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很难描述的馨香,既纯净,又复杂,贺敬珩微微皱眉,强压下不该有的悸动,却忘了第一时间拉开过于暧昧的距离。
同样“迟钝”的还有阮绪宁。
直到男人温热的气息扑在自己脸侧,她才意识到有失矜持,赶紧向一侧挪开。
面颊升温。
阮绪宁想看对方的反应,又不敢看,只好垂下眼,将样品香薰放回货架,耳边响起贺敬珩的声音:“真是难为你了,为了给我做科普,还特意编了篇小作文。”
这话多少带着调侃的意味。
阮绪宁没有听出来,甚至将其当做称赞:“这有什么难的呀,我以前在国耀念书的时候,一直都是班里的语文课代表。”
真诚永远是必杀技。
贺敬珩被她那副得意模样给逗乐了,索性半真半假地夸:“这么厉害啊。”
阮绪宁“嗯哼”一声。
贺敬珩一手撑着购物车,一手插兜,饶有兴致地看向她:“我想想啊,那时候,我是高三(4)班的纪律委员,嗯,没记错,是纪律委员。”
阮绪宁愕然:“你能当纪律委员?”
语毕,飞快捂嘴。
怎么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没记错的话,这家伙当年在国耀中学可是不服从管教的那一类学生,若不是他成绩拔尖外加家世显赫,隔三差五还能参加青少年篮球赛、运动会之类的体育竞技项目为校争光,估计会被直接当成反面教材。
贺敬珩神色桀骜,道出一番歪理:“怎么不能?谁违反纪律,我就揍谁。”
阮绪宁:“……”
两人刚认识那会儿,她曾听周岑描述过贺敬珩的脾性,说他并非是行事粗鲁、崇尚暴力的家伙,而是寻求高效:套路和方法都是次要的,快速得到想要的结果才是硬道理,就像一支瞄准靶心的箭,果敢,锐利,势不可挡。
字里行间,多是对好朋友的赞许和欣赏。
父亲阮斌也说过,贺老爷子就是中意贺敬珩身上那股“杀伐果断”的劲儿,才下定决心将锋源集团交给他。
细细琢磨,阮绪宁似乎理解了想法。
但不免好奇:“那如果是周岑违反了纪律,你也会揍他吗?”
贺敬珩愣住了。
许久,才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不会。”
难得见到这家伙吃瘪,阮绪宁“噗嗤”笑出声,先前种种拘束,都在发自肺腑的笑容中逐渐消散。
贺敬珩跟着扬了下唇。
因为这一刻的毫不设防,也因为发现了一点与新婚妻子和谐相处的小窍门——他们之间,还是有许多共同话题的。
比如,有关国耀中学的回忆。
比如,周岑。
闲聊间,手机提示有新消息,贺敬珩点开五人群聊,发现是周岑发来的一张照片:大海和沙滩,像是旅行途中的随拍记录。
他的笑容没来由一僵,一时间不知该说这是纯属巧合,还是心有灵犀。
迟疑片刻,他发问:你下飞机了?
周岑:航班临时取消了。
周岑:买了张去哲海的机票,打算在这边住两天再走。
周岑:刚到海边。
贺敬珩还在斟酌如何回复,一抬眼,恰好撞见阮绪宁踮着脚,悄咪咪偷瞄自己的手机屏幕。
被抓了个现行,小姑娘略显窘迫,摸着发梢干笑:“那个,你们聊天群的名字好有趣呀。”
确实有趣:接着奏乐接着(5)。
刘绍宴、艾荣和程知凡都是贺敬珩的大学校友,通过贺敬珩又认识了周岑,年纪相仿的五个男生处的不错,建了个聊天群,偶尔群里招呼一声,出来打牌吃饭,消磨时间。
说着,还要明知故问:“周岑也在这个群里吗?”
贺敬珩随口应声:“嗯”。
“刚才的照片,是周岑发来的吗?”
“嗯。”
“周岑已经到伦敦了吗?他什么时候走的,这么快就到了呀?”
这次对话里的“周岑”含量过高,贺敬珩反倒觉得不那么和谐了。
他的语气中夹杂着不耐烦:“想知道的话,就自己去问他——我又没在周岑身上装追踪器,他的事,我怎么可能那么清楚。”
得到如此“冷淡”的答复,阮绪宁怔了怔:“你们不是朋友吗?”
贺敬珩反驳:“你们不也是朋友吗?”
阮绪宁轻轻咬了下唇:“……你们是好朋友。”
她和他,只是朋友。
这幅表情又叫贺敬珩为难起来。
内心一番衡量,他放弃挣扎,如实相告:“周岑的航班取消了,他准备在哲海住两天,等他到了伦敦,我会告诉你的。”
阮绪宁小小声说:“你也不用刻意告诉我。”
贺敬珩默默嘲了句“嘴硬”,索性说起别的:“这个群名是刘绍宴改的,他成天在网上瞎看,就喜欢搞这些。”
阮绪宁没接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只得继续换话题:“好了没?刚才不是说,还想要一个抱枕吗?”
