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尔置身事外，因此看清眼前的状况。
谢奥站在蜿蜒的楼梯上，而塔里昂却跪在林青云的脚边，一人衣衫齐整，一人狼狈不堪。
谢奥露出笑容，回应林青云。
“我是来寻伯爵大人的。”
他微微侧头，看向林青云身后的塔里昂，疑惑出声：“这是……？”
林青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好粗略地将整件事向他重复了一遍。
谢奥做恍然大悟状，“原来是塔里昂先生想要留在伯爵大人身边，而您因为担心我不肯同意啊。”
青年扬起灿烂的笑容，摇摇头，“我没关系的，伯爵大人。”
“不过，让塔里昂留下可以，我只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出声的不是林青云，而是身后情绪激动的塔里昂。
谢奥张开浅淡的薄唇，一开一合，像坠在枝头被风吹得晃动的樱花，可吐出的话语却不带半分柔软。
“让他经历我所遭受的一切。”
“但伯爵大人，请您不要治疗他好吗？”
谢奥面带祈求，林青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弋，最后环着胳膊立在原地，没有回应。
莱尔知道，这是她不愿意沟通时的表现。
在林青云看来塔里昂或许有错，但谢奥此刻的表现也并非良善，因此保持着缄默。
三人僵持在原地。
半晌，塔里昂开口：“我愿意。”
此话一出，不光莱尔悚然一惊，就连运筹帷幄的谢奥脸上的笑容也是一滞。
塔里昂站起身，移到靠着墙边的林青云面前，持起血族的手，快到林青云还没来得及反应。
男人宽大的手掌包住林青云的，募地一划。
温热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在林青云的脸上。
黏稠的血液热乎乎的，黏在她的睫毛，没有闭眼，以至于血珠洒进眼瞳中。
莱尔看见，林青云的眼白处浮上了几颗血滴，渐渐蔓延扩散，最后像是被血族的眼球吸收，整个眼白变成红色，映衬着中间的黑瞳，诡谲美丽。
刀片落在地面发出微乎其微的声响，像是被定住的血族兀地回过神，强行收回手。
塔里昂不仅对别人下手狠，对自己下手更狠。
半边脸颊都糊上了血迹，星星点点的血液在他的脸上，宛如红色的油彩。
伤痕划过眉毛、眼皮、鼻梁，戛然而止。
从皮肤渗出的血珠下落，坠在男人的睫毛上，又滑落到眼睑处，似闪烁燃烧着的火星，滴落在林青云的唇边。
塔里昂像一只开到颓靡的曼珠沙华，盛开在血液堆积的红海中，释放着馥郁悠长的香气。
林青云望了塔里昂几瞬，最终点头，灰雾弥散，消失在了原地。
莱尔不知道再后来塔里昂有没有和谢奥发生矛盾，但是在林青云面前两人都保持着平静，再未发生过争吵。
日复一日地过去，莱尔发现，林青云好似彻底对塔里昂歇了心思。
即便有时会拿塔里昂凑数，照常地吸食血液，可却再也没有和他发生身体上的关系，就像那天塔里昂的所作所为彻底激怒了林青云，或是说让她明白了塔里昂的真面目。
莱尔猜想，也有可能是厌弃了塔里昂的这张脸，因着救治不及时，再加上谢奥和塔里昂的约定，那道疤痕长久地刻在了塔里昂的脸上。
血族吸食塔里昂的血液时不再交谈，也不再温柔地对待塔里昂，即便塔里昂缝制了各类的眼罩，挡住脸上的疤痕，血族仍低垂着头吸血，冷漠地不肯对他进行安抚。
莱尔本以为长此以往，塔里昂可能受不了林青云的态度，自行离开。
毕竟谢奥就是无法接受林青云前后不同的态度而灰溜溜地走掉的。
可塔里昂仍面对林青云时巧笑嫣然，挑不出任何问题。
莱尔以为就会这样一点点过去。
或许某天林青云再找到合心意的人类血仆，见识到林青云正常对待血仆时温和的态度，塔里昂就会死心。
他的猜想并未成真。
直到某夜，熟悉的尖叫声响彻古堡，打破了多日的宁静。
尖叫的声音来自于塔里昂的房间。
第96章 强取豪夺(12)
林青云的身影似雾一般消散, 黑影掠过三楼的长廊，窜下楼梯, 又在塔里昂的门口凝结。
塔里昂未划伤谢奥之前，被安排在林青云隔壁的房间居住。
