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一道有些沧桑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咳咳,舟雨姑娘,解道友,是我,景惜时。”
两人转头一看,就瞧见个胡子拉碴头发花白、浑身灰不溜秋的老道,他举着块破布招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包治百病”,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骗子的气息。
“小景?!”
老道扫了一眼四周,确认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才低声道:“是我,我们长话短说,我的身份是城里四处游街卖药的假道士,刚刚路过东市,遇到萧公子了,他如今有些麻烦,还得你们出面去将他救下。这段时间我会在城里打探消息,我们定个联络方式吧,总是来城主府太引人注目了。”
这番话简直让解千言感动,老天爷啊,居然还有个队友在干正事而不是在惹事或是等着他们救命!
解千言略作沉吟,拿出一枚铜钱大小的小印递给景惜时:“这是青蚨引,你应该在季南身上见过的,我略微改动了一下,方圆五十里内可以通话,但只能维持两刻钟,一天可以用三次,用完后需要以灵力喂养,开启手印是这样的……”
景惜时接过青蚨引,记下开启手印后,便不再多话,匆匆离开,留给他们一个努力上进的孤独背影。
舟雨和解千言也不再耽搁,赶去东市解救萧喇琥。
*
东市汇聚了止息城五花八门的娱乐项目,不正经的青楼、南风馆,正经的茶楼、酒肆,大的商行、银楼、布庄,小的杂货铺子、糖水摊子、沿街叫卖各种零嘴吃食的小贩,总之应有尽有包罗万象,热闹极了。
舟雨果然被街边五花八门的小吃勾得走不动道,解千言无奈地替她买了串冰糖葫芦,将人安抚住,又反复提醒她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崩人设,费了老鼻子劲儿将她一路拖着,寻到了玉佩显示的萧喇琥所在位置。
那是一处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的杂耍摊子,师兄妹二人在人群外围,只能勉强听到里面有人敲着锣大声吆喝着什么“突然会说话了”“保证不是妖怪”“绝对土生土长”之类的词儿。
拼着被人一路指指点点,舟雨和解千言强行挤到了最里面,恰在此时,那体型矮小的杂耍艺人放下手中铜锣,手脚并用动作夸地往一个大笼子上爬,爬到笼顶后,将蒙着的黑布一把掀开,露出了里面的,呃,怎么说呢,一只不好说到底是什么的动物。
它体型比一般的狗大了不少,但又比成年的老虎豹子要小一圈,一身黄黑相间的毛发,略有些稀疏,看上去像是营养不良,脑袋上盯着个硕大的“王”字,但有些歪斜,显然就是画上去的,简而言之就是,这是一只强行装老虎的狗状动物。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人群中立马有人大声质疑:“武二郎,你这明明就是条大黄狗啊!”
“对啊对啊,拿大黄狗装神兽,你骗谁呢!”
武二郎没反驳,笼子里的家伙却率先呛声道:“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本公子是货真价实的百兽之王!嘿,混蛋人类,你狗胆包天竟敢将本公子关笼子里,还不快将本公子放了!”
这一开口,跟锦年一个路数的,舟雨和解千言确定他就是萧喇琥了。
武二郎被骂了也不生气,激动地朝人群吆喝:“瞧见了没!瞧见了没!这就是会说话的神兽!各位父老乡亲,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咱们家的神兽还会各种你们想不到的绝活,接下来就给大家好好表演!”
他边说边捧着锣讨要赏钱,没见过世面的百姓们还真有不少给钱的,把武二郎笑得牙花子都露了出来。
舟雨小声问解千言:“师兄,我们把小老虎强抢过来吗?”
解千言看了看这人山人海的场面,头疼极了:“先别动手,看看情况再说。”
他状似随意地扯了扯身旁起哄的大哥,笑着问:“这玩杂耍的那么矮一个人,如何抓得住那么大只的神兽啊,他是在骗咱们的钱吧!”
这大哥似乎还是武二郎的粉丝,他激动地帮着解释:“嘿,你可别小看了武二郎,人家可是有真功夫的,个子虽然矮小了些,但打猎是把好手啊!他哥哥武大郎你知道吧,西街摊煎饼那个,忒大一块头,那才是中看不中用的,纯靠一张脸哄了大姑娘小媳妇去买煎饼,其实难吃得很,可比不上他弟弟武二郎!”
