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美惠顺着他目光看过去,现在是用餐高峰,他排在十几个人的取餐队伍里打餐。本来餐位也紧张,他们是跟别人拼坐的六人桌,食堂还有端着餐盘找餐位的职工,见状高美惠起身,她跟张一夫也吃半天了,准备带他去前面的咖啡馆。离开食堂前她找去蔚映敏的取餐队伍,说你慢慢吃,我在咖啡馆等你。
蔚映敏嗯了声。
高美惠解释,“你没回我微信,我以为你不来。”
蔚映敏说:“怪我。”
高美惠看他脸色,笑他:”那你还不高兴什么?“
“没值得高兴的事儿。”蔚映敏跟着队伍往前移动了下,朝她说:“你们去咖啡馆吧。”
高美惠折回去食堂门口,跟等在那儿的张一夫汇合一块去医院的咖啡馆。
蔚映敏就要了碗凉面,端着找了个餐位坐那儿三五分钟就给吃了,随后抽餐巾擦把嘴,找去高美惠说的咖啡馆,朝刚下单落座的高美惠说:“姐我要回公司了,我们部门用餐就一个小时。”
高美惠起身,“我帮你打包一杯……”
“不用了。”蔚映敏也朝张一夫点个头,说你们慢慢聊。
张一夫见他离开,随口问:“他是你堂弟?”
高美惠坐在沙发椅上,说:“他是明峻的……”她忘了那个称呼的口语要怎么说,说了书面词,“妻弟。”
张一夫说:“明峻的小舅子?”
高美惠点头,“对。”
咖啡好了,餐台要他们取咖啡,张一夫先高美惠一步去餐台。
张一夫十分有风度,很懂进退,也知道怎么在恰如其分地聊天的同时又不使聊天内容缺失真诚从而变得浮而不实。比方他试探问是你堂弟?而高美惠直率地说是明峻小舅子,那就代表着两人间不存在特殊关系,他也没再追问的必要。
他取了咖啡过来,坐下问:“你还有多久的用餐时间?”
高美惠看眼手机,“还能坐半个小时。”
“那就坐十分钟吧。”张一夫体贴地说:“回科室你还能休息会儿。”
高美惠低头喝了口咖啡,然后直视他。
张一夫大她五岁,他高中第一次去她家时她还读小学,那年他暑期工结束去她家找老爷子表达谢意,他的暑期工是老爷子帮介绍的。他记得那天他跟老爷子在书房,客厅里传来争执声,起因是老太太为磨砺她意志要她在下午三点去跑步,她不跑,母女俩在客厅吵了起来。那时候老爷子脾气暴躁,抄起书桌上的一本辞源就掷向了书房门,客厅的母女俩没吵了。但仅仅两分钟后,老太太来书房请他,让他自己去客厅看。他好奇地跟在老爷子身后去客厅,看见高美惠就穿个小背心小裤衩躺在地板上,态度十分决绝,跑步是绝不可能的。
第32章 全世界最动人的声音
晚上下班蔚映敏先来了蔚映如家,他下午抽空去银行咨询了保险箱的租金,上来见蔚映如是想让她明天带章建云去附近银行开个户,让章建云把金饰和房本存保险箱。蔚映如没好气,“成天就我闲?”
蔚映敏说:“你时间不是灵活么。”
蔚映如懒得理他,回卧室把章建云送她的那条金手串还给了他。蔚映敏说:“我妈给你就是你的。”
“你妈不会表达情感你也不会?”蔚映如不要,“我收了谁知道你们两姐弟咋想。”
蔚映敏生气,“你看你说的话。”
“你我不知道,你姐肯定会多想。”蔚映如点他,“我跟你关系好,跟你姐关系也不差,根本原因是我跟你们之间不存在利益争夺。”
蔚映敏压根没听她的,他一心事儿,加之这会看见明皓把乌龟像鱼一样养在鱼缸里,直接去书房找明皓,交代他,“养乌龟的水淹到他壳就够了,它不是深水龟能像鱼一样游。”
明皓在做算术,抬脸问他,“舅舅 15 除以 2 等于多少?”
“7・5。”蔚映敏回去客厅把鱼缸里的水换了。
蔚映如今天的心情很一般,下午上门收了四单衣物,才四单,她就感觉到了累。哪怕外貌再显年轻,再怎么看不出实际年龄,心力就是不可逆了。她一直骄傲于自己比同龄人显年轻,没人相信她马上四十岁了。她在那儿做虎皮尖椒,章建云爱吃,她能一碗米配一盘椒。她把青椒拍扁放锅里煎,问身后给乌龟换水的人,“以后咱俩跑步吧,不然体力断崖式……”
“不跑,我状态好着呢。”
蔚映如看一眼他身材,为自己向高美惠胡诌他是个舞蹈生而感到亏心,他是农业大学啦,根本不是什么中央民大的。她说:“看你还能嘴硬几年。”紧接问他,“你中午打听张一夫干啥?”
