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蕙看得心软,要从沈芙手中接过满满抱一抱,方嬷嬷她们见状神情立即变得严肃,严阵以待。就怕沈蕙要对孩子做什么。
沈芙却安然地放了手。
沈蕙抱着孩子,逗他笑,自己也笑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把孩子放到方嬷嬷手上,轻声说:“方嬷嬷,把孩子抱进去吧,别吓到孩子了。”
方嬷嬷看了看沈芙,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抱着孩子转身离开。
青芦青黛也很有眼色地走到了几步之外。这片梅花树下,只剩下她们姐妹二人。
花瓣在风中落下。
沈蕙闭上眼,忽然在沈芙身前跪下,随之眼泪掉落:“芙儿,全家都下了狱,祖母她们在牢里吃尽了苦头,被折磨得都不成人样了。这件事和她们又没有什么关系,我听说那左大人的女眷也没有被判处斩,只判了流放。说明祖母她们也不用非死不可的。芙儿,就当姐姐求你了,看在我的份上,看在满满的份上,看在沈家终究给了你一条命的份上,你救救她们吧……”
沈蕙泪如雨下,痛不欲生。
但感同身受从来不会发生在沈家人身上。正如当初的沈家人感受不到沈芙的艰难痛苦,如今的沈芙也感受不到家族破灭的绝望。
她慢慢俯身拉住沈蕙的手臂,要她起来,声音平淡无波:“沈蕙你起来,你知道我做不到。既是没这个能力,也是不想。所以你再求我也是无用,何必呢。我受不起你这一跪。”
拒绝得干脆而无情。
沈蕙捂住脸,眼尾划出一道泪痕,痛哭出声:“沈芙……我们,要没有家了呀,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呢……”
家族即将破亡的痛苦让沈蕙如今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沈芙喉咙咽了一下,转过身,背对着沈蕙轻声说:“是他先要杀了我,你让我留情,可是他可曾对我留过情啊?”
沈蕙哭得浑身颤抖,摇摇头:“父亲他……”
终究也再说不出一句话。
沈蕙哭到最后,竟然哭着笑了出来,满目嘲讽与悲凉:“这一切,都是作孽!”
骨肉相残,这就是沈家的下场。
“我知道,祖母,父亲,还有我母亲,都对不起你,对不起月姨娘。沈家有今天的下场,我无话可说。”沈蕙擦了擦眼泪,慢慢站了起来,“可是沈兰她还小,她以前针对你是为了讨好我的母亲,同为庶女,你应当能体谅她的处境的,你救救她吧,她也是你的妹妹啊。”
“你为世子诞下麟儿劳苦功高,这点要求世子不会不答应你的!”沈蕙紧紧攥着沈芙的手。
沈芙还是沉默,没有说话。
沈蕙擦掉眼泪,知道话已至此,多说无益。
转过身要走,忽然又停下脚步。
“有件事,我还是想提醒你一句。你去大召寺陷入危险之中,世子来得是不是也太快了一些?快得就像是早就安排好了!他在谋划什么,你又全部所知吗?还是,其实他早计划了一切,包括你被引去大召寺,陷入太子的包围。”
沈蕙是从李家口中知道昨夜宫变之时,世子燕瞻竟然没有前来救驾,而是为了救世子妃被太子的人马困在了大召寺,还受了伤。
如今的很多事情已经和梦中不一样了。
沈芙嫁进安王府不仅没有暴毙,反而还生下了孩子。
而在沈蕙梦中,她暴毙于后院之时,正是太子谋反。后来做的梦越来越多,她才知道,她亦是因为父亲的牵连,不知不觉被利用为父亲传了信,这才导致惨死。
只是……当梦境和现实都发生了太子谋反之事,沈蕙再从中细细思量时,却发现,梦境里她虽暴毙,但安王府其他无恙。就好像……燕瞻早就知道太子那夜会谋反一样。
若梦中燕瞻早就得知太子的计划,那现实呢?
但沈蕙的梦境到此为止,她能告诉沈芙,提醒沈芙的,也到此为止。
燕瞻城府极深,若非她有梦中之事提醒,只怕无人能发觉这一点。
沈蕙从安王府出来时候,李家的马车就停在门口,李承恺一直在等她。见沈蕙出来,李承恺掀开马车帘,没好气地说:“说完了,终于死心了吧?”
