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婢女掀帘走了进来禀报:“世子妃,您娘家来人了。”
话音落下,消瘦了不少的柳氏带着沈蕙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容。
看到柳氏来了,沈芙眸光顿时淡了淡。
柳氏对安王妃见了个礼,又看了看孩子,称赞了句:“这孩子长得真好。”
安王妃招呼着:“亲家太太,快坐下休息吧,劳烦你走这一趟。”
柳氏:“多谢王妃娘娘。”
沈芙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母亲和大姐姐竟亲自来看我,芙儿也很高兴。”
柳氏坐到沈芙身边,拉过沈芙的手亲切的拍了拍:“不止是我,你祖母,父亲,都在家中惦念着你呢。若非你祖母身子不方便,只怕也要过来看你和孩子。这可是她第一个重外孙呢,自然是宝贝得紧。”
沈芙不知道为何,感觉到柳氏温和的笑容下,已经没有那股愤恨和胆战心惊,又变回了曾经从容自若的模样。
她这次来,定是有什么目的。
抬头看了看站在一边的沈蕙,她倒是还是和以前一样,神情自然。只是一直看着满满,还拿出了一个小金镯,小心仔细地给孩子带上。
永昌侯夫人笑着说:“我们满满可真有福气,姨妈竟送了这样好看的镯子。”
沈蕙浅浅笑了笑,“这可是我第一个小外甥呢。”
沈芙低了低眼,这时柳氏又将一个盒子递了过来,特意交代:“对了,这是你父亲特意为他的外孙寻来的。本来以为好多年都找不到了,没想到竟然让他找到了。这个……可是你小时候戴过的,老东西,才是最好的,你说是不是?”
沈芙接过盒子:“父亲有心了。”
她小时候戴过的手镯,是她的生母给她的东西。沈家……怎么会突然找出来给她?
柳氏与沈蕙没留一会儿便告辞了。
满月宴结束,沈芙抱着孩子回了问梧院,将孩子交给奶娘,才打开那个装着手镯的盒子。
一个泛黑的银手镯就映入沈芙眼帘,她拿起,上面还刻着她的小字:“朝朝。”
那年她被沈如山推进水里,这个镯子就掉了,这些年再也没有找回来过。
本以为是掉进了水里才找不到,现在想想,应当是沈无庸为了包庇沈如山偷偷藏起来了。
而沈芙被推进水里后生了好大的一场病,差点救不回来。沈家上下冷眼旁观,还道是沈芙污蔑沈如山,甚至不给她请郎中看病。她的生母求救无门,典当了身上所有的首饰,找了一个好心的下人偷偷买了药回来,才堪堪保住了她一条命。
那年冬天,冻得浑身发紫的沈芙被娘亲紧紧抱在怀里,却只觉得,娘亲的双手比她还要冷。
那是心如死灰,走投无路的绝望吧。
等沈芙的身体慢慢好了,她娘亲的身体却至此一落千丈。很快,在那狭小落败的后院里孤苦无依抑郁死去。
她死前是怨的,是恨的,更是不甘心的。
她一生都不甘心被困在这个后院。
可沈家困住她,甚至不让她出院子一步。
沈芙一直不明白母亲不甘心的是什么,而她只是告诉沈芙,要好好的藏好她留下的两件东西,那是她一家最后的希望。
沈芙不清楚令她母亲悔恨终生的是什么,却知道她的好父亲一定知道内情,否则他为什么一直关着她的母亲。他突然送来这个银镯子,是什么目的?
果然镯子底下还放着一封信,沈芙打开,沈无庸的字迹便出现在沈芙眼中。
“我女沈芙,这些天为父总是梦到你的娘,想来她也在心底怪我。思及你怨恨为父对你娘的犯下的错。实你不知内情,为父有很多不得已,却不能为外人道也。但,为父亦不想你心中一直记恨,想与你说清楚那些前程往事。你母亲的祭日快到了,明日申时大召寺,来给你生母上个香吧。你生母身世与众不同,想必你早有所感,若被人知晓恐有杀身之祸,毁你世子妃荣耀地位。切记,独自前来,不可告知他人。”
沈芙重重合上那封信。
闭着眼睛沉思,他要告诉她什么呢?
而她的生母身世到底为何,若被人知晓竟会有杀生之祸?
