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尔还记得,寒风从破洞的窗子里呼啸着卷进来,小猫躺在他怀里,温热的尾巴扫过他冻得红通通的手背时的触感,暖呼呼的。
他悄悄打开柜缝,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毛茸茸的皮毛,金橘色的斑纹,三角形似的尖耳上挂着几根白色的长毛,大大的眼睛圆溜溜的,尾巴一甩一甩的,侧着头看他。
一只胖乎乎的小猫咪,像刚烤好蓬松的大面包。
莱尔招招手,那只橘色的不知道品种的小猫往后一蹬,扑到了他的怀里。
他小心地关上门,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
长廊中传来追逐声,男人女人的尖叫声,奔跑声接二连三地响起,不久后重新归于平静。
这一间房像是最后的净土,庇佑着莱尔不被发现。
脚步声走走停停,最后有一道停在了他这间门房前。
门把手被拧动,未修缮生锈的门页嘎吱嘎吱地发出响声。
莱尔的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哒哒作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尖。
脚步声越走越近,募然一转,又渐渐远去。
莱尔悬在半空中的心还未落回原位,怀里乖顺的小猫倏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几乎是猫叫停止的一瞬间,衣柜上的小口被黑沉的布料掩住,衣柜门被猛地拉开。
林青云居高临下地凝望着藏在衣柜里的小可怜。
似流水般的白发蜿蜒在“女人”的腰际,顺滑柔亮,如同一条汲取月光的绸缎,散着珍珠的光泽感。
穿着传统的修女服,勾勒出劲瘦的腰身和鼓囊的胸膛。
那双柔和的绿色眼瞳,如同春日的森林倒影落在湖泊中,荡漾着一圈圈的涟漪,透着盎然生机。
人类没有吸血鬼那般强大的夜视能力,这场追逐游戏目前持续了接近两个小时,长期处于黑暗环境,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在“她”的眼睛上,透明的露珠从眼眸中滴落,眼睑泛红,惹人怜惜。
“女人”惊惶地抬头,泪珠顺着脸颊成串地流下。
林青云咳了咳,说出反派的标准台词。
“抓到你了。”
她刻意地扯起嘴角,露出掩在唇后的尖利牙齿。
“女人”哭得更凶了,眼泪越发汹涌,蓄在锁骨窝处,打湿了白色的衣料。
林青云:“......”
什么发展?
这个时候女主不该机灵地肘击她,趁她不注意突然蒙住她的脸,借此逃跑吗?
怎么哭个没完,看起来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是她太吓人了吗?
三六喵呜喵呜地叫着,从女主的怀里跳出,围着林青云的裤脚打转。
林青云弯下腰,将它抱起。
喵喵喵!
绝对是女主!
喵喵喵!
这批里面最漂亮的女生!
喵喵喵!
我看过她的邀请函!
喵喵喵?
现在怎么办啊?
林青云望向垂眸哭泣的女主,一时没了主意。
女主的血液具有成瘾性,她太久没进食了,不敢吸。
一名合格的反派是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还没到后面的情节,林青云是不会动女主一下的。
她面无表情地看向衣柜里的人类,阴沉沉地开口:“你再哭我就咬你了!”
衣柜里的女主顿时停住了哭泣。
回想起小说中的剧情,林青云蹲下身,手指捏住了女主的下巴。
触感光滑细腻,不同于吸血鬼如死人般冰冷的体温,温暖,炽热,像一小捧火苗将她手指的温度同化,沾染上暖意。
为了引起眼前血族垂怜而哭泣的莱尔呼吸一滞,下巴像是贴上了冰块,又像贫困潦倒的孩提时期被寒风猛吹,刺骨的凉意透过皮肤,让他不自觉地战栗。
那只冰冷的右手在他脸上暧昧地流连摩挲,像是在逗弄一只皮毛雪白的长毛猫,动作狎昵。
完全没有把他当人看,女人看向他时冷漠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件物什。
莱尔是厌恶血族的,这群男女不忌的吸血鬼,性格恶劣,惯会玩弄人类的感情。
好恶心。
好讨厌。
他在心底告诫着自己,站在他面前的,是他的敌人,是他的目标。
他要利
用她,勾/引她,攀附她。
可为什么?
他的心跳声如此剧烈,震如鼓擂?
是与血族过于近距离接触而产生的恐惧感导致的吗?