而现如今，被安排在二楼，与其他的血仆同层居住，只不过在二楼的尽头，位置偏僻, 不常有人经过。
此刻，长廊的尽头，围满了一群人。
外圈的人捂着嘴，面露惊恐之色，内圈的人也遥遥站在门口, 不敢入内，鲜有几个人靠着其他人支撑才能勉强站起。
林青云停在人群之外, 见她来，众人仿佛都找到了主心骨般涌了过来。
黑压压的人群遮挡住光线, 林青云暂时还未看清屋内的情况。
贝丝从人群中挤出, 匆匆地向林青云汇报。
女孩张了张口，叙述着事情的原委。
“大人，塔里昂平时不在底下的餐厅用餐, 每到饭点我们就会派人上来送餐, 但是今天敲了好几次门都没有人应声。”
“我们本来打算直接将餐食送到门口，后来听到房间内传来乒乓声, 门边开始往外渗血……”
贝丝的声音颤抖, 眼里残存着恐惧。
“门被反锁，我们担心塔里昂出事, 强行撞开了门，就发现，就发现……”
贝丝忽然干呕起来，扶住墙，眼角渗出泪花。
“大人，您，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先前刚到门口时，林青云就闻到一缕血腥气，夹杂在围堵的人群中，被人体自带的油脂味掩盖。
她眉头一跳，担心上次伤人的事情再度发生，冲到了门前。
房门半掩着，接近门口的地面是大片大片刺目的红。
地板稍微有些倾斜，蜿蜒流淌的血流缓缓地流过林青云的脚边，沾湿她的鞋面。
莱尔的呼吸微滞，抬起头凑上前观察状况。
房屋内被厚重的窗帘遮住，光线无法透进来，能见度极低。
林青云只能嗅闻到空气中猩甜的血气，丝丝缕缕地往她鼻腔里钻。
莱尔看见林青云猛地拉开门，眼疾手快地将门关严，遮住外面血仆视线的同时，也让莱尔看清了房间内的原貌。
漆黑的房间伸手不见五指，随着空气中骤起的气流窗帘被掀开，窗帘发出“唰啦”的一道声响。
银辉洒下，冷厉的光芒落在平躺在地面的男人脸上，照亮了屋内。
男人齐耳的黑色短发黏上鲜血，互相交缠在一起，糊成一片。
消瘦的下颌，颜色浅淡的嘴唇，苍白得几近透明的皮肤，脸颊上的丝绸面罩结系得不禁，些许下移，露出浅粉色微凸的疤痕。
林青云的视线挪移，落在了男人的脖颈。
白若凝脂的颈侧似乎被利器所伤，伤口处血肉模糊，隐隐可见有一道十字形的开口。
塔里昂身穿白色的连体长袍，躺在血泊中。衣袍被殷红的血液浸染，垂下的指尖也被地面上的鲜血濡湿。
整个人像被打碎又重组的白瓷，裂缝用血液粘连，易碎美丽，细碎的碎片洒落在血泊，边缘锋利，闪着冷白的光，令人目眩。
乍一看，像极了凶案现场。
莱尔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面露担忧。
塔里昂平躺在地面，胸口的起伏微弱，照地上这血液流出的程度，看着像是命不久矣的样子。
莱尔不知道塔里昂为何要突然自杀，但林青云似乎知道。
林青云自踏进这间屋子就不适地皱起眉，她的影子笼在地面上正在流血的男人的脸。
黑色的影被拉长，投在男人身上。
莱尔看见，塔里昂的睫毛颤动几下，缓慢地张开眼。
那双茶色的眼瞳依旧清澈干净，像投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的一弯明月，仿佛三岁稚儿的眼眸，窝着一汪泪，潋滟着水光。
他的手指艰难地抬起，似乎要去攀林青云的腿，可距离太远，最终只能重重地跌落。
塔里昂张了张口，声音嘶哑，说不出话，从颈间伤口处喷涌而出的血流淌得更欢。
男人的头颅侧着，只有眼睛紧紧地追随林青云，神色癫狂。
在他的注视下，林青云缓慢地蹲下身，细白的手指扯开塔里昂的领口，端详着伤痕。
男人的颈动脉被割破，看样子丝毫没有对自己留手，就宛如前段时间的那场事件。
林青云垂下眸，对上那双灼热的眼神，抿紧了下唇，神色不愉。
“疯子。”
莱尔听见林青云咬牙切齿地陈述，他不明白何意，下一秒，他看见林青云低头，吻上了塔里昂的唇。
因着失血，塔里昂似乎已经失去了力气。
莱尔只能看见两唇相贴，再然后，一抹红溢进了塔里昂的口中，在撬开齿关的过程，他看见了艳红的血珠滴落，沿着塔里昂的唇线下滑，淌落在男人白色的衣袍领口处，血色浸染，勾勒出诡谲的图案，如同一只开得灿烂荼蘼的山茶花