沈芙思索了许久。
她的母亲为什么会一直被关在后院?她生前有什么遗愿未了?沈家对她母亲做了什么事?那两件遗物又关系到什么?她的母亲,到底有什么冤屈!
这些事,沈芙早就想弄明白。可是她不相信沈无庸会突然将埋藏了许久的秘密告知于她,这事实在太蹊跷了。
他拿这个她无法拒绝的理由让她去大召寺是想做什么呢?
沈芙放下信,坐在镜子前沉默思考了许久。
沈无庸言她的母亲身份不能被外人知晓,否则会惹来杀生之祸。这就意味着,沈芙若要去大召寺上香,就不能告诉任何一个人。
但生母的遗憾与悔恨,这世上若是沈无庸不说,大概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一天了。沈芙不能错过这个机会。所以即便知道这是个陷阱,沈芙也不得不跳。
她的好父亲到底想做什么呢?
沈芙身处后宅,能知道的事情并不多。但如今朝堂平静无波,似乎并没有什么大事,连燕瞻每天都回来得越来越早了。
……
第二日刚过未时,沈芙穿戴好,准备出发前去大召寺。
涉及到生母的身世,她不该告诉任何人,也不能轻信任何人。
她这个人,看起来随和没有脾气也没有原则,可是偏偏在沈家的事上,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燕瞻猜到也罢,逼迫也罢,她未曾吐露过一个字。
如此坚定执拗,连她自己也不曾想到。
因为在这件事上,她不能出一点差错,也不会信任任何一个人……
可是……
沈芙走出房门,脚步忽然停下。
站着好一会儿,她叫来青芦,吩咐了几句,很快,青芦匆匆离开。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沈芙收回视线,重新抬腿往王府门外走去。
上了马车才摘下了帽檐,露出打扮过的一张脸。
问梧院围得像铁桶一般,守卫不让她出门,沈芙便装成婢女,让方嬷嬷替她遮掩才出来。
今天的天色看起来还不错,万里无云,只是不知为何,似乎透着隐隐的压抑。
沈芙看了好一会儿天色,才吩咐前往大召寺。
按照沈无庸的要求,她只身前往,没有带一个侍卫。
……
今日的大召寺人烟稀少,香客寥寥无几。而门口几个僧人看着面容都比往常严肃些,紧绷的手指泄露了他们的紧张。
沈无庸手里点了三根香,正虔诚地对着佛祖跪拜。
门外丫鬟打扮的沈芙站定好一会儿,才慢慢走上前去。
门口两个僧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目光又警戒地往外逡巡,似乎是在查探些什么。
这两个僧人浑身没有慈悲佛香之气,反而散发着血腥气。哪里真的是什么僧人,分明是乔装的杀手。
果然没过一会儿就他们就看到了藏在树影后的暗卫身影。
这沈芙,还带了人来。
至于带了多少,没有看清楚形势前,他们不好轻举妄动。
沈无庸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头也没回道:“芙儿,你来了?”
跪拜之后,接着把香插好。
沈芙也接过旁边僧人递来的香,跪在蒲团之上,虔诚的三拜。
沈无庸收到僧人眼神的示意,欲走过去试探:“芙儿,此间事事关重大,为父只能告诉你一人,你没有带人来吧?这可关乎我们全家,也包括你的性命啊!”
沈芙却已经起了身,离沈无庸几步远,不让他靠近:“父亲知道的,王府侍卫训练有素,绝不会多嘴,您大可放心!”
“你带了多少人?”沈无庸的脸色一瞬间就沉了下来。
“父亲不是来和我说我娘亲的事么?”沈芙奇怪地问,“怎么却只关心我带了多少人?”
沈无庸身体一僵,就听到沈芙继续说:“我刚出月子,夫君将我护得严密,就怕有人想加害于我。父亲,你觉得我的身边会有多少人?”
沈无庸顿时大怒:“你带了这么多人来,若有一人泄密,你这是要置我们全家于死地?为父如何告诉你?快将你的人撤走吧!”
沈芙却毫不退让:“父亲一而再地让我撤人是在打算些什么?总不是要害我吧?”
“你胡说什么?”沈无庸老脸涨红,“我可是你的亲生父亲,都道虎毒不食子,我怎么会害你?!”
沈芙:“既如此,父亲便说吧。若非要我撤人,那今天我便先回去了,您的外孙还在家里等着我呢!”