这突如其来的一通拉踩,倒是给解千言提供了解救萧喇琥的思路,他凑到舟雨耳边这样那样嘱咐了一番后,便独自离开了人群。
笼子里的萧喇琥见武二郎只顾着收钱,更气了,又开始骂骂咧咧:“可恶的矮冬瓜!快将本公子放了,你信不信我爹,呃,我的护卫,嗯,我的朋友知道你敢这么对我,定然要打得你下不得床!喂,你听到没有,矮冬瓜……”
可惜他越骂,人群越激动,都是一副“今天可开了眼了”的稀奇表情,纷纷给武二郎打赏,把武二郎乐得找不着北。
又有人起哄,闹着让神兽念个诗,写个字什么的,武二郎一一应了,也不管萧喇琥如何叫嚣,绕到笼子背后,拍了拍他的屁股,实则背着人用手里藏的针狠狠扎了几下,疼得萧喇琥屁股一缩,转头就想咬他。
可惜笼子太窄,他转不过去,只能怒瞪着武二郎,听他低声威胁:“快念诗,不念的话有你好果子吃。”
萧喇琥气得眼睛都红了,死死咬着后槽牙不吭声,武二郎神色一厉,又要下手扎他,却被人一巴掌打在手背,打落了手里的针。
“武二郎对吧?城西卖煎饼的武大郎是你兄长?”
武二郎回头一看,竟是巡城的卫兵,立马换上讨好的神色:“是,是,官爷找小人有何事?我兄长怎么了?”
这卫兵正是先前处理武大郎砍人事件的队长,他厉声喝到:“武大郎当街发狂杀人,我们怀疑与这异兽有关,来人,将武二郎和这异兽一起带回城主府,好好审问!”
兵士们分开人群冲上来,三两下堵了武二郎的嘴,将人绑上,又抬起那关神兽的大笼子,径直往城主府去。
看热闹的人群见这些卫兵凶神恶煞,也不敢再逗留,呼啦啦散了个干净。
萧喇琥一脸懵逼,舟雨凑上来摸了摸他的爪子,安抚道:“小老虎你别怕,到城主府我就放你出来,别出声哦!”
萧喇琥感应到是自己人,立马眼泪汪汪,咬着嘴唇听话地不出声,只将那印着歪斜王字的大脑袋点得如捣蒜。
找到最后一个同伴,师兄妹二人都松了口气,舟雨更是按捺不住,拖着解千言就要去买先前看中的小吃零嘴。
“总算将人都找齐啦!给他们也带点好吃的回去,小老虎可受了大委屈了!”
“啧,你就是自己想吃,非要拉扯上别人……”
舟雨才不管他碎碎念,一路买买买,难得如今她最有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掏荷包别提多干脆了。
但掏着掏着,她总觉得少了什么东西,正好路过一处卖茶叶蛋的摊子,舟雨这才猛地回神,大叫一声:“蛋蛋!蛋蛋不见了!”
第29章 .流浪的蛋蛋
舟雨都快急哭了, 将荷包衣兜袖子腰封全摸了一遍,哪儿还有蛋蛋的身影,解千言拉着她避让到街边, 安慰道:“先别急,你之前将蛋蛋放哪儿的?会不会忘在摘星楼了?”
“就放在荷包里的,我特意给蛋蛋买的浅粉色荷包,一直挂在我腰上, 肯定没有忘在摘星楼。怎么办啊师兄?”
舟雨一只手捏着空空如也的粉色荷包, 一只手慌张地拽着解千言的衣袖, 一抬眼又看到小摊上满锅的茶叶蛋, 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呜——蛋蛋该不会被人煮了吧!都怪我都怪我,害死了师妹,怎么办啊师兄, 呜呜呜……”
舟雨真哭起来的时候, 可以说是气吞山河威力惊人,瞬间就将满街行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少城主司暮商可是止息城的大名人,百姓们几乎都认识她,平日里见惯了她张牙舞爪的行径,今天居然看到她当街大哭,个个都惊讶得下巴掉地上, 比刚才看神兽骂人还稀罕,很快就围了一堆人指指点点看热闹。
解千言心下微沉, 担心当街掉马,只能将舟雨的脑袋藏进自己怀里, 低声哄她:“舟雨乖, 先别哭了好不好?蛋蛋不会有事的,师兄一定帮你找到它。咱们先回去, 这里人太多了,万一露馅儿了,我们的任务就失败了,你还想要数不清的叫花鸡吗?”
舟雨也意识到不该在大街上情绪失控,抽噎两声憋住泪,赶紧就着解千言的衣襟狠狠抹了把脸,但解千言今天穿这个露胸装布料实在有点少,这一蹭,就在他又弹又滑的胸肌上蹭了个来回,她有点不好意思,又伸手将自己蹭上去的眼泪抹了抹。
解千言整个人就是尴尬,僵硬,不知所措。
胸前皮肤上湿润细腻的触感过于清晰,他忍不住想把这得寸进尺的家伙一巴掌呼开,但又不敢,师妹再哭下去,他们怕是得直接出局了。
见她还没完没了又蹭又摸的,解千言只好将人一搂,半抱半拖着,掀开人群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直到拐进了一家酒楼,将人拖进了雅间关上门,他才敢松开手,烦闷地扯了扯这身不争气的衣服,耳朵根悄悄红了。
舟雨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呆呆站在旁边,见解千言板着脸,哽咽道:“我是不是又给师兄惹麻烦了?都怪我……”
解千言本来还想训她两句不该动手动脚之类的,看这阵仗哪还敢招惹她,立刻换上慈祥和蔼的表情,温声安慰:“没有没有,没事的,你别哭啊,我们这不都好好的吗?舟雨啊,姑娘家的眼泪都是珍珠,别轻易哭,没得便宜了那些看热闹的。世界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的,对不对?”
