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诚心情烦闷的厉害,碰巧又被邀请去参加聚会,酒桌上,他不说话,只是沉着脸闷头灌酒,陆家二少阴晴不定的脾气身边人不是不清楚,自然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招惹他。
结束散场后已经很晚,月色逐渐浓稠,清冷月光朦朦胧胧落了满地,陆诚喝得有些多,但他酒量好,这会神志还算清醒。
就在距离庄园不远处,周围忽的快步围来几个阴恻恻的身影,陆诚还未反应过来,眼前猛的一黑,他的头被什么东西罩住,又被不知道是谁重重一脚跪倒在地上。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突然到陆诚连出声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几个人像是得到了命令终于停下,但陆诚的手脚仍被禁锢住,他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套在头上的布袋在一瞬间被解开,周围光线暗淡,陆诚还是条件反射的眯了眯眼,眼下是一双精致又贵气的男士皮鞋,少年心底咯噔一声,一个念头呼之欲出,酒意也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咬着牙抬起脸,映入眼帘的是那张和他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只是他生了双随母亲的桃花眼,而面前来人却生了双与陆则钏极其相似的眸,眼尾狭长,眼窝深邃,双眼皮很深,明明生的极其出众,那清冷淡漠的脸上却毫无情绪,下颔线冷而薄,漆黑的眸子里带着入骨的冷意。
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陆笙。
陆笙面色浅淡,轻慢的垂眼看他半晌,端着那副不见山不见水的深沉模样,月色从树梢另一头轻飘飘投下几缕斑驳碎光,男人发色在光下稍浅,连面容都变得朦胧起来。
忽的,他唇角微勾,只是那笑冷冷淡淡未达眼底,薄唇弧度漂亮冷厉,声音又极冷:“把二少爷送去医院,就说喝多了不小心摔了一跤。”
好似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记忆里那个住在老宅,没人关怀没人在乎活得连门卫的狗都不如的寡言少年,俨然已经是这幅矜傲殷贵的上位者形象。
骨子里的傲气叫陆诚无法接受现在的地位差距,他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奈何他一人和按着他肩膀的众人力量差距十分悬殊,少年挣脱不开,只觉得膝盖都跪出了血。
见陆诚不老实,站在他身侧的那人一脚踹向他的肚子,他的力道并不重,本就没什么力气的陆诚还是闷哼一声,身子不由得蜷缩起来。
“操,你他妈就不怕宋姝妍和公司那帮老头不放过你吗……”
陆诚眼眶猩红,嘴角因为反应太过激烈而扯出一道伤口,他舔舔唇,抬眼死死的盯着陆笙,咬碎了血拼命往肚子里咽。
陆笙不为所动,看向他的表情淡的仿佛在看一个死物,陆诚只是挨了一顿打,而他儿时遭受的那些苦难与不公,陆诚所遭受的这些,远远也比不上。
他那时候有什么,他什么也没有,在那些漫长的没有边际的黑夜,伴随他的永远是窗外呼啸而过的海风,和身上深深浅浅的伤口。
陆笙扯了扯嘴角,眉眼间一片寡淡凉薄:“你觉得,”他唇边扯出几分散漫的笑,偏头垂眼看他,声音又低又冷,“我会担心这些么。”
男人云淡风轻的那一眼,恍惚之间,陆诚呼吸一滞,仿佛在那张漫不经心的脸上看出了他所有的野心和胜算,一股侵入骨髓的寒意从心脏漫过四肢百骸,陆诚只觉得自己仿佛在冰窖里滚了一圈,铺天盖地的压迫感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剩下的话被卡在喉咙里,少年的眼睫随着眼睛幅度的变化而轻轻颤起,他指尖冰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个夜晚发生的一切时念念什么也不知道,她只知道陆诚卧病在床躺了很久,听家里的女佣偷偷有告诉她,据说是二少爷喝多了酒,和路人因为几句话打了起来,结果把自己折腾进了医院。
时念念嘴边张成了“O”形,为此也惊讶了好半天。
又风平浪静安安稳稳过了没几天日子,时念念便把陆诚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抛到了脑后,因为再过几天,陆笙的生日便要到了。
京城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前几年的这个时候早就下起了初雪,而今年的冬雪也来的格外的晚,太阳懒洋洋挂着,连光都吝啬,挤在厚重的云层下。
时念念怕冷,陆笙为此在家里铺满了厚厚一层毛绒地毯,偶尔一个难得的大晴天,明媚的阳光驱散了寒冬的冷意,小姑娘缩在一楼客厅落地窗前一个毛茸茸的单人沙发里,抱着同样毛茸茸的乐乐晒太阳,开始思索要给她们笙笙准备什么生日礼物好。
算下来,今年也是陪陆笙度过的第四个生日。
一切的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走向发展,好到叫时念念甚至都忘了她来到这个世界的任务。
生日前一天,时念念和陆笙像往常无数个傍晚一样一起吃了晚饭,待到月亮露出个头,陆笙去送她。
如水月色将小姑娘整个都环抱住,晚风吹散了一地莹白碎光,给那道漂亮的背影笼罩上一层清浅又朦胧的暗影,变得有些不真实。
她站在岸边,两个人只隔了半个沙滩的距离,陆笙却恍惚觉得他与时念念之间仿佛隔了很远,远的他好像要抓不住她。
胸口处突然传来细细密密的疼,像是被人用手抓住搅动,疼的他在那一瞬间呼吸都变得粗重。
也就是那短短一瞬间,陆笙几乎是克制不住般向前迈出一步,他的理智和隐忍全部被撕碎,他哑着声出声喊她:“念念。”
时念念诧异回头:“嗯?”
