没有任何流露,甚至于,哪怕是一闪而过的流露都没有。
他当真是一个,极其会隐藏自己情绪的人。
和花芝芝完全相反的人。
花芝芝有多么不会隐藏人类情绪,顾惜朝便有多么会隐藏人类情绪。
似乎,他这张英俊脸庞之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完全供他的大脑直接控制,他想要让它们摆出怎样的表情,它们便会摆出怎样的表情。
也或许,正是因为他这般神奇的能力,才能够让他成为一位天生的,谈判专家。
只可惜,再专业的谈判专家,遇上花芝芝这样对人类完全一知半解又讲话不饶人的小花妖,都无济于事。
就好像顾惜朝,他现在便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花芝芝的问题。
他沉默几秒,然后笑道:“姑娘真会开玩笑。想来姑娘来到连云寨,却不差人通传在下,便是为了与在下开这个玩笑了。”
花芝芝摇摇头,道:“那倒不是!只不过……”
她的目光淡淡的打量了一下四周。
除了方才被阿飞一剑杀死的那个人的尸体之外,其余的人,全都不约而同的醉倒在地上,睡的仿佛昏迷一般沉重。
花芝芝道:“你看,我根本找不到人来帮我通传!”
顾惜朝在看到这些人毫无纪律倒做一团的样子,心中越发的生气。
明明还没有找到戚少商,还没有把戚少商当真变成尸体放在自己眼前,他也三令五申要让各位兄弟们继续保持警惕。
可是不过是几天时间杳无音信而已,这些兄弟们便已经一天比一天放松,甚至于还说什么,都是他想的太多,就算戚少商当真活着,这么多天不吃不喝,也早就该饿死了。
于是,这些连云寨的下属们越来越放松,直到此时此刻,整个寨子的人,都喝的烂醉如泥。
顾惜朝又何尝不知道,这些人们说的也不无道理。
一个人活着,便一定是需要吃东西,需要喝水的。
不吃不喝这么多天,除非戚少商是神仙,又或者是铁人!否则的话,他当然早就死掉了。
无论他藏在哪里,他都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这些天,他一直派人警惕的盯着连云寨中可能得到食物的地方,无论是煮饭的伙房,还是这个游走恰好来到这边卖烤肉的阿拉伯人。
他很确定,戚少商从来没有从这些他严防死守的地方得到过食物。
但是为什么,他的心就是无法安心呢?
他总觉得戚少商没有死!
他总觉得,戚少商就藏身在某个地方,随时准备突然出现,给他致命一击!
顾惜朝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
任何事情,他只要去做,便必须要做到完美。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明明掌握着招安的条件,可以入朝为官,就好像他曾经的梦想那样,但是他依然选择了放弃,选择了留在连云寨,将连云寨转变为自己的势力,继续去做梁山泊。
因为入朝为官这件事,在他的心中,已经不完美了。
他只要想到做官,就会想起曾经那些被毫不留情丢出门外的拜帖,想起那些达官贵人们甚至于连打开都不会,可自己却花费了无数个昼夜,洋洋洒洒写下的治国之论。
这些伤痛,或许已经愈合,但是愈合之后呢?
它们会结痂。
这些血痂就好像烙印,它们将会永远留在他的身体之上,他的内心之中。
这件事已经不完美了。
所以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去做这件事。
同样的,他的叛乱……又或者,应该称之为革命,也必须要完美。
只有戚少商死掉,这件事情才能变得完美。
顾惜朝几欲发火,却到底不想在花芝芝面前……又或者说,楚留香面前,流露出任何的缺点。
他的心情,并不像他脸上的笑容这般灿烂。
他也并不欢迎,这三位突如其来的客人。
尤其是楚留香。
石观音,水母阴姬,雄娘子……这些曾经发生在他眼皮下的每一个故事,都告诉他,无论你要做任何事情,请务必,远离楚留香!