莱尔侧过头,雪白的脸颊浮上血色。
好像不是这样的。
这种令人头晕目眩,脸红心跳的感觉,他曾听路过的吟游诗人提起过——
是爱情。
带给人酒醉般的微醺感,使人丧失理智,不再冷静。
爱情是致命的毒药。
他初次见到这位血族,凭借两人敌对的身份,糟糕的场景,他绝对不会对血族一见钟情。
胸腔中不合理的感情寻到了出口。
这不是他的,而是他的哥哥塔里昂的。
塔里昂和他是一对奇异的兄弟,幼时会感知到对方的情绪,不过这种互通的技能在成年后逐渐消失,偶有情绪波动过于激烈的时候才能感知到一二。
这般浓烈的情绪,不知道他的哥哥到底有多喜欢这个血族,才会溢到他这边。
莱尔的长睫颤动着,覆下一层浅浅的阴影。
他和他的哥哥样貌相似,除却不同寻常的发色和瞳色外,两人几乎生得一模一样。
他可怜的哥哥塔里昂,被强掳到血族,痴心错付。
这个花心的血族甚至认不清他的脸......
莱尔装作不经意地侧头,嘴唇擦过女血族的手心。
他压下胸腔内翻涌着的不属于他的情绪,微微侧头,以这位血族的视角,恰好可以看到他纤长的颈。
莱尔抿着唇,将领口拉开了一点。
他扬起头,抬眸看向对面的血族,眼神专注。
林青云看见女主落了新雪的白色睫毛微微抖动,樱粉色的薄唇微启。
“伯爵大人。”
女主的声音温柔,似山泉击玉般清冽,呼唤着林青云。
“我可以做您专属的血仆吗?”
骨肉匀称的手指沿着林青云的手背上攀,揪住她的衣袖,因过于用力而指尖泛白,轻轻地晃了晃她的胳膊,像是在撒娇。
林青云脸上的表情一顿,这是什么发言?
女主主动投怀送抱,难道是新研究出的策略吗?
按照她的设定,此时她已经闻到女主细腻皮肤下香浓的血液味道,而女主的机智,以及胆识过人都深深地吸引了她的注意。
大概就是,女人,你和其他的人类都不一样,好特别,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要把你带回家当手办这样一个心理活动。
林青云硬着头皮往下演:“那你就跟着我吧。”
她站起身,黑压压的影远去,笼在莱尔左右的淡淡香气却还萦绕着。
那股浅淡的,似行走在冬夜中,温度忽然骤降,席卷进鼻腔内的凛冽空气,唤醒他年少时温暖的回忆。
莱尔冷下脸,幸好那个血族专注地往前走,并未回头。
沉闷的钟鸣声回荡在古堡,狩猎结束。
莱尔跟随血族下楼。
那只小猫似乎是眼前这位血族的宠物,被她抱在怀中,舒服地打盹。
这个可恶狡猾的叛徒,和它的主人一个样子。
血族走在前面,高跟鞋踩在楼梯上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楼梯盘旋着向下延伸,斑驳的墙上挂着新款的通电壁灯,发出均匀柔亮的光彩。
橘色的灯光撒在血族的乌发上,偏红的色调,这样子看来倒是像是个尊贵的纯种吸血鬼了。
莱尔想着事情看入了神,过长的裙摆拖在地上,将他的右脚绊住。
他的上身不受控制的前倾,扑向空中。
此处正是楼梯的拐角,楼梯幽长,像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巨兽张着大口,即将吞噬他的身体。
血族定然不会接住他,莱尔紧闭上双眼,做好摔到楼梯底的准备。
倏地,他听到一声清脆的响指。
莱尔的身体被气流扶起,像是有一团团的无形云朵将他包裹住,他的身体僵立在半空中,被气流带动着向后退。
温暖的气流将他的身体吹正,把他推回楼梯边缘,带着安抚之意,拂过了他的头顶。
此处只有两个人,这是谁做的就不言而喻了。
莱尔望向未回过身的血族,眼神复杂。
他还以为血族只顾着往前走,没注意到身后的他,没想到真得要摔倒的时候,却像身后长了眼睛,及时地托了他一把……
或许,他不该对血族抱有偏见,毕竟这是一个许久未进食眼睛都退化成黑色的血族。
而且,他的哥哥塔里昂,莱尔还能感知到他还活着。
血族和人类相爱的事情也不是没有,万一这个血族和他的哥哥是少有的真爱呢?
