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生存指南——李尾【完结】
时间:2024-12-10 23:09:46

  高美惠听着没做声。
  蔚映如说:“复婚后我大伯也还是老样子,我大伯母就把整个人生重心一分为二地转移到了孩子和工作上,年龄小还行,等蔚映意蔚映敏逐渐大了后就受不住了,加上家庭氛围又差,这两人大学考出去就都不情愿回来。”
  “以前蔚映敏谈了个对象有结婚的意向,我大伯母死活看不上,蔚映敏分手后就去匈牙利了;蔚映意出嫁后就跟家里断亲了似的,没大事基本不回来。我大伯母就恼怒后悔,感觉当年为了孩子回来不值当。”
  “我大伯母呢也有点情感错位,她在婚姻里缺失的东西老想在蔚映敏身上找回,吃法餐这事就是典型的例子。”
  高美惠不予置评,只说:“去年你大伯母来住院,感觉人挺热心客气的。”
  蔚映如说:“因为你是三甲医院的副主任。”
  ……
  “你是个洗衣工,你大伯母对你不也挺好?”
  “姐我是光荣的个体户。”蔚映如修正她。
  “你整天在我面前以洗衣工自居……”
  “我那是自谦,不是让你认同的。”蔚映如服了,“老高你以后说话可得注意。我考你,一个李局长和一个张副局长同时在场,你该怎么称呼?”
  高美惠说:“喊李局和张局。”
  蔚映如说她,“审题审题,同时在场!”
  高美惠听不懂,“同时在场我也这么喊。”
  ……
  蔚映如强行教她,“完美解法――局长,张局。”
  ……
  蔚映如再考,“你去小米面试,电梯里遇见雷军,他说:“来面试啊?”你怎么回。”
  高美惠说:“实话实说。”
  蔚映如大呼:“错错错!你要顺势问“雷总,人事怎么走?”,到了人事,你就说“你好,雷总让我来的”。”
  高美惠算是听明白了,“你这啥也不是,是抖机灵。”
  “诶对了。”蔚映如换话题说:“昨天明峻联系张一夫,张一夫问明峻跟你是什么关系,明峻说是你孩子的干爸。”
  高美惠不在意,“照实说就行。”
  蔚映如说:“他很侧面地问了你的一些私事,我听出来了,他比较关心你的婚恋状况。”
  高美惠说:“那他可能喜欢我吧。”
  ……
  “老高你是在跟我玩冷幽默么?”
  高美惠长话短说,“昨天他加我微信,我发现是我以前删过的。好像是前两年他来我家看望老爷子,老爷子留他吃午饭,我们那时候加的。他离婚有三四年了。”
  “你删人家干啥?”
  “他好像给我发过两次微信,我没备注不清楚是谁。”
  “……那你对他有想法么?”
  “他人没意思。”
  “你都没接触怎么说人没意思?”