女孩的脸上依旧是一如既往般温软娇憨的笑:“怎么了?”
陆笙敛了神色,突然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奇怪,怎么会产生这种奇怪的想法。
他压下心底的不安和怪异,指腹捏紧大衣口袋那对刻着名字的对戒,那是他准备了很久,瞒着时念念亲手打造的,只属于他们两个的戒指。
他等了那么久,只想在二十岁生日那天告诉她,他已经有资格堂堂正正站在她身边,他也不想再去当她的弟弟。
为了那一天,陆笙已经准备了太久了。
银质戒指冰凉的触感通过指尖漫入心脏,陆笙低低吐出一口浊气,敛下眸底所有晦暗风云,对上时念念轻软漂亮的眼。
陆笙的唇抿的很紧,视线牢牢黏在时念念身上,他毫不理智的喊住她,却又不知道想说些什么,他喉咙干涩,沉默几秒,还是低低的道了句:“明天见。”
时念念并没有发现陆笙的不对劲,小姑娘晃了晃手,笑容都是明晃晃的,月色在她身上留下温柔细碎的剪影,连声音都变得清浅:“明天见!”
那话音将落未落,京城飘下了那场迟来的初雪。
很久很久之后,陆笙总是会在无数个失眠的夜里想起那个温柔的雪夜,他守着那句“明天见”守了六年。
那年的冬天刺骨的冷,陆笙永远被困在了那个冬天。
第39章 039
时念念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睡意朦胧之间,好似有光轻轻浮在脸上,她眼睛闭着,但仍然能感觉到炙热的白光,耳畔是杂乱急促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忽远忽近。
阳光和脚步声……
时念念下意识皱了皱眉,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今天是笙笙的生日,她还要早点起床赶在笙笙发现之前去卧室拿她准备的礼物,那可是她精挑细选了好久才挑出来的男士袖扣,特别定制的高奢品。
她想向往常一样起身坐起来,不知道是睡意太深还是什么原因,身体沉的仿佛坠了千斤顶,眼皮也灌了铅,时念念眼睛睁不开,就连动一下手指都格外艰难。
那脚步声忽的一顿,耳畔响起一道激动的女声:“快去告诉陈医生!三号床的病人动了!”
时念念什么陈医生什么三号病人她不是在海底睡觉吗???
小姑娘一瞬间清醒了过来,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她熟悉的贝壳床,而是一片白的晃眼的天花板。
窗外天ⓌⓁ光大亮,窗户半开着,雪白的窗纱翻卷,金色细碎的日光将整个屋子都侵染的通透明亮。
在瞳孔接触到刺眼的白光时,时念念条件反射的眯起了眼,她缓了片刻,待完全适应后才慢慢睁开,模糊的视线一点一点变得清晰,鼻息间满是熟悉的有些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时念念恍惚意识到,这好像不是她居住了四年的海底。
这是医院的……病房。
她在……做梦?