据说站在异族人的角度上,看他们的长相,几乎都是同样的,他们无法分辨出具体的差异。
听说最近有一个新词可以称呼这种现象,叫脸盲。
莱尔觉得这个词贴切极了,或许眼前的血族也是这样的。
被转化的可怜异族人,没有同伴,没有归处,一定很孤独吧。
这样一思考,莱尔那种怜悯、同情、心痛的感情又占领了高地,这几种情绪在他的胸腔交杂,拉扯着他的心脏,将他撕成了几瓣。
他压抑着复杂的心绪,仔细的提起裙摆,跟随着血族下到一楼。
一楼的宴会厅只剩下寥寥几人。
卡特和怀特·邓肯。
见林青云下楼,卡特连忙上前去迎,红发的怀特·邓肯坐在沙发上,眼中涌动着莫名的情绪。
卡特狗腿地上前,向林青云提示现在的情况:“大人,这批人类太过狡猾,在身上涂抹了古堡角落装饰性的花朵,掩盖气味,我们没能抓到公用的血袋。”
“狩猎结束,大多人都选择留下做一对一的血仆,害怕他们在这妨碍您的兴致,他们就都先撤了。”
说罢,他瞄了眼躲在林青云身后的高大女人,浮上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大人,您请您请,我就不打扰您的好事了。”
他还未退到一侧,倏地听到“咣当”一声,玻璃杯碎裂的声音。
沙发上的年轻血族,神色晦暗,手中的玻璃杯碎裂开来,深红的血液从他手掌被扎破的口子蜿蜒流下,滴滴答答地下落,像黑夜中绽放的一朵朵蔷薇。
血族手掌心破开的口子很快地愈合,林青云随意地瞟了眼,明白此时的怀特是因为没能抓捕到女主而黯然神伤。
她被发配到苦寒之地,邓肯家族也出了一份力。
邓肯这个老牌家族瞧不起她是个被初拥的吸血鬼,嫌弃她的血统不够纯正,暗暗给她使绊子。
正因此,见到一直与她不合的怀特·邓肯露出这种神情,林青云像是打了胜战般神清气爽。
林青云双手合起,“啪啪”地几声,鼓掌声响起,她恶劣地嘲笑邓肯家的小少爷。
“啊,让我来猜猜,我抓到的羔羊是谁事先看上的猎物?”
她的手按上沙发,空气中突兀地出现水波纹,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凝在半空中,形成一面圆镜。
正对着怀特·邓肯,足以让站在沙发背后的林青云看清怀特脸上怅惘的神色。
林青云出声讽刺道:“看看你脸上的表情,怀特,真是糟糕透了,要是你的水平只有这点的话,就不要在我面前乱晃。”
“能力不足,不藏着些,反而大喇喇地展现出来,真是不知道该说你天真还是愚蠢?”
“回家去喝家族里为你准备好的血袋不好吗?”
怀特·邓肯的脸一阵白一阵红。
正常的血族通常都是寻找猎物,用牙齿刺入人类的脖颈,咬破人类的颈动脉,在满足食欲的同时血族会产生不亚于高//潮的满足感。
怀特·邓肯是血族的异类,他无法正常地进食,只能通过血袋维持生命体征,就像一个刚被初拥的新生儿一般。
这对一个血统高贵的血族来说,讽
刺程度不亚于让一个正常的人类回家喝/奶。
破空声袭来,伴随着古堡玻璃的破碎声,哗啦啦的碎片落了一地,林青云张开手隔空握住了飞来的黑色蝙蝠。
小小的一只,红通通的眼睛,翅膀合拢,像是在惧怕,瑟瑟发抖。
下一秒,那只蝙蝠被林青云控制着摔向怀特身前的地面上。
“回去转告布恩,别玩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这会让我觉得堂堂一个亲王是喜欢偷窥其他血族生活的变态。”
林青云蹙起眉,撂下这句话,带着身后的莱尔走出古堡。
怀特只能看见她的背影,清瘦又强大,无情又温柔。
她是一个古怪的血族,身上充斥着复杂的矛盾感,只要站在血族中,出现在聚会上,怀特的眼里就只能余下这一道身影。
这是恨吗?
怀特不知道。
他垂下眸子看向地上蹦来蹦去的小蝙蝠。
这是邓肯家族派去监视林青云的探子,她明明有无数手段可以杀掉它的,却没有那么做,只是把选择抛给了他。
怀特对上那双红色的眼睛,他将这只黑色的生物捧起。
由于体内流淌着邓肯家族的血液,蝙蝠不似刚刚被林青云控制时那般疯狂挣扎,它乖顺地躺在怀特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