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沈芙上了马车,车帘落下,挡住四溅的风雨。燕瞻这才冷声道:“君子敏于事而慎于言,在此叙旧你自当不惧人言可畏,却可曾想过会为内子招来何种风言风语?读圣人千篇,若连男女大防的道理都不懂,只怕王编修功名有愧,德行有亏,不胜此任。”
“世子恕罪!”王振昌胸口大震,手握重权的亲王世子,要对付他区区一个史官太简单了。他千辛万苦考上实在不容易,那点所谓的文人傲气消散于无形,“是在下一时激动,失礼了。”
“既知失礼,就不该做。”
王振昌头更低头了,形容惭愧:“世子教训的是。一切都是在下行为不妥,只世子妃与我是从小到大的妹妹,我与她许久未见了,便一时没有注意。请世子放心,此后定当时刻谨记,我亦不想,给世子妃招来闲言碎语。”
这个时候,王振昌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言行,若被人知晓会给沈芙带来多大的麻烦。而他本意只是想过来解释,并非如此。
如今也是后悔不迭。
燕瞻目光越发地沉,不知为何有些不耐,
“滚。”
……
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马车到了安王府,已停了。
妙锦出嫁,永昌侯夫人伤心落泪,惹得沈芙也有些伤感,席间她只吃了一点东西就出来了,回来后肚子有点饿,立马叫人摆膳。
“夫君吃过了么?”沈芙体贴地问,“没有就陪我一起用一点吧?”
燕瞻点了点头:“可。”
这倒是让沈芙有些惊讶,他今日不忙么?
“夫君今日怎会来接我,军中不忙么?”离开之前他连话都没有和她多说就走了,沈芙也没想到他会亲自去接她,
刚才在车上,因为衣裙都湿了贴在身上不舒服,沈芙就想着反正马车里只有她和燕瞻两个人,把湿黏的衣服都脱了。
脱是脱了,只是车上没有她更换的衣裙,太冷了,她就只能躲进燕瞻的大氅里。
可能是他的体温太滚烫,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所以才来不及问这些。
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出来,婢女们已经将菜端上来,都是沈芙爱吃的。
燕瞻在沈芙身边坐下,淡声回:“嗯,今日休沐。”
沈芙点点头,哦了一声,怪不得会来接她呢。
“在宴上没吃东西?”燕瞻其实不太饿。刚才她淋了雨,盛了一小碗汤放在沈芙面前,“喝一点。”
沈芙刚夹了口菜放进嘴里,忽然想起自己吹的牛,心一虚,差点呛到。
“怎么了?”燕瞻拍了拍她的后背。
沈芙连连摇头。
看他一直神色如常,想来刚刚王三郎的事,他应该不在意吧?而且之前她就与他解释过她和王三郎的事了。内心思索着,有些摇摆不定。他又没问,她该怎么解释呢?
刚才在外面,他与王振昌又说了些什么?
多思无益,沈芙肚子饿,还是决定先填饱肚子再说。
沈芙这个人,一向是打蛇随棍上的。燕瞻给她盛了汤,她就得寸进尺要他给她夹菜。
“我要吃那道松子鸡,你给我夹。”沈芙要求道。
燕瞻扯了扯薄唇:“得寸进尺。”
话虽如此,还是给她夹了松子鸡。且这顿饭下来他自己没怎么吃,倒是大半时间都在伺候沈芙了。
他如今对她,倒是越来越耐心。
……
吃完了饭,青玄有事来报,燕瞻便去了书房。
沈芙抱着满满怎么亲他的小手都不够,那疯狂的状态差点给一无所知的小崽崽吓哭了。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娘亲。
方嬷嬷笑道:“行了行了,你可别把孩子吓哭了……”
沈芙语气更是无辜:“我只是想他了嘛,我不在的这三天,满满有没有想娘亲呀?”沈芙笑着点了点孩子的小脸。
“怎么没有,晚上一直在哭。”方嬷嬷道。
沈芙愧疚不已:“以后娘亲肯定不离开满满这么久了。”
满满也听不懂,只挥着小手手,看起来很是兴奋。
夜色渐浓,本来沈芙打算今晚带着孩子一起睡的,只是不知道想到什么,最终还是让奶娘把孩子抱了下去。
沐浴出来后,沈芙先上了床,安安静静地躺着。
房间里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声音。静得沈芙都快睡着了,才听到门被人推开,沉稳的脚步声进来。
是燕瞻回来了。
沈芙躺着没动,依然闭着眼。
不知道等了多久,床帐被勾起,身旁的床铺微微下陷,带着微微的水汽。
他平稳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
安静中,沈芙忽然转过身面对着他,慢慢睁开水润的眼,轻声问:“今日我与王三郎只是偶遇,大抵他对曾经退亲之事有些不甘才追过来。不过我都和他说清楚了。我与他之间清清白白,夫君也是知道的,对吧?”