被这样一催,阮绪宁终于重新打起精神,随手拿起一盒没开封的烛台香薰放进购物车,快步走向不远处的床品货架。
贺敬珩跟在后面,越想越不对劲,抓起包装盒看了看——果然拿错了。
根本不是那款“静谧海洋”。
想唤阮绪宁去换一盒,可薄唇一张,却什么都没有说。
鬼使神差地,他将那只弄错香调的香薰重新放回购物车,假装没有发现。
*
结束选购,两人在商场三楼一家西班牙餐厅解决午餐。
虽然贺敬珩如今时常出入“上流场合”,但童年经历使然,他对吃食并没有多少讲究,于是,顺理成章将点单大权交给了阮绪宁。
她推荐了海鲜烩饭和伊比利亚火腿。
资深语文课代表的推荐语是:“龙虾和青口贝在柠檬黄油上跳华尔兹”以及“漂亮健壮的小猪们在橡树林中打滚然后‘噗嗤’栽进了橡果堆”。
拨开挤压在脑海里的工作和烦心事,贺敬珩努力想象着那些画面。
想象力丰富了味蕾。
他们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吃完了这顿饭。
等电梯的时候,阮绪宁发现包里的蓝牙耳机落在了餐厅里:“你在这里等我。”
贺敬珩单手提着满满当当的购物袋,正想说一起去,她已然将手中的抱枕塞进他怀里:“我很快就回来,你不要乱跑呀。”
这话听着挺别扭……
像叮嘱小孩子似的。
贺敬珩冲着那一小团飘远的白色身影挑了下眉,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他就勉为其难当几分钟小孩子吧。
还是逛商场不乱跑的那种乖孩子。
闲着无聊,贺敬珩将购物袋放在脚边——原本还想将那只兔子造型的棉花抱枕也放下来,可又担心弄脏了小姑娘的心头好,只得用“锁喉”的姿势将其夹紧,慢慢摸出手机。
群里已经画风突变。
刘绍宴:岑哥蛮有情调的嘛,居然一个人跑去看海!我们知道你马上就要告别火锅烧烤小龙虾了,也不至于这么伤感吧?
艾荣:珩哥结婚了,你怎么搞的像失恋了一样@周岑
周岑:我和她没有那种关系。
艾荣:谁说你和小嫂子有关系了?我是说你和珩哥情比金坚!
刘绍宴:这话听起来怎么……嗯?
刘绍宴:盲生!你发现了华点!
刘绍宴:靠,越想越不对劲!快来个人阻止我!
程知凡看不下去了,劝好友闭麦: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他们不是国耀的学生,对两人,不,对三人之间关系也都不甚明了,甚至揶揄周岑失恋,也是将其与贺敬珩扯到了一起,根本扯不到阮绪宁身上。
周岑没再回复。
贺敬珩则盯着“失恋”两个字看了半晌,回了个“滚”字。
接收到直男信号的艾荣立刻明白自己玩笑开过了头,打着哈哈糊弄过去,转而又问珩哥和小嫂子现在在做什么。
贺敬珩懒得搭理他,又回了一个“滚”字。
艾荣:……床单?
刘绍宴:我哪儿敢说话啊.JPG
程知凡:安心走吧,明年清明我会记得给你烧香@艾荣
贺敬珩按灭了手机。
他想,周岑更不可能回复了。
本想抽根烟平复一下五味杂陈的心情,摸打火机之际,忽然意识到阮绪宁还没有回来……
贺敬珩心神不宁,拎起购物袋,径直走向那家西班牙餐厅。
小姑娘果然还在里面。
她背对着大门的方向,并没有觉察丈夫的到来。
两人先前吃饭的座位上,坐着两个精瘦的年轻男人,其中一个把玩着手里的蓝牙耳机,仍在逗弄阮绪宁:“小美女,我们才不贪你这点儿小便宜……”
用餐的客人不多,声音听得很清楚。
贺敬珩拧着眉,不动声色继续往前走。
阮绪宁语气焦急:“可是,耳机的品牌、样式我都说对了,蓝牙还连着我的手机呢,你们要是还不相信,可以去查店里的监控。”
另一个戴眼镜的男人笑嘻嘻地摇了摇手机:“不是都说了嘛,只要加个微信,耳机就还给你。”
她赌气:“我不愿意。”
眼镜男不依不饶:“我们又不是坏人,就是觉得你可爱,想交个朋友嘛!怎么啦,小美女你是有男朋友了吗?”
阮绪宁的声音明显低下去:“没有男朋友……”
他们互望一眼,笑得更嚣张:“那不是正好?”