  高美惠不多说,就一句,“我找他办事他才借机打听我婚恋,这就已经没意思了。”
  没意思的事儿还挺多。
  这两天又发生了件让高美惠觉得没意思的事儿。
  自从山上回来后,高美惠跟蔚映敏的关系又开始微妙了。
  这次的微妙不同农庄那次由具体的事件引发的具体冲突。
  这次……更幽微。总之就是蔚映敏晚上公司下班后回到面包店,会先拍一圈卖剩的面包发给蔚映如和高美惠,吃哪种他顺路带回来。
  高美惠有想吃的会圈一下,但她圈了两次后就不圈了。
  这两次都是蔚映敏直接送到她家门口,把面包袋挂在她家的门把手上离开后、才微信高美惠:【姐,面包放你家门口了。】
  高美惠觉得没意思。
第13章 解构爱情可比建构爱情容易多了
  蔚映敏的这个小长假很忙。
  一忙直播。他是真想借助流量把西点店人气搞上来。五一当天傍晚 5:18 分他开始了首播(蔚映如帮他算的吉时)他的标题是:【外派匈牙利八年大龄青年归国创业。】
  二忙家事。他和蔚映意都很支持父母离婚,从读高中就支持他们离婚,但离婚这事牵扯到财产的具体分配始终谈不拢;三是家属院加装电梯的事。早前他加了居委会的群但没具体了解和参与过,直到开始分摊费用且分摊多的人都不愿意摊,他才开始关注。
  除去以上重要的事,没别的了。他工作的事反而是最小的,每天集中工作两小时摸鱼六小时,每月税后到手一万二,很不错了。他给自己的职场定位就是打工人,我干活老板给钱,具体到职级间的派系争斗和人情世故他不参与。
  直播好说,也没他想象中的那么难。开播后除了介绍自家面包的优势外也跟直播间的粉丝互动。如回答是否单身;匈牙利的文化以及最佳旅行线路等。他拣能回答的回答,整体流量很不错,高峰能有小几千人观看。
  加装电梯最好解决。就是钱的事。加装电梯他家是直接受益人,老太太很喜欢这套房子,将来大概率也要在这儿养老。分摊小六万的电梯费他查过算合理,如今重中之重的是一楼的补偿金。他白天不看群,晚上空了集中看重要信息和回复。他的态度很明确,愿意共同协商补偿一楼以及积极推进此事。
  父母离婚是他一直都支持的。那晚老太太从医院出来,蔚映敏就打给了蔚映意,姐弟俩商量着怎么解决。蔚映意说自己单位忙有心无力,全面给予他精神上的支持。蔚映敏明白了。次日他就回家坐下跟父母聊,老爷子不鸟他,出去跟人喝酒了。蔚映敏多少了解老爷子,八个字归纳:狗急跳墙,六亲不认。
  老爷子一直都这性情,他奶奶住院都还没安顿好,只要见姑姑们在,他转身就去跟人吃饭喝酒了。他眼中没别人,自己天大。
  老太太一直都有离婚的想法,但她认为家里这些年全都是她一个人操持置办的,她一直以来的希翼是――老爷子在哪天忽然浪子回头……幡然醒悟也行,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家就是个大坏虫,能卷上铺盖卷净身出户。
  老爷子态度就很明确――没门。他的没门是根本就不听说,全然无视你,不是刷手机看剧就是找人喝酒。他日子惬意着呢,他的观点是在这个家“谁不舒坦谁滚蛋”。这跟他不干家务的逻辑是一样的。结婚时他就说了――家务是给看不下去的人干的。垃圾堆里他都能过活。
  这事多年来始终悬而未决。现如今也不好解决。蔚映敏跟老太太通话,老太太多少松口了,把家里现如今租出去的一套三居室给老爷子,他每个月有小几千的退休金领着,这就够他的了。
  蔚映敏把这些转化成文字微信给老爷子,老爷子回:【让她每个月再给 5000 请保姆。】
  没得谈。谈崩了。老太太是绝不肯引狼入室的。脑壳坏掉了?我花钱给他请保姆然后保姆把他拿捏了,再把房子给搞过去?她的想法是只要不离婚,身后夫妻房产全子女的;假如离婚,分给老爷子的房产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她愿意给老爷子房产的本质还是指望他死后能收回。
  老太太就很严肃地跟蔚映敏分析:现在有钱有房的空巢老头吃香着呢。我不是怕给他房,我是怕间接害他短命!