舟雨闻言擦干了脸上泪痕,红着眼睛认真点头道:“嗯,我知道了师兄,我刚刚就是太担心,太害怕了,以后不会这样了。”
解千言老怀甚慰,拍拍她的脑袋,拉着她坐下,又叫来小二,点了几个她爱吃的菜,这才开始仔细问起蛋蛋的事。
舟雨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眼睛虽然还红着,人却已经镇定了下来,回忆道:“今天早上跟着你下楼时,我就把蛋蛋放到荷包里了,后来我们被大乌龟拖进水里的时候,我也拽住了荷包系带,但是之后就昏迷了,师兄,你醒来后也没看到蛋蛋吗?”
解千言摇头:“我们的衣物甚至外貌都全换了,只有储物袋还在,我根本没注意到你的荷包空了。”
“那我们要不要回那间茶馆找一下?万一掉在桌子下面或是门背后了呢?”
“好,那让小二帮我们把饭菜打包送回府,我们现在就去茶馆看看。”
舟雨应下,心急火燎下楼交代好掌柜,跟解千言一起回了他们来时的那间茶楼。
掌柜的看到舟雨跟解千言两人回来,还以为贱嘴八哥又闯祸了,缩了缩脖子,挂上讨好的笑招呼道:“少城主,云湛公子,二位这是又来喝茶呀?”
舟雨急切道:“掌柜的,我们弄丢了一颗蛋,白色的,巴掌大小,你们可见过?”
掌柜的赶紧摇头:“没有没有。”
“那麻烦你带我们去雅间找一下。”
掌柜不敢有二话,带着舟雨两人,又叫上了两个小二,帮着他们将雅间翻了个底朝天,甚至将他们走过的楼梯,站过的前台都找了一遍,别说蛋了,连蛋壳都没见着。
掌柜惴惴不安地搓着手,担心这坏脾气的少城主将他的房子给掀了,但舟雨却没心思管那么多,闷闷不乐地跟着解千言出了茶馆。
她又着急又自责,心里难过极了,但想到之前答应过师兄不能随便哭,只好咬唇憋着,努力转动脑瓜子想办法。
其实对于蛋蛋的身份,解千言一直隐隐有些猜测,之所以一直没跟舟雨说,是见她很喜欢这颗蛋,不想扫她的兴,才没有说,现在看她急成这样,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其实你不用太过担心蛋蛋,它应该,呃,或许不是你想的师妹……”
舟雨不解:“难道是师弟?可是师弟一个人在外面也会有危险的啊……”
解千言无奈道:“你就没想过那或许是师父吗?或者说是邪魔歪道改造鼎的器灵,那条金龙。”
舟雨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好半晌才道:“怎么会……那不是师父下的蛋吗?如果是师父的话……”
舟雨想象了一下师父那锃光瓦亮的脑袋瓜,不怀好意的奸笑,邋里邋遢的破袈裟,竟然装在光滑圆润又漂亮又可爱的蛋蛋里面,被她天天捧着,随身带着,甚至还亲自孵了一段时间,她实在接受不了!
解千言见她一副天都塌了的模样,笑道:“你想想,蛋蛋出现之后,师父是不是就再也没回应过我们了?况且咱们师父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会下蛋?”
其实他一开始也不能确定,但是上次体内魔气躁动差点出事,第二天却又莫名恢复如初,而当时跟他共处一室的,只有被舟雨放在抽屉里的蛋蛋,他这才有些确定这颗蛋应该就是师父迦昙,否则还有谁能帮他压制住体内魔气?
舟雨听完这番话,一脸麻木地点点头,承认师兄说的有道理。
解千言继续劝道:“咱们师父再落魄,也是飞升成神的大能修士,跟槐江神女比肩的人物,就算变成了颗蛋,流落在外,也不会有人能轻易伤得了他,所以你也别太担心了。”
“我才不担心那老秃,老和尚呢!”
嘴上这么说着,舟雨眼神还是有些不安,但总算比先前的方寸大乱好了很多。
耽搁了这许久,想到府中还有几个不省心的家伙,师兄妹二人也不再逗留,往城主府的方向去了。
*
城郊,护城河边。
一群野鸭子像是正被什么东西追赶,惊恐地尖叫着,撒丫子飞奔在河滩上,有飞行技术不错的,翅膀毛都扇掉了一堆,努力飞离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