“嗯。”燕瞻闭着眼,应了一声,“我知道。”
沈芙眨了眨眼。
不知为何,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
“那夫君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回来之后,他对她依然很温和,显然没有因为王三郎的事情不悦。只不过在那种情况被他看到,无论如何,她都该解释一下的。不管他知不知道原委。
燕瞻低沉的声音传来,“我只是还没想好该问什么。”
“夫君有什么问题,我定当知无不言。”
“如今对我这么坦诚?”燕瞻挑了挑眉骨,睁开眼,似有些意外。
沈芙狡辩:“我一直很坦诚的。”除了沈家的事。
燕瞻沉默了下,“也好。”
他也想知道她和王振昌是什么关系,以至于王振昌能说出那番话来。
“你与那王三郎从小见面,青梅竹马?”
沈芙以为他会问王三郎与她说了什么,没想到问起了小时候的事了,顿时愣了一下。
“……说不上青梅竹马吧,”沈芙皱着眉头沉思,“他也是庶子,不受家中主母待见。不过他爹对他倒是不错,小的时候会带他来沈家。我和他都是不受宠的,地位卑微,有相同的境遇,便说得上几句话。他见我可怜,还带过东西给我吃,不过也就两次吧。后来他爹没带他来,我们就没见过了。”
这算青梅竹马?
“我觉得这算不上青梅竹马吧?”沈芙咕哝道,“最多算是……同病相怜?后来长大了,我们在一次赏花宴上相见,他一下就认出我了,直直地看着我,还提出要与我成婚。我想逃离沈家,感觉他文采不错,未来定有前途。加之我们小时候就认识了,嫁给他至少比柳氏给我挑的人家好,我就答应了。”
“你觉得他能救你于水火,也觉得他会对你好?”燕瞻的声音听着很平静,没什么起伏。
沈芙愣了一下。
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可是……她好像不能否认。
“嗯,应该是吧。他小时候还给我带过东西吃呢,比陌生人好多了,所以我就觉得嫁给他应该会不错。”也是因此,对于王振昌做的事,她才选择忍耐吧?
这种从小就筑下的信任,或许连沈芙自己都未曾察觉到。
“他这次见了我,也只是想问我当初替嫁之事,我以为我们是各取所需,不成想他一直记着小时候的事,这点我也没想到,所以他一直不甘心对我怨恨。不过我都和他说清楚了,以后肯定不会再来纠缠了。”
沈芙将今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都说了一遍,她和王三郎可是清清白白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解释完了,想必燕瞻也了解了当时的情况,不会介意的。
自认自己都说清楚后,沈芙也有些困了,揉了揉困倦的眼睛要他抱,这现在都快变成她的习惯了。燕瞻的怀抱很热,也很有安全感,很适合沈芙这种从小就没有安全感的人。
“夫君,我都说清楚了,其他的就没有什么了。”她一直往他怀里钻,双臂搂着他的脖子,“好累啊,想睡觉……”
沉默片刻,燕瞻没再问,将她抱在怀里,“那就睡吧。”
房间里只剩平缓的呼吸声,没过多时,沈芙便已睡着。
夜色暗浓,静谧在其中流淌。
燕瞻很清楚她和王振昌之间什么都没有,却又因她与王振昌那段小时候独特的时光而不悦,因她对王振昌天然的信任答应嫁给他而不愉。
以至于中间一度,他很想让她闭嘴,又怕吓到了她。
燕瞻轻柔地拍着她的背,长睫掩下,遮住了沉沉眸光。
第65章
承正二十二年夏,有刺客闯入皇宫,七皇子受惊晕厥,迟迟不醒,太医院所有太医出动,一连诊治了七日,才堪堪将七皇子救回来。只是醒来后的七皇子痴痴傻傻如呆儿,偶尔说话还流口水。