时念念尝试着动一下身体想看看当下的情况,可下一秒,意识清醒的时候感知也更为清晰,她仿佛被人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身体软绵绵的,像是一个瘫痪在床不能动的病人。
又累又疲惫又没有力气。
时念念:……
小姑娘还没来得及思考现在是梦境还是现实,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门外乌泱泱闯进好几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为首的似乎就是方才听见的“陈医生”。
时念念又被几个人围着眼球心跳脉搏呼吸等等等等检查了一遍,再确认人没什么大碍后,看着很是和蔼的陈医生才开口询问道:“小姑娘,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
时念念想问这里是哪里,现在又是几号,她是怎么进的医院,就在刚刚的检查中,时念念便已经确定,这里不是梦,她似乎……好像从书里的世界回来了。
时念念这会有一肚子的问题想去问,脑子里也乱的像一团缠在一起的毛线,她刚开口,被自己沙哑的声音惊的一顿,时念念润了润干枯的嗓子,那些话到了嘴边又转了个方向,有些困难的出声:“……我想喝水。”
陈医生忙招呼护士接了杯热水递给时念念。
她被人扶着坐了起来,身后也很贴心的垫了个柔软的靠垫以供女孩倚着,一杯温水下肚,时念念杂乱无序的神志清醒了几分,力气也回来了不少,她平复了下心跳,神情迷茫又无措:“我怎么了?”
陈医生正拿着病历本写着什么:“你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意识,生命体征一切正常,只是怎么也不醒,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话音刚落,陈医生眉心微蹙,方才还带着笑的表情也逐渐严肃起来,抬头看向时念ⓌⓁ念:“小姑娘,你还记得昏迷前发生了什么吗?”
时念念手指收力,不自然的捏紧手里的玻璃杯,她刚醒来没多久,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好像在、在熬夜看小说,然后便……”
穿书了……
只不过这些她肯定不能说,就算说出来估计也没有人会相信,想起来陆笙,时念念不知道自己这次突然回到现实世界是因为什么原因,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回去,但她此时此刻,唯一一个很清醒的认知便是,她还没有给笙笙生日礼物,还没有和他说生日快乐。
就算真的要走,也没有和他认认真真道个别。
心底密密麻麻的陆续涌出涩意,小姑娘眼睛红了一圈,低着头小声道:“然后就不记得了。”
陈医生又问了些问题,比如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谁,现在是哪里,之前身体有没有出现过类似的症状等等,他问什么,时念念便乖乖答什么。
通过医生的解释,时念念才得知自己昏迷了十六天,是房东阿姨发现她晕倒在家里,才将她送到医院。
她目前在本地一所全国有名的美术学院读大二,小姑娘半工半读,在一次值夜班时救了低血糖的房东阿姨刘姨,六姨嗓门大心肠也热,为了报恩,又见女孩无父无母一个人出来上学,特地低价将房子租给了时念念。
她那天碰巧想给念念分一些老家带的特产,结果电话打不通,消息不回,敲了门也不应,六姨心思敏感,担心再出什么事情,用钥匙开了门才发现女孩晕倒在卧室里,这才将人匆匆忙忙送进了医院。
在这十六天内,时念念全靠着葡萄糖来维持身体,生命体征等等等等各种指数都很正常,拍了各种片子也找不到问题所在,所以这次她醒来时,照顾她的小护士才反应那么大。
见女孩状态看着不太好,以为她是累ⓌⓁ了,陈医生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又脚步匆匆的带着其他人先行离开,给她一个休息的空间。
时念念身体特殊,所以特地被安排了一个单人病房,病房并不大,但基础设施很齐全。
病房内重新回归于平静,时念念抬眸看了眼对面挂在墙上的表,现在正值中午,外头的艳阳透过窗户毫不吝啬的全部落了进来,窗外树影婆娑,在白瓷地板上投下明暗不一的斑驳掠影。
时念念撑着身子从床上爬起来,她脚落了地,双腿有些发软,但还是扶着墙踉跄几步来到洗手间。
她开了灯,灯光下镜子里映衬出自己那张和小美人鱼毫无区别的脸,只不过她的眼睛是清浅的琥珀色,不再是记忆里的湖蓝色。
明知道事情的结果,时念念仍不死心,抱着最后一点几乎要看不见的希望,镜子里的女孩面色苍白,卷发乱糟糟垂在脸侧,她抬起微颤的指尖,掐了一把自己的脸。
是疼的,她没有在做梦。
沉默了好一会,时念念小声喊道:“甜甜?”
无人应答。
“……”时念念抿着唇,“甜甜,你还在吗?”
依旧没人理她。
时念念连着翻来覆去喊了好几遍,直到她嗓子干涩才狼狈停下。
种种的种种,都在告诉她,她已经回来了,这不是在做梦,是真真切切的,真实存在的,回到了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