这天下间,没有任何事情能够瞒得过楚留香。
他就是为了不引起楚留香的注意,才没有再次招揽花芝芝,又或者一点红……
只可惜,或许这就是命运,楚留香还是找来了。
顾惜朝的眼神越发的冷淡。
他必须要尽快送走楚留香,他绝不会留他在这里搞砸自己的计划。
他还要找到戚少商。然后,杀了他。
顾惜朝重新整理了一下情绪,微微一笑,温和道:“我方才听到姑娘在与这阿拉伯人争执,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花芝芝还没有讲话,追命便开口道:“马哈还笨咖啡海鹿可……”
花芝芝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顾惜朝只得道:“这位先生是阿拉伯人,并不会讲中文,还请姑娘多多包涵。”
花芝芝沉浸在顾惜朝居然当真相信追命是阿拉伯人这件事情的震惊之中,许久才回过神来,开口道:“没事没事,只是蹭到了油,洗干净就好了。”
“我帐篷里有干净的水。”顾惜朝微笑道:“还请诸位随我来。”
追命又自言自语的不知道说些什么道:“安娜比黑屋娃安踏?”
他一边说着一边指指花芝芝,然后又倒退几步。
聪明的小花妖当即便理解了追命的肢体语言,她立刻便很配合的对追命道:“闭嘴!你跟我一起来!如果洗不掉,你得赔我钱!”
追命装作大惊失色,连忙看向顾惜朝,却见顾惜朝微笑道:“请!”
于是追命假装被强迫,实则开开心心的跟上了花芝芝等人的步伐。
他们就这样,光明正大的走进了顾惜朝的帐篷之中。
走进了,那密道的入口之中。
第106章 找到密道
这帐篷并不算很大。
因为这是顾惜朝刚来到连云寨时候便居住的帐篷, 他那时也只不过是一个对官场失去了任何机会,壮志难酬的年轻人而已,自然也不会分到太大的帐篷。
他的帐篷时候戚少商帐篷的一半大。
不过虽说这帐篷不敌戚少商的帐篷那般大,但其实比起连云寨其他弟兄, 只怕面积也已经是旁人帐篷的二倍了。
但是顾惜朝看不到那些其他的帐篷。
他只能看得到戚少商的帐篷。
所以他看不到自己的帐篷比旁人的帐篷大, 他只能看到自己的帐篷比戚少商的帐篷小。
或许有些人天生就是这样的。
一个人的眼睛里看到什么, 看不到什么,从他刚出生的时候,便已经注定了。
他顾惜朝只不过, 刚好是一个极具野心的人。
至于后来, 他一年之内,运筹帷幄指挥连云寨连续几次大破官府, 被戚少商封为连云寨大当家,已经是后话了。
但即使做了大当家, 他也没有换一个和戚少商一样大的帐篷, 而是一直住在自己曾经的帐篷之中。
甚至于,就连戚少商主动提出给他换帐篷,顾惜朝也毫不迟疑的拒绝了这件事。
因为,他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
他从来都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
他要的不是一个和戚少商一样大的帐篷,他的目标从来都清晰而又明确,他想要的, 就是戚少商本人的帐篷!