一边说一边走下来让沈蕙上去。
李承恺上了马车又道:“你都说了你这个世子妃妹妹最讨厌沈家,沈家上下也对她不好,她怎么会出手相救?白来一趟。”
沈蕙低着头没说话。
她怎么会不知道沈芙不会救沈家。所以她一开始,就不是想要沈芙救下沈家所有人的。
她来,只是希望沈芙至少,能够把沈兰救下。
其他的,她也不敢奢求了。
……
沈蕙的来意沈芙不是不知道。
她的一点心机沈芙更是清楚。其实她这个大姐姐直来直往惯了,实在不擅长掩藏自己的目的。
而沈蕙提醒她的最后那句话,沈芙又不是傻子,早上她从山洞里出来就知道有一点不对劲,比如太子的人根本不能把燕瞻逼入绝境,比如第二天一早青玄他们来得这么快。
只是沈芙不是个喜欢胡思乱想的人,总归是燕瞻救了她。也不在意这其中是不是掺杂了什么权力斗争,这些都与她无关。
因为,不管这其中有没有燕瞻的设计,去大召寺都是她自己的决定。
而如今沈无庸,老太太,柳氏,这一家恶人要被处死了,她已经满足了。她只恨不得这一天尽快到来!
她母亲地下有知,想必也能瞑目了。
只是这沈兰嘛,嘴是贱了一点,但自从被她打了一巴掌以后,整个人都乖巧了不少,每次见到她都恭恭敬敬的,再也不敢出言不逊。
她还很小啊……柳氏为了沈蕙筹谋,却从来不考虑沈兰,她的姨娘又做不了主。
在沈家这样的境况下,柳氏都知道为沈蕙议亲,就是迟迟不给沈兰定亲,分明就是想拖死这个庶女。
——
燕瞻从皇宫里出来,径直去了刑部大牢。
地牢幽闭阴森,沿着台阶而下,地上还有干涸的血迹。
两边的烛火似乎都无法驱散这里的血腥与黑暗。
偶尔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嚎,正常人走进这里都会被吓得神不附体。沈无庸是被特别关押在这里的,他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天了,他一个读书人,哪里见过这种严酷的场面。
抱着自己的脑袋瑟缩躲在一角,整个人吓得脸色苍白,魂不附体。
有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片贵气的玄色衣角落入沈无庸眼帘。他慢慢抬起头往上看,然后忽然发疯一样爬过来抓住燕瞻的衣角:“世子,不,女婿,你是不是来救我的,这里实在太恐怖了,你救我出去吧……安王爷呢?他没来吗?我爹娘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不能如此忘恩负义!!”
沈无庸已经有些胡言乱语了,抓着燕瞻的衣角让燕瞻尽快救他出去!
燕瞻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然后慢条斯理地在沈无庸身前蹲了下来,淡声道:“沈大人,事到如今,就是我父亲也救不了你了!”
一听这话,沈无庸立马慌了神:“不可能,王爷权势滔天,若真想救我怎么会救不了?!我可是你的岳父,你竟然见死不救吗?你只要救我,我,我——”
想起沈芙特意来大召寺就是为了得知她生母的身世,说不定燕瞻也感兴趣。
“我还有一个秘密,关于文氏的秘密,你想不想知道?”沈无庸已经是病急乱投医了,什么话都敢说。
燕瞻眉骨抬了抬。
还不算蠢。
他慢慢凑近沈无庸,声音低沉:“你知道什么?”
沈无庸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顿时有了生的希望,挣扎道:“我告诉你可以,前提是你先救我出去!”
燕瞻:“你是在威胁我?”
“不,不是。”沈无庸连忙道,“我只是想保证自己的安全罢了。只要你救我出去,我一定将文氏的事情和盘托出!否则,我就是死也不会说的!”