  ……
  这就陷入一个怪圈,循环往复,老太太想老爷子净身出户――老爷子不同意给她气受――老太太受气找蔚映敏――蔚映敏出面协调离婚――老太太说服蔚映敏拖着不离婚――老爷子加倍膈应恶心她――老太太委屈再找蔚映敏――蔚映敏继续出面协调离婚――老太太不愿意……没完没了。
  这也是蔚映敏最迫切最被消耗也最无奈的一个痛苦源。
  每回他觉得我可以谈恋爱了――父母把他拽回来你不能。
  这就导致他对自己有一种隐性的自厌。他觉得自己没有能力解决情感关系里的冲突问题,最彻底的解决方式――不进入情感关系――不婚不育无负担――成为圣人。
  但矛盾点在于他根本不愿意当圣人。他有真实的属于人类的情感需求。这种需求不是找个床搭子能解决的。这不是他的生活态度。但他目前能做的就是自我阉割,自我洗脑两性关系有多麻烦复杂现实虚伪,人的终极追求就是搞事业。但他又十分明晰,搞事业不是他内心的第一需求,他之所以强化事业是因为搞不了情感。
  他的痛苦就痛苦在――他自相矛盾,他言不由衷。
  具体体现在他给高美惠带面包但挂在门把手上。
  而且高美惠不要了。她一定是识破了才不要的。
  五一假期的白天他在店里跟西点师一块做面包疗愈内心,等天黑他疯狂内耗:要不要问高美惠要不要面包?她都说不要了,还是别问了;她一定是识破了,不然我的面包那么好吃她不会不要;免费的面包谁不要;或许是她吃腻了?
  所以晚上他精疲力尽地拎着面包去蔚映如家时,这对堂姐弟一致面无表情的芬兰脸摊坐在沙发里、望着电视柜旁那一株至少 1・8 米高的量天尺发呆。
  他问蔚映如,“你怎么了。”
  蔚映如吊着口气,“累。在恢复受损的元气。”
  蔚映如问他,“你怎么了?”
  蔚映敏吊着口气,“累。在恢复受损的元气。”
  蔚映如问:“你的声音为何如此忧伤?”
  蔚映敏说:“我的人生毫无希望。”
  “滚滚滚……“蔚映如开始撵他了,“别把你和你的丧气留在我家。”
  他下来骑着车回自己楼栋,他也买了辆骑行车上下班。他经过高美惠家的楼栋时会不自觉地望向三楼阳台。
  从山上回来后,他就给高美惠送了两次面包,之后再无联系。
  那天他们去山上吃素食,有一家很有格调的素食餐厅开在山上,依窗而坐的话可以望见山下的部分夜景及万家灯火。就是有些贵,一位 399 二位 798。吃完高美惠去结帐,看了眼说:“真不便宜。”
  他带她来的时候忘记价格了,他想主动结帐高美惠不给他机会。
  高美惠身上就是有一种能从容跟着她去吃饭、以及站在旁边看着她结帐的气场。
  饭后俩人朝前步行了三百米到观星台,站在观星台上一览山下全貌及天上的星星。当时两人都观赏着景致没说话,待了有半个小时,等返回的时候气氛就微妙了。他在找话,高美惠也在找话,彼此又都明白彼此此刻说出的话都不是他们想说的话。
  且他们说出的话不但没有缓解气氛,反而使气氛更加浓稠和欲诉还休。
  倘若是在年少时,双方一定是会被这种情愫给卷掳进去,因为抵御不了。
  但他们已人至中年,体味过这是怎么回事儿,之后两人都不再做无谓的挣扎,默契地享受着此刻的情愫继而慢慢地朝着停车场去。
  两人言行上没有任何的不得体,以上全是心灵的碰撞和流动。
  这也是导致下山后,蔚映敏给高美惠带面包只挂在门把手上的主因。
  次因是隔天傍晚高美惠来校车停靠点接杨照,两人无意照面时,高美惠全然没事人一样地跟他打招呼。
  ……反正他就想把面包挂在门把手上。
  高美惠没他那么百转千回,她客观多了,她理解的 soulmate 只是一个瞬间或无数个瞬间,这个瞬间过去生活照常。所以在次日碰见蔚映敏时,她能从容地同他打招呼。她已经从那个瞬间里抽离出来了,而蔚映敏还在那个瞬间里想入非非。
  高美惠算不上是抽离,”抽离“是一个有意识的主动行为,她是在睡前想明白 soulmate 是怎么回事后它自然消失的。也可以理解为她把 soulmate 给平凡和日常化了。
  她之所以觉得没意思,是她看穿了蔚映敏为什么要把面包袋子挂在门把手上。
  我不吃了,你也别矜情作态地送了。
  此刻她正坐在书房缝制开线的骑行包,杨照则身子窝在学习椅里,双脚踩在脚踏凳上,怀里放着一个 iPad,iPad 里是时下正流行的拉年糕直播。
  高美惠缝了几针喝口杨照的橘子汽水,问她今天怎么不去明心家。
  杨照的脚用力一蹬,整个学习椅在空中转一圈,她说:“没意思,我跟她掰了。”
  “啥时候掰的?”