就如同他是一个极具野心的人, 刚好,他也是一个极其擅长隐藏野心的人, 又刚好, 戚少商是一个信任朋友如同信任自己的人。
天时,地利, 人和。
构成了今天的一切。
想到这里,顾惜朝唇边不自觉的带上了一丝微笑。
他最近很经常微笑。
他曾经有整整三年,一次都没有笑过。就是他怀才不遇的那三年,就是他一次又一次被京城权贵们拒之门外的那三年,他一次都没有微笑过。
后来来了连云寨,他也没有微笑过。
直到他做了大当家。
那是他那几年以来,第一次微笑。
但那时他的笑,也并不经常,甚至于很多时候,都如同方才对着花芝芝与楚留香,又或者像他此前四处去招揽人时候一般,是应酬和客套的笑容。
不过这几天,他倒是常常微笑。
在他短暂的,记不起来戚少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个让人烦躁的现实的时候,他便会微笑。
这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微笑,从他的心底开始,逐渐绽放。
顾惜朝想,或许这就是权利的意义。
当一个人有了权力,便会开始变得微笑,变得平和,变得快乐。
就好像这一切发生的那一天,他站在自己的帐篷之中,看着不远处,火光滔天。
那是戚少商的帐篷。
他曾经一直想要得到戚少商的帐篷,甚至于就在不久之前,在戚少商伤痕累累,拿着一把沾满血的剑站在他面前,问他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时,他也是这样回答的。
他说:“因为我想要你的帐篷。”
他说的很慢,一字一字,似乎生怕戚少商听不清。
他说的很认真。
即使他讲出的话语或许很奇怪,但是任何一个人,只要听到他讲这句话时的语气,都会知道,他在说真话。
这一切的流血,牺牲,阴谋,诡计……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为,他想要戚少商的帐篷。
一个,比他两倍大的帐篷。
可是这个帐篷,真的就只是帐篷吗?
戚少商微愣。
哪怕是顾惜朝自己,他也说不清,这个帐篷,究竟是什么。
或许,这是他过往二十余年人生之中,所求而不得的一切。
他的童年生在一艘船上,一艘唱戏的船。
他也是在这个戏班里,在师父的打骂之中,做了武生,也学会了功夫。
他从来不敢奢望师父的夸奖。
他每天睁开眼睛,就开始害怕,自己今天究竟要挨多少打。
很多人说:唱戏很苦。
更多人说:熬出来就好了。
还有人说:苦着苦着,就习惯了。
可是他没有办法习惯。
无论他挨过多少打,他依然害怕打,害怕责罚。他努力的练功,将那十八般兵器,练的炉火纯青。
或许这个小男孩,他的内心是渴望师父的夸奖的。他渴望师父能够摸摸他的头,笑着告诉他:“做得好!”
但是他说出的话,却只是小声祈求着:“师父,今天能不能不打我?”
然后,便是逃不开的责打。
他甚至记不清,师父究竟有没有那一天,没有打过他。
而此时此刻,当戚少商的帐篷在燃烧的这一刻,在那滔天的火光之中,他似乎看到了他的师父。
还有童年的自己。
他看到很多东西。
包括那些紧闭的房门,被丢出门外的拜帖,贱卖的字画……
再后来,火光之中的那些场景,竟忽而改变了。
他看到童年的自己被师父夸赞,他看到自己被热情的迎进门内,看到自己的文章被广为流传,口耳相颂,看到自己的字画成为了千金难求的墨宝,看到自己高坐在镜台之上,身着官服,好不威武!
他曾经一遍又一遍的对自己讲:我要戚少商的帐篷。
直到帐篷燃烧殆尽的那一刻,他才明白。
帐篷早已经不是帐篷。
帐篷是他从小到大,求而不得的一切。
而那帐篷已然燃烧殆尽,只剩下一地灰尘。就如同,他的过往,那些卑屈,不堪,屈居人下的过往,也随之而尽数消失。
他依然没有得到戚少商的帐篷。
物理意义上。
因为戚少商的帐篷,已经消失在了那一片大火之中。
但是他得到了戚少商的帐篷。
当原本的”戚少商的帐篷”被彻底焚烧,那么第二大的帐篷,也就是他顾惜朝的帐篷,便会成为新的“戚少商的帐篷”。
戚少商的帐篷,从来都不是某一个特定的帐篷。
而是一个概念。
一个独属于顾惜朝的概念。
此时此刻,他站在新的“戚少商的帐篷”之中,欣赏着“戚少商的帐篷”的燃烧。一个人的一生之中,莫非还能找到比这更令人快乐的事情吗?
再也没有了。
他已经度过了,一个人所能度过的,最快乐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