天子脚下刺杀皇子,承正帝大怒,牵连二皇子,罚二皇子在御书房跪了大半日,又命燕瞻半月内彻查此事,捉住刺客,否则必重罚。
太子燕鸿被废,皇帝却迟迟不立新储君,如今七皇子又变成痴傻呆儿,整个大庆能继承皇位的,也只剩下二皇子燕泽。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七皇子一事,于二皇子最为有利。也就不难知晓此事是出自谁的手笔。
事情发生,承正帝再怒也无办法。燕泽动的手,承正帝要求燕瞻彻查,无异于是要燕瞻对上二皇子,使其二人分崩离析。
……
摘星楼内。
窗外人流如织,热闹非凡。明亮的阳光通过大开的窗户洒进来,落在厢房中间正对弈的两人身上。
如今燕泽来见燕瞻,倒是一点也不避人前。
燕泽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看似将白子最后一口气都赌死了,这句棋,他不赢不行了。
唇角扬起,脸上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
燕瞻长指在桌面上轻点,随后将棋子丢回,脊背慵懒地往后靠了靠,端起温热的茶喝了一口。
“七皇子年岁还小,挡不了你的路,何必下此狠手。”燕瞻语气平静,“你最近行事,是越发地嚣张不忌了。”
燕泽悠闲地打开一把洒金白玉扇,若翩翩风流公子,不甚在意地说:“谁让父皇还在垂死挣扎呢,迟迟不立我为太子,不就是还打量着想让七弟继承么,那我只好,彻底断了他这个念头了。”
“养虎为患这个道理,父皇还是不明白。谁让他当初给了我这么大的权利来对付你。”燕泽看着燕瞻笑着说,“既有了权利,我可就不能太听他的话了。”
燕瞻垂下眼,
“二殿下却给我出了难题。陛下命我抓住刺客,那你这个主谋,我抓,还是不抓?”
燕泽哈哈一笑。
站起身来走到窗边,背对着燕瞻道:“不过据我所知,那群刺客似乎是北翼探子乔装的,这个答案,定能给父皇一个交代。”
“既如此,谨遵二殿下令,”燕瞻道,站起身欲走,楼下却突然传来了吵闹的声音。
原来是一妇人当街扭住一男子的耳朵,疼得那男子哀哀直叫。
结果那妇人还不放手,指着男子的鼻子大骂。那男子脸上还有个深深的五指印,一看就知道是被那妇人打的。
可即便如此,那男子也不敢反抗。分明一身的腱子肉,块头比妇人大多了,在那妇人面前还是像猫一样,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街上路人对此指指点点。
“哎哟,好好一个如此健壮的儿郎,怎的就如此怕媳妇?”
“真是丢尽了我们男子的颜面。”
“不成体统!”
二皇子看到此处,突然笑着说:“瞰之你看,看到那男子,你有没有同病相怜的感觉?”
燕瞻:“?”
二皇子惊奇道:“你还不知道吗?你惧内的名声已经传遍整个京城了,听说你夫人指东你不敢往西,让你夹菜你不敢盛汤,可有此事?”
燕瞻:“……”
二皇子扇子敲了扇掌心,啧啧了好几声,“看不出来啊看不出来,你燕瞻在战场杀人不眨眼,在家竟然惧妻?哦哟啧啧啧……该不会你夫人也扇过你脸吧?”
“……”燕瞻眉头一皱,“你有完没完?”
“二殿下正事不做,倒是天天去偷听一些墙角根子,看来你很闲?”
见燕瞻不曾否认。
“我说呢,本以为是你的托词,”燕泽忽然收起笑容,看着燕瞻道,“如此惧妻,无怪乎到现在沈无庸的下落你也不肯告诉我。”
……
刺客已经出了京城,燕瞻要抓住这些刺客,需要费些功夫。
也是给承正帝一个交代。
只不过燕瞻在离京之前,还去了一处。
是关押沈无庸所在之地。
当初留下沈无庸,燕瞻借沈芙之名,率先扣下了沈无庸移到一个隐秘之地,关押严密,连燕泽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