许是被逼急了,只见她双手握拳,倏地仰起小脸冲两人嚷道:“但是我有老公!”
贺敬珩脚步一顿,眼神玩味地盯着阮绪宁的背影。
紧接着,他再一次听见记忆中那种颇具爆发力的软糯声音:“而且我老公超凶、超可怕,他练拳击的,揍人可厉害了,一个能打八个。”
贺敬珩不确定地抬手指了指自己。
这是在说我?
第4章
毫不意外,两人根本没将阮绪宁的话放在心上,笑得更大声。
彼时,餐厅服务生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停下手中活计,驻足观望,判断着是否需要过来帮忙。
阮绪宁攥紧双拳,还想说些什么,左肩被人拍了拍——贺敬珩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
黑色的影子落下来,结结实实将她罩住:“还没有找到耳机么?”
顺势丢给对面一记冷冰冰的眼刀。
阮绪宁眸子一动,冲前方努努嘴:“被他们捡到了,老公。”
最后的亲昵称呼稍显刻意,贺敬珩一愣。
原本嬉皮笑脸的两个男人也一愣:真的有老公。
而且,这位老公看上去真的能一个打八个……
神情阴鸷的高大男人和扭曲成团的兔子抱枕,不协调的搭配确实引人发笑,但他们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其中一人当即将捏在手里的耳机递给阮绪宁,想想又觉得不足以表达诚意,飞快换成“双手呈上”的姿势,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眼镜男也埋头狂吃墨鱼面。
贺敬珩眉头紧拧,并不准备善罢甘休。
正要上前冷嘲几句、替小姑娘出出气,取回耳机的阮绪宁急忙牵起他的手,催促道:“我们快点走吧。”
那架势,唯恐贺家少爷气不过,要对陌生人动粗。
温度自掌心传来。
女孩的手小小的,软软的,触感很好,如同最轻柔的羽毛,拂动心弦。
贺敬珩呼吸一滞,不可思议地看着阮绪宁,见对方并没有觉察不妥,又垂着脸瞥望交叠在一起的两只手……
他们不应该这样的。
本能地想要将手抽出来,没想到,反被攥得更紧。
贺敬珩眯起眼睛。
误以为这是某种警告信号,尽管内心发怵,阮绪宁还是使出全部力气拖拽着“危险分子”向餐厅门口走,像是要为自己壮胆似的念叨着:“好啦,好啦,事情已经解决了,你可别在这里揍人啊。”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屏住的那一口气,终是长舒出来。
贺敬珩迟疑着弯曲五指,虚虚包裹住阮绪宁的手,任由对方牵着——或者说牵制着,离开餐厅。
临走前,不忘再给那两人留一点来自“老公”的眼神警告。
*
商场地下车库阴冷昏暗,贺敬珩整个人却燥热到不行,直到站在自己的座驾前,他才示意某人松手:“可以了。”
阮绪宁后知后觉地解除“绑定”,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修长漂亮的手指。
觉察到那道直白、好奇且意犹未尽的目光,贺敬珩轻咳数声,避嫌似的,将手插进西装裤兜,冷声下令:“上车。”
阮绪宁不敢怠慢。
越野车如同苏醒的黑色野兽,缓缓驶出停车位。
回程途中,两人相顾无言,直到将阮绪宁送回茂华公馆,贺敬珩才说公司里有点事,很急,得过去一趟。
虽说贺礼文明面上是锋源集团的董事长,手中权力却早已被架空,如同挂了个虚职,有坐镇董事会的贺老爷子在背后掌舵,公司的核心业务都绕不过不久前荣升为CEO的贺敬珩。
阮绪宁点头表示理解:“那今天晚上……”
“不回来吃饭。”
“我的意思是,你今晚还睡衣帽间沙发吗?”
“不然呢?”
“会不会冷?”
“还好。”
对贺敬珩那种凉薄的语气多少有了点免疫力,阮绪宁想了想,继续道:“实在不行,你还是……”
还是怎样?
误以为小姑娘存有别的心思、想劝他上床睡,贺敬珩眼角一缩,微微收紧握方向盘的手。
轻轻柔柔的后半句话回荡在耳边:“……多盖一条被子吧。”
贺敬珩舌尖抵住后槽牙:就这?
算了,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他轻嗤一声:“挺好的。”
阮绪宁歪了歪脑袋:“嗯?”
贺敬珩透过降下一半的车窗看向神情茫然的妻子:“搬进婚房的第二天,就已经学会‘反客为主’了——挺好的。”
她想狡辩:“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却打断:“继续保持。”
居高临下的眼神,清晰利落的下颌线,还有唇边若有似无的笑意。
阮绪宁很中意这样的构图。
以至于黑色大G离开视野后,她才意识到,贺敬珩真正想说的是,希望自己以后就用这样女主人的态度来和他相处。
*
缺少了亲友和宾客,偌大的别墅显得空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