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解千言此时魂魄齐全的话,定然是五味杂陈无语至极,可惜他已经没有这些情绪了,看到舟雨的身影朝昆吾鼎飞来时,他也只是平静地陈述了蠹虫的结局:“你成不了神,我师妹会杀了你。”
蠹虫肥硕的身体忽地胀大,一口吞掉昆吾鼎,趁舟雨反应过来之前逃入了妄思海。
舟雨追着鼎潜入深海,不要命似的将速度催到极致,终于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
竟是只肥虫子。
这虫子浑身青绿色,圆滚滚肉嘟嘟,实在眼熟得很,若不是大了很多圈,简直就跟他们在魔界遇到的那个爱猜谜的书生一模一样啊!
被捡回来后,这只虫子一直昏睡不醒,迦昙也没看出什么异样,后来,后来他们好像就将它忘了,它现在为何忽然冒出来,还吃了昆吾鼎?
舟雨脑子里一团乱,完全想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弯弯绕,但虫子吃了昆吾鼎和师兄,那她就要杀了虫子将师兄救出来,其他的以后再说。
舟雨握紧红豆簪,用尽全力刺向前方逃跑的虫子。
手中的小解似乎也明白她的心意,忽然变得滚烫无比,而原本游得比鱼还快的肥虫子也猛然僵住,锋利的簪子毫不费力地扎进虫子的脑袋,砍瓜切菜般将整条虫子破开,造型古朴的昆吾鼎掉了出来,被舟雨一把接住。
舟雨松了口气,也懒得再管那肥虫子恶心的尸体,带着昆吾鼎掉头往海面游去。
游到半途时,短暂又细碎的一声脆响裹在海水中传来,舟雨手中忽然一空。
她慌忙低头,却只看到已经碎成了一片片的昆吾鼎,海水卷过,碎片化作齑粉,消散得一干二净。
舟雨愣愣地握了握空无一物的手,额间忽然烫了一下又立即变成一片冰凉,仿佛有什么东西从魂魄中被抽离,跟昆吾鼎一起融化在了海水中。
“师兄……”
“舟雨,好好活着。”
第127章 .正文完:再逢明月
夏日午后, 蝉鸣聒噪极了,窗边团成一圈午睡的雪白狐狸却恍若未闻,随着她呼吸起伏, 窗台下的一丛翠竹轻轻摇晃,挡住了过分热情的阳光。
这般好辰光,合该睡到日落时分才起,可惜总有那么些没眼色的家伙喜欢扰人清梦。
“岛主!岛主!不好了啊岛主!您快起来看看啊!出大事了喂!”
狐狸正沉浸在美妙的白日梦中, 被吵得心烦, 一伸爪捂住两只耳朵, 脑袋埋进肚皮, 假装听不到这恼人的叫喊声。
送信的海鸥一路大呼小叫着飞到正主跟前,却被无视了,它急得在窗台上蹦跶个不停:“哎哟我的岛主啊, 您快别睡了, 您儿子都找上门来了,快去看看吧,不然马长老就亲自带人上山来寻您了!”
“鹅子?鹅?不吃鹅,不吃……”
眼看这狐狸迷糊着又要睡过去,海鸥小眼睛一眯,伸嘴叼向窗棱上贴着的一排引风符凝冰符, 刺啦两下全给撕扯了下来,凉爽的微风顿时消失, 热浪从四面八方扑到毛绒绒的狐狸身上。
这下可真没法睡了,狐狸揉揉耳朵抬起头, 惺忪的睡眼中尽是茫然, 看到海鸥嘴里叼着的符箓,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伸爪便将这嘴贱鸟给薅了下去。
海鸥见她终于醒了,赶紧交代正事:“岛主息怒啊,真的出大事啦,马长老刚从人贩子手上将您儿子救下来,您赶紧去看看吧!”
“哈?我儿子?什么儿子?得叫我娘亲的那种儿子?”怀疑自己听错了,狐狸忍不住挠了挠耳朵。
海鸥小脑袋点个不停:“对对对!您赶紧去看看吧!口信送到,小妖先走一步!”
看着飞走的送信海鸥,狐狸圆圆的眼睛里是满满的疑惑,愣了片刻后才跳下窗台朝内室走去,边走边念叨:“我可能还没睡醒,梦里什么都有,有儿子也说不定呢……”
片刻后,她再次走回窗边时,已经变成一名明眸皓齿的绝色少女,少女一身素白长裙,单螺髻上斜插着一支红豆模样的发簪,身上再无别的饰物。
少女正是舟雨,她伸手关上窗户,又回到书桌旁,随手端过一杯冷茶灌了下去,总算将睡意赶走。
“那鸟刚刚说什么来着,我、我儿子找上门来了?”