蔚映敏没什么心情聊这件事,“没啥。”
蔚映如哼他,也不做声。
蔚映敏叹气。
他的叹气触到了蔚映如的神经,“以后不允许你在我家长吁短叹……”
蔚映敏说:“我有可能要被公司劝退了。”
“劝退?”蔚映如问:“劝退跟裁员有啥区别。”
“我们部门七月份要腾出两个就业名额给到应届生。”蔚映敏说:“我又是我们部门同年龄层里生活压力最小的。”
“生活压力小就该被劝退?这是道德绑架你们单身的人。”
“这是我们老大给出的信号,暗示该走的流程都会走,要我们有个心理准备早作打算。”蔚映敏说:“我们不下去应届生上不来,公司有就业指标和成本管理,年轻人好使又价廉。”
蔚映如没给安慰,这是早能预见的事儿。她把烧好的虎皮椒装饭盒,又装了米说:“还好你提早做了失业的准备,不像明峻那时候伤筋动骨。”
蔚映敏转头问:“你跟明峻怎么说?”
蔚映如说:“过完端午节就去领证。”
“都协议好了,明心明皓跟你生活?”
蔚映如让他把饭给干洗店的章建云送去,她解下围裙去书房督促明皓的作业,“跟他他也照顾不了呀。你妈说啥就是啥,别跟她对抗,让我好好清静两天。”
蔚映敏问:“你跟我妈商量好了,以后你们俩就这么搭伙过日子?”
这话把蔚映如问住了,她宕机了好半天才说:“你真是人才,这主意妙啊。”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蔚映敏看她,“晚上我妈看干洗店,你回来家管皓皓写作业……”
“不不不。”蔚映如严肃地跟他说:“咱俩得把这事说明白。之前我绝对没有这打算,我回去老家把你妈接回来是我不忍心看她一个人住酒店,她在干洗店主要也是想跟大姐聊天,傍晚的时候她让我去接皓皓放学顺便给她做个虎皮椒。”
蔚映敏也懵,“那我妈把家当都弄来,她是咋打算的?”
蔚映如奇了怪了,“我咋会知道,你是她亲儿子你都不知道。”
“她就让我去银行租个保险箱,别的一个字没说。”蔚映敏说:“我以为你们俩商量……”
“别,没啊。”蔚映如受惊,“我去酒店接你妈的时候,你妈就已经拎着家当……我还以为你俩商量了呢!“
蔚映敏撇清,“我啥也不知道!”
堂姐弟对视。蔚映敏先服软,“姐我妈不能跟我长住,你知道我现在啥情况。”
“也不能跟我长住呀!”蔚映如才把事情想明白,“要住我家你爸你姐咋想,你爸会骂我吃里爬外,你姐会认为是来帮我带孩子,亲戚间会觉得是我撺掇你爸妈离婚的!”
蔚映敏感觉脑袋一胀一胀的,拎上饭盒说:“我去问我妈。”想到什么又跟她说:“你那话说的,你不忍心看我妈一个人住酒店,显得我多不孝任由我妈无家可归似的。”
蔚映如脑袋转不过来,“我这么说了?”
蔚映敏问:“那不是你们俩生气吵嘴,她才回去住酒店的。”
“你竟然怪我。”蔚映如跟他溯因,“我们俩是在干洗店吵嘴,她为啥在干洗店?是她跟你爸吵架后无家可归来投奔我,你才最应该反思,为什么你妈第一时间不找你而是来找我!你要敢朝我身上推现在你就把你妈接你家去!”
……
蔚映敏沉默了一分钟,说:“姐你说得有道理。”拎上饭盒夹着尾巴离开了。
蔚映如都要生气了,啥人!
*
干洗店里的章建云正跟旁边烟酒行老板聊天,远远看见蔚映敏骑着车过来,朝烟酒行老板努嘴,“我儿子,有房有车有事业,你身边要有合适的给他介绍个。”
烟酒行老板娘问:“他喜欢什么性格的?”
章建云夯实地说:“他喜欢性格温柔绵软的,小鸟依人的那种,像我这样强势的绝对不行。”说完迎上去接饭盒,“我早就饿了。”
蔚映敏停好车进干洗店,见她打开坐那儿一面看短剧一面吃尖椒,他先在店里转了一圈,随后在她对面坐下,问她,“妈你咋打算的呀?“
章建云喝口水,“啥打算?”
“你不回去了,以后就待这儿?”
“我把鸽子和菜园送三楼了。”章建云眼睛看着短剧跟他说:“等房子过户和办完离婚手续他搬离那个家,我找人翻新一遍后再回去。”
“这之前你住我映如姐家?”
“放心,我不朝你那儿住,我知道你不待见我。”
“你这话说的……”
“实话就是不中听。”章建云说:“咱们一家人八字犯冲,最多相互忍耐上两天就要不耐烦,我住你门里看你眼色我不自在,要么我就在你们小区也买个房,你来我门里住。”
……
“您买个房跟买颗白菜……”
“我就是买白菜。”章建云看他,“我手里的股票力量组织到一块能全款买个房。”
……
蔚映敏说:“您先把短剧暂停。”章建云的手机里传来什么“皇上,五皇妃怀的可是您的骨肉啊!”