。
莱尔知道，这大概是林青云咬破了自己的舌尖血，将血渡到塔里昂体内，完成初拥仪式。
林青云低垂着眸，眼睑泛红，卷翘纤长的眼睫微颤，饱满的唇肉印在另一个男人的唇上。新生血族有多么渴望血液，莱尔是知道的。
果不其然，他听见了一道“嘶”声。
林青云抬起头，嘴唇浮上一层湿润晶莹的水光。
她捂着唇，似乎舌尖被含/吮又再度咬破，张开口汲取凉气，吐字含糊不清，也让莱尔看见了还未隐去的一小截艳红。
“啪”的一声。
莱尔没看清林青云的动作，只看见塔里昂的脸被打得侧偏过去，白皙的脸突兀地腾上一小片红印。
塔里昂很快转过头，莱尔看见了男人的眼瞳。
那双他熟悉的茶色眼瞳颜色渐渐变深，像落了一滴墨点，浓稠的黑扩散，瞳孔一同放大，放在塔里昂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如同一具漂亮的玩偶，被缝上一对不合常理的黑色眼珠，透出无机质的冷光。
若是塔里昂先前的皮肤是珍珠般的暖白，莹莹如暖玉，那现在则是似皑皑的白雪，遥远的月光，苍白病态，同林青云的肤色一模一样。
莱尔知道，他的哥哥塔里昂彻底转换了身份，从人族变成了血族，成为了吸血鬼家族中的一员。
除此之外，也证明，林青云接纳了他。
直到现在，莱尔才意识到塔里昂的险恶用心。
这件事怕不是提早就计划好了，认定林青云不会对他见死不救，因此，下得了手划破脖颈，走了一招险棋。
若是成功，林青云会成为他的尊长，血族之间会产生深刻的羁绊，他的寿命也可以因此延长，消灭了人类寿命短的弊端，作为血族，他有漫长的时间可以讨好林青云，借此达到自己的目的。
若是失败，就会彻底消失，在林青云心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无论是恨还是爱，或许只是因为没救下人产生纯粹的愧疚，在吸血鬼漫长的岁月长河中刻下自己的一道影子。
好恶心。
莱尔皱起眉，塔里昂怎么能借着林青云的善心做出此等龌龊行径？
他像生吞了一只苍蝇，莱尔募然有些反胃，胸腔涌上来股恶心感。
此时此刻，莱尔先前对于塔里昂的美好回忆被彻底打碎。
他无法忍受有人算计林青云，还以这种自我伤害的方式。
莱尔凝着眸，看向林青云。
原本蹲在地上的林青云消失，转移到沙发旁。
血族整个身体陷到软绵绵的单人沙发中，红丝绒的沙发面料被压出一抹弧。
而先前平躺在地虚弱的塔里昂，此时跪在林青云面前，低垂着头颅。
林青云伸出右手，半悬在空中，几乎是她伸出来的瞬间，塔里昂迅速将手搭上，将脸颊埋在血族的手心轻蹭，发丝擦过林青云的手掌，残留下几道血痕，露出明亮柔软的双眼，像是在主人面前展开肚皮的小狗，将全身心的自己交给对面的血族。
似乎是黏腻的触感被林青云所不喜，林青云凝了下眉，眉宇间仿佛笼上一层寒霜。
塔里昂便俯下头，吐出舌舔/舐血族掌心的干涸的血迹。
莱尔冷着脸，看着塔里昂这副堪称讨好，没有尊严的一套动作，内心复杂。
他的拳头紧握，恨不得挥到塔里昂那张欠扁的脸上。
塔里昂怎么能，怎么能？
莱尔无法说出口，他只觉得塔里昂的一举一动都仿佛在勾/引林青云，笑得也很恶心，像是套上一层假面。
而林青云似乎也不吃塔里昂这一套。
清脆的巴掌声再度响起，塔里昂的脸被打得侧偏。
可他第一时间不是露出羞惭或愤怒的表情，反而瞳孔紧缩，莱尔更是怒火中烧。
这明明是兴奋的表情，却再转过来的瞬间又转换成担忧的神情。
塔里昂低垂着头，轻吹血族的右手。
“大人。”
他呼唤着林青云的名字，扯起唇角，露出两侧尖尖的牙齿。
“下次打我可以再用力些的。”
“我现在是血族，皮糙肉厚。”
林青云侧过头瞥了塔里昂一眼，懒得和他废话，借着他说话时张开的口，强硬地将食指和中指抵住新生血族的两侧尖牙，轻轻一划，皮肤就被破开小口，血珠滚落，被急不可耐的塔里昂卷进口中。
那滴落的暗沉血珠像是色泽厚重的红色玛瑙珠，颗颗圆润，坠在塔里昂舌尖，消失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