回想起海鸥刚才的话,舟雨顿时气得差点跳起来,手中茶杯一扔,一阵风似地卷出了小院,怒骂声震飞了半座山头的鸟雀。
“我要看看是哪个狗东西敢冒充本姑娘的儿子!”
舟雨气得头顶冒烟,一路风驰电掣赶到问事堂,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没办法,如今这人界对修为压制得太狠,任她在仙界如何威风八面,来了人界也一视同仁全给打回人仙初境修为,一口气跑几十里山路就得榨干体内灵力,差点撑不住变回原形。
马长老正在问事堂中来回踱步,见到她立马迎了上来,那表情之丰富多彩,让舟雨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外面偷偷生了个儿子。
“岛主您可算来了!我们今天截到一艘赤心岛的黑船,好家伙上面装的全是被拐卖的小孩——”
眼见着马长老摆出一副要说书的架势,舟雨赶紧挥手打断:“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救下一个自称是我儿子的小孩,人在哪儿,快带我去看看!啊,对了,为什么你这么肯定就是我儿子啊?跟我长得很像吗?”
马长老带着舟雨往后院去,边走边道:“这孩子手中有您的信物啊,属下可不会认错,您待会儿自己看吧。”
两人一路来到后院客房,马长老上前打开门,舟雨跟着进去,见到了她传说中的儿子。
那是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瘦瘦小小的一只,刚到桌子那么高,怯生生缩在墙角,乌溜溜的一双眼睛里满是惊惧,身上的衣服倒是干干净净,想来是马长老安排人替他梳洗过了。
舟雨将这小孩从头到脚打量了两遍,没有发现半点跟自己像的地方,更加确定这是个小骗子了,但小孩实在可怜,她心里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于是弯腰看着小孩的眼睛,柔声道:“小家伙,你跟我说说,你娘亲是谁呢?你有她的信物对吗?能给我看看吗?”
眼前这个姐姐漂亮得不似凡人,小孩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才抿了抿唇小声道:“我娘亲是狐仙娘娘,我有她的小像。”
他从袖中掏出一团白色的东西,小心翼翼递给舟雨。
这是一只憨态可掬的毛绒小狐狸,舟雨再熟悉不过了,是她用自己的毛亲手做的。
从小孩手中接过毛绒狐狸,舟雨一时没有出声,倒是旁边马长老接话道:“看吧,这就是您的毛捏成的狐狸啊,属下鼻子可灵着呢,一下就认出了上面有您的气息。咳,那个,岛主啊,这孩子,莫非真是……”
舟雨失笑:“的确是我送出去的毛狐狸,但我可不记得自己有儿子啊。唔,小孩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啦,家在哪儿?”
小孩老老实实答道:“我叫岁始,今年五岁,家在魔王山魔王村。”
舟雨含笑白了马长老一眼:“看吧,他五岁,五年前我陪悦星去仙界穷桑山找碧血藤,整整折腾了两年才出来,哪来的时间生这么大个儿子?”
马长老老脸微红,讪笑道:“哈哈,误会,是误会啊……”
舟雨将毛绒狐狸还给岁始,摸摸他的脑袋,轻声问道:“小岁始,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呢?记得具体位置吗?姐姐送你回去。”
岁始有问必答:“我家有阿爹,阿婆,阿黄,家在魔王山下的魔王村。”
“魔王山?这是什么山?马长老你听说过吗?”