章建云把短剧关了,“我也想明白了,咱俩各过各的谁也别管谁,十天八天的出来吃个饭,等将来我躺病床上了你再把积攒的孝心一块朝我使。”
蔚映敏问:“你现在有啥事需要我……”
“成家生子。”
蔚映敏看她,“实际点的。”
“那跟你爸搞好关系,隔三岔五地给他抢瓶茅台,让你的名字顺利加到他的房本上。”章建云难得认真,“你名字添不上去我死不瞑目。”
蔚映敏点头,“我试试看。”
“我给他哪一套房子都行,车给他也行。”章建云执着,“但房子的最终归属得是你。”
“银行的保险箱开你户,要做好你爸诉讼离婚申请财产保全的准备。”
蔚映敏轻轻应了声。
章建云忽然看向他,“你不会背刺我吧?”
蔚映敏没做声。
章建云又点开了短剧,边吃饭边看。吃了会见他还在这儿坐,问他,“还有啥事?”
蔚映敏就是累了想坐会儿,顺势慢慢消化自己被动地卷入到父母离婚的财产分割中,以及无端想到一句网络梗”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世界是不是个草台班子他无力关心,但家庭一定是个草台班子,现在处于戏罢散台的阶段。
章建云吃了一整条尖椒后看他,试探着问:“你也被裁员了?”
……
“不是裁员。”蔚映敏解释,“是劝退,还不确定。”
“一样。”章建云不跟他争这些,“在我年轻时候这叫国改下岗,也怪你现在岁数大,要年轻个两岁你还有机会考公。”
蔚映敏说她,“你不是不鼓励我考公。”
“那是你刚毕业时候,年轻时候图安稳是要付出代价的,一份职业一干干三十年有啥盼头。”章建云关了短剧说:“体制是强调个人服从性的,没背景的人想升迁和有作为几乎为零,最好是能在三十三四岁踩着线进去,躺个二十年出来。”
“映如就是给弄颠倒了,年轻时候进去中年了出来,这时候生命力都枯竭了干个体户能不艰难。”章建云不认为下岗是个事儿,“你把面包店搞好再慢慢找别的商机多重发展。你跟你姐夫都不错了,被裁了也有关系网接着有机会慢慢翻身,你看电视里那些去北上发展做到上市企业高管被裁的出来送外卖,不知道是危言耸听还是被杠杆拉的,一个个精英摔下来摔个稀巴烂还得挣扎着跟底层人民抢饭。你看,往深里读书有啥用,辉煌个十年半生潦倒。”
“才能平庸的人都抗造。”章建云安慰他,“你没上过云尖摔下来也不疼,泥里滚一圈就能翻身,换个角度想才能平庸也是一种利好。”
……
蔚映敏的手机响了,一个陌生号,他接通说:“你好。”
对方熟稔的语气问:“你怎么没在面包店?”
蔚映敏反应了过来,问她,“有事儿?”
对方说:“请你去吃晚饭。”
蔚映敏说:“吃过了。”
对方说:“店里等你。”
高美惠挂了电话等在面包店,先店里转一圈,又出来把这一排门店都逛了。卖奶茶的,卖水果的,卖母婴用品的,卖文体用品的……
等她从文体用品店出来,再一次买了套精美的手帐和钢笔。类似款家里少有说七八套崭新的,只要她做出买文具的动作,代表着她打算再一次尝试写诗歌啦!
蔚映敏骑着车过来,见她手里的袋子问:“买了啥?”
高美惠说:“给杨照买的文具。”
蔚映敏停稳车,俯身锁着问:“来找我干啥?”
高美惠看他,“请你吃饭,中午不是没吃好。”
蔚映敏拿过车架上的水杯拧开喝,“中午吃好了,一大碗凉面呢。”
高美惠看他脸色,试探着问:“生气了?”
“我有什么立场生气。”蔚映敏认真地说:“你要说你有追求者在,我就不过去凑热闹了。”
“你也没回我微信呀。”高美惠说:“他饭口才联系我的。”
“你主动约我吃饭,我没及时回你微信你不应该打电话落实一下?”蔚映敏拧着杯盖说:“没意思。我见你俩在那儿吃,我就应该转身离开,还假惺惺地过去打招呼。”
高美惠不认为这是个事儿,“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我现在不是来找你吃饭了。”
天气燥热,没一丝夜风,蔚映敏就站店门口了几分钟而已,感觉后颈就开始细细密密地发汗。他也没请高美惠去面包店,店里有员工伸头朝他们看,还有一个好事的装作站在店门口迎宾,实则不过是想借机探听八卦。
蔚映敏左右看看,朝她说:“咱俩骑车去前面商场的西西弗吧。”
“西西弗是干啥的?”
蔚映敏说:“西西弗里有仙丹,能让我平心静气地跟你说话。”
“花那钱干啥。”高美惠知道没有免费的仙丹,建议他,“去我家吧。”
“不去。”蔚映敏回她,“去你家我上厕所不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