  “上周。”杨照拿过汽水喝,撕着瓶身的一圈包装纸,“反正我以后不去她家了。”
  “今天中午你干妈做了蒜香鱼片,问你怎么没去吃,我说你没去大概就是不想去。”
  “……干妈要提前说做蒜香鱼片我就去了。”杨照改口风,“我跟明心掰了但我跟干妈关系很好,我跟明皓关系也很好。”
  高美惠跟她闲聊,“上周五我去明心家吃饭,她爸妈在客厅吵架,明心一直在房间没出来。”
  杨照问:“干爸干妈吵很凶么?”
  “有点。”高美惠想着说:“我担心明心吓到了,因为她一直在房间没出来。”
  “吵多凶?为什么吵?”
  “主要嗓门大。”高美惠问她,“你记不记得你以前看过一个绘本,里面有两个大猩猩站在各自的地盘冲着对方嘶吼,没有实质的杀伤力,但周围的小猩猩们很恐惧。”
  “哦。”
  “你在食堂碰见她,她心情怎么样?”高美惠问:“前天你们一块坐校车回来有聊天么?”
  “我们上周都在二楼餐厅吃饭,她们在一楼。”杨照说:“校车上我俩没坐一块,她自己坐在最后排。”
  高美惠好奇,“二楼餐厅跟一楼有什么区别?”
  “二楼是不同花样的自助餐,我们全年级一共两个班去二楼餐厅吃,其他班全部在一楼。”杨照说:“主任说我们这两个班是要为学校拿重高的升学率,按惯例饮食上会给予我们特殊的关照。”
  高美惠没做声。
  “我都跟明心强调多少回了,好好学习,不然永远吃一楼没得选择的饭。”杨照有些烦,“我跟她说话特别费劲,她一模成绩那么差,也不抓紧时间刷错题扎实基础,还在那儿追爱豆。”
  高美惠问:“你喜欢二楼的自助餐么?”
  “二楼的餐厅只是比一楼丰富了些。”杨照说:“但丰富出来的菜也不是我想吃的,如果真关照我口味就该给菜单让我自己点。”
  高美惠继续缝着骑行包说:“你跟明心的成长环境不同。你从读小学一年级开始,每天的作业不是姥姥坐旁边陪你就是姥爷陪你,你有一个生字不规范就会被擦掉重写,难解的数学题不允许你回避,你姥姥姥爷会一遍遍教你怎么去解决。”
  “你现在出色的学习能力和学习习惯都是在小学阶段建立的,这方面你要感谢你姥姥姥爷的培养。但明心缺少这样的条件,她爸爸妈妈忙于生计顾不上她,她爷爷奶奶在乡下,姥姥姥爷要忙自己的事儿,所以小学阶段没人帮她建立学习能力和习惯,导致她现在想学也有心无力。”高美惠说:“你看过她的数学卷没?只写简单的题,但凡有难度就回避。”
  杨照吐槽说:“她觉得她数学能上 90 分就厉害死了,我低于 115 都嫌差。”
  高美惠笑笑,没做声。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