沈无庸以为自己抓住了燕瞻的软肋,拼命要挟。
却没想到燕瞻忽然径直站起来,薄唇扯出一个轻嘲的弧度,“还没有人能在我面前谈条件。”
沈无庸犹豫道:“我会说的,但是你要先救我出去,不然……”
燕瞻轻嗤了一声,竟是再无耐心听下去,毫不在意沈无庸的话,转身就走。
“那你就去地狱和阎王说吧。”
这个机会,沈无庸错过了。
呆呆地趴在地上,看着燕瞻的身影逐渐远处,刚才的坚定逐渐动摇。接着心中又慢慢升起惶恐,生怕自己错过了最后活命的机会……
而燕瞻离开牢房前,招来闫行,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
燕瞻回到王府时,天色已晚。
刚进书房,青玄就进来报:“世子,二皇子来了!”
燕瞻眉头蹙了蹙。
他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
片刻后道:
“请他进来。”
书房门打开,一身水墨纹深青长袍的二皇子燕泽慢悠悠走进来,手中还拿着一把扇子,颇有一种风流公子的气派。
可是这个时候,并不是他和燕瞻见面的好时候。
太子谋反被罢黜之后,只剩二皇子燕泽,以及一个只有三岁的七皇子。
可以说,东宫之位,已经是二皇子的囊中之物。这个时候燕泽不该来安王府。
燕瞻没有招待他的意思,径直在椅子上坐下。
燕泽摸了摸鼻子,只好自己找了个椅子坐。
“我来是想问你一件事。那个陈炳春,是父皇的人?”
燕瞻头也没抬:“你说呢?”
“他一个兵部侍郎能调动禁军,要说没有父皇的手谕,我根本不信。”燕泽喝了一口茶,“如今他有了救驾之功,父皇借着这个机会升他为兵部尚书。接下来,恐怕就是要削你的权了!你怎么打算?”
燕瞻在纸上写下四个字:“静观其变。”
“陈炳春视我为眼中钉,倒时定会给我带来不小的麻烦。”燕瞻慢声道,“皇伯父看来早就有动了心思了。如今,”
他声音一顿,“只有等你坐上太子之位。”
燕泽低下了头:“可是父皇似乎没有这个意思。”
“急什么,来日方长。”
几句话聊完。燕泽忽然又道:“听说你去见了你那个……岳父?怎么,是不是你夫人和你闹了,想看在你夫人的面子上保下他?”
他一个二皇子,竟然关心起一个区区的四品官的去留。
燕瞻手指一顿,缓缓将毛笔放下,不辨情绪道:“她没有和我闹。大召寺一事,已经耗尽了他们的父女情分。”
“唉……这个沈无庸实在是无德,为了太子的大业,连亲女都谋害。”燕泽眼眸垂下,昏黄的烛光穿不透眼下的阴影。他叹了一口气,“可我那妾室就不是个讲道理的,收到她娘家哥哥嫂嫂的信,已经和我闹了一天了,怎么都要我救下沈无庸。你知道我还没有子嗣,就指望着她现在肚子里怀着的那个,我不能不答应她……”
燕泽的侧妃李氏正是李承恺的二姐。
如燕泽所说,沈蕙想保下父亲,央求李承恺去了信给他二姐,求到了二皇子头上。
二皇子也正是为了此事来与燕瞻商议的。
“本王想着,沈家总归是叔父的救命恩人,想必也不想看沈家满门覆灭。叔父不方便出面,就由本王替他出面,保下沈无庸一命。”燕泽笑了笑,又迟疑地说,“就是你夫人那里……”
“无妨。”燕瞻道,“沈无庸投靠太子,定然知晓不少太子一党之事。”
燕瞻本就不会让沈无庸死。
“有你这句话,本王就放心了。”
听到燕瞻提起沈无庸知道太子一党之事,燕泽眸光一闪,难不成燕瞻去地牢见沈无庸是为了太子余党之事?
脑海中思绪飞速闪过,燕泽点点头,又道:“也多亏你设计你夫人去大召寺,否则太子谋反之时,你怎么能如此“顺其自然”地不进宫救驾,我又怎么在父皇面前表现立功……”
当时若他与燕瞻一同出现,父皇必定疑心他早与燕瞻勾结。他入主东宫,可就难了。
燕瞻没有否认。
……
沈芙听说燕瞻回来,本想着过来给他包扎伤口,还不让守卫出声。没成想,竟然听到了他和二皇子在谈话。
房间里那人自称本王……这么年轻的王爷,非二皇子英王莫属。
而这个时候,二皇子竟然会出现在安王府,在燕瞻的书房,在商议太子逆党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