说完竟然毫不犹豫要走。
沈无庸怎么可能让沈芙走,在那僧人的示意下,决定先拖住她一段时间,以待他们调兵过来。
“等等。”沈无庸叫住她。
沈芙转身的脚步一顿:“看来父亲是愿意和我说了。”
沈无庸看着沈芙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道:“上次见你对为父有诸多误会,甚至因你母亲的事恨上了沈家。为父就在想,这些事是该告诉你了。很多事情,其实并非你想的那样是为父忘恩薄情……只是我亦是有很多的不得已。”
沈无庸谨慎地将声音放低,只让他们二人能听到。
故事的开始,是一个逃亡路上的年轻女子滚落悬崖,失去了记忆,被当时在深山安心温书备考的书生所救。
女子失了记忆,只记得书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得知书生家贫,凑不起上京赶考的路费,便拿出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银钱。书生感激不已,许下承诺要娶女子为妻,并将她带回了家。
因女子失去记忆没有身份便假借表妹之名,两人很快拜了堂,可是这个时候真的“表妹”追上了门。表面是为了侍奉沈家姨母,实则是家中逼迫她嫁给一个老男人,那表妹便打上了书生的主意。一次醉酒后,与书生有了夫妻之实。
那沈家老夫人自然是更喜欢自家外甥女,就要替书生纳了表妹,而这时,失忆的女子伤痛之下脑中淤血散尽,恢复了记忆。欲脱离沈家,上京申冤。
“文氏,你可知道?”沈无庸直直看着沈芙,声音低到几不可闻,“那可是谋害昭仁太子的罪人!全族都获罪流放!”
沈芙的母亲文言君,正是那通敌的文尚书之女。
而沈家收留罪犯被人发现,亦是要杀头的!
好在当初沈家都只说文言君是家中表妹,没有人知道内情。可是事已至此,沈无庸却是不能再让文言君抛头露面了。
“你以为我想做那负心薄幸之人,贬你娘为妾?”沈无庸叹道,“实是她的身份不能出现在人前,我只有让她安于后院,才能保住她一命!这些年若非如此,我们沈家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你娘也早就被抓起来了!为父我的一片苦心不求你能理解,但求你别再怨恨。人生在世,实在是有很多的不得已。”
“我作为沈家的长子,总是要为家中考虑。”
沈无庸说完,抬手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又长叹了一口气。
纵如沈无庸所言,他贬文言君为妾,其实是在保护她,保护沈家,是他的一片苦心。
以至于大概很多人都不敢相信,当年文氏的后人,竟然会藏在京城多年都无人发现。
是沈家保护了文言君!
可是……在沈父貌似天衣无缝的说辞中,沈芙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
若她母亲假借的沈家表妹的身份,她又无身份文牒,沈无庸若要娶她,如何去官府登记造册?除非一开始沈无庸说的娶她就是假的!
若她母亲受到刺激恢复记忆,得知自己身份欲上京申冤,此事如此重大,她后来连沈芙都没有告诉过,怎会在被背叛时还会告知沈无庸?
沈无庸说她母亲为了报答他的救命恩情所以把身上所有钱财赠送,怎么就这么凑巧?沈家家贫,凑不出上京赶考的路费,这个时候恰巧出现了一个身上带了许多的钱财的弱女子……以沈家贪得无厌的精明做派,他们会怎么做呢?
这个看似是个保护落难女子的故事里,有很多的不对劲。
按下心中重重疑虑,沈芙听完沈无庸的解释,似是“谅解”了他的不得已一般,对沈无庸笑了笑:“原这些年都是我错怪父亲了,芙儿年小不知事,还望您海涵。只是有一事我依然不解,母亲当年说要上京申冤……她是要找谁申冤呢?”
沈无庸:“是孙——”
话没出口,忽然许多身着暗衣的杀手涌进了大召寺。
而这时,沈芙带来的侍卫也出现在沈芙周围,将沈芙围在中心。
只是敌众我寡,沈芙带来的这些人必定对抗不过这些杀手。
这时大佛后面缓缓走出来一个人,正是太子燕鸿的谋士陈洛。
看到沈芙身边围着的侍卫冷笑了几声:“我还以为你带了多少人,原不过是虚张声势!枉费我又废时调了一队精兵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