马长老摇头:“那伙人贩子还押在牢里,属下这就去问问。”
马长老是雷厉风行的性子,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回来了,但脸色却不太好看,见舟雨正带着岁始在院子里爬树捉蝉,无奈地咳了两声没说话。
舟雨见他这模样,猜到或许是有不方便让岁始听的坏消息,为了哄小孩,她特地飞到最高的那节树枝上,抓了只超大号的蝉送给眼巴巴望着的岁始,将人骗回房去跟蝉玩后,两人这才走出院子,小声说起打听来的消息。
“唉,这孩子实在可怜,从小没娘,爹又滥赌,欠下一屁股债还不上,就将他给卖了,他还有个阿婆,倒是疼他,听说他被那混帐爹卖了,硬是跛着脚追了十来里地,也不知道如今怎样了。”
马长老一脸唏嘘,舟雨也跟着叹气。
“要不咱们就把这孩子留下吧,既然他拿着您亲手捏的毛狐狸,那跟我们浮玉岛也算有缘,不缺他这一口饭吃,将来长大了在岛上找个差事,无论如何也比回去让那混帐爹再卖一回要强。”
舟雨略想了想,点头应下此事,对马长老道:“他爹确实混账,但他阿婆是个好的,想必也很惦念他,我带他回去见见阿婆,既然他是我们浮玉岛的人了,照拂亲属也是应当的,正好我也该出去走走了,省的你天天派那吵人的鸟来烦我。”
马长老哈哈笑着,将打听来的岁始家所在位置告诉舟雨:“说是在松原城以东三百里一处山下的村子里。”
次日一早,舟雨带着小岁始,一大一小在马长老的絮叨中启程,前往小孩口中的魔王山魔王村。
舟雨是个爱吃爱玩的性子,带着货真价实的小孩,两人更是一路玩得飞起,上山下河,城里乡间,但凡听说哪儿有好吃的好玩的就拐过去,十来天的路程硬是走了两个月才到,原本瘦小干巴的孩子已经被养得白嫩圆润,亮闪闪的眼睛倒是终于有两分像舟雨了。
此时一大一小两人满脸惆怅地坐在路边树枝上,手里各拿两串糖葫芦,一边啃一边互相埋怨。
“岁始啊,你不聪明,自己回家的路都不记得,还把村名字都搞错,唉。”
“呃,舟雨姐姐也不聪明,这么热的天,糖葫芦一会儿就化了,你买这么多怎么吃得完。”
两人已经在松原城东三百里左右打听了一天,根本没打听到什么魔王山魔王村,要不是有人贩子的证词,舟雨都要怀疑这小孩在胡说八道了。
眼看着太阳已经快落山,舟雨三两下吃完手中糖葫芦,一把拎起岁始,随便寻了个方向飞去。
岁始跟她同行两个月,已经习惯了时不时飞一段的赶路方式,泰然自若地继续啃糖葫芦,一双眼睛也不闲着,东转西转,试图从长得差不多的树和田地中找出熟悉的影子。
“唔唔,那里那里,舟雨姐姐,那棵扎了红布的树,是我们村的!”
顺着岁始手指的方向,舟雨果然看到一颗被扎满了红色布条的大榆树,她顿时乐了,揉了一把小岁始毛绒绒的脑袋夸道:“真是好眼力啊!这回可别再认错了!”
“不会错的,只有我们村才会给老榆树扎红头绳!”
这个说法倒是有趣,舟雨笑笑,加快速度飞向那棵红红绿绿的大榆树,带着岁始落到树下。
“你确定是这里吗?”
岁始东瞧瞧西看看,最后肯定道:“对,没错!舟雨姐姐快来,我带你去见阿婆!”
舟雨被他拉着一路往村里去,不知为何,这地方让她莫名有些熟悉,想到岁始手中的毛狐狸,她开始努力回想自己什么时候来过这里,又是什么时候送出的那只狐狸。
但她这些年去过太多地方,遇到过许多可爱的小孩,送出去的毛狐狸早已数不清了,一时也想不起来其中是否有这个平平无奇的小村子。
“阿婆,阿婆!我回来啦!”
舟雨的思绪被岁始兴奋的大叫声打断,她笑着摇摇头,跟他一起推门走进一处破败的小院子。
院里没人,墙角的杂草已经长到小腿高,门把手上结了一层灰,窗框中还缠着蛛网,如此情状,舟雨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正想拉住岁始,这小孩却已经一头冲进了房中。
舟雨轻轻叹息一声,看着岁始将每间屋子都找了一遍,最后焉头耷脑回到舟雨身边,扁着嘴道:“阿婆不在家。”
舟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摸摸他的头。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你们找谁?”
舟雨回头,看到一个约莫七八十岁的白发老翁佝偻着背站在院门口,岁始高声唤道:“张阿公,你知道我阿婆去哪儿了吗?”
老翁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是哪家孩子?我怎么没见过……”
“我是岁始啊,就是这家的。”
老翁眯着眼将岁始打量了好久,又抬头看舟雨,舟雨对老翁点点头,替岁始解释:“这孩子大概三个月前被他爹卖给了人贩子,我家人救下了他,这次带他回来找他阿婆,老翁可知道这家主人是什么情况?”
老翁似乎终于想起岁始这个人,恍然道:“原来是赵家那孩子啊……唉,赵盛这个混账卖了儿子就带着钱跑了,赵家嫂子没追上孩子还摔了一跤,撑了两天人就没了,没想到这孩子倒是个有福气的,遇上了好人家,既然回来了,就去给他阿婆磕个头烧点纸吧,她就埋在东边山上,唉……”
突闻噩耗,舟雨心里发堵,岁始的小脑瓜子却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拉着舟雨的衣角,期期艾艾地问张翁:“张阿公,为什么要烧纸磕头?我阿婆在山上做什么?”
张翁默了默,再次叹息:“你阿婆没了,死了,你去她坟前给她磕个头烧点纸,这是你的孝心,她看到你回来会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