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说无益,蔚映如评价了句,“父母无德子女不和。”
章建云炸毛了,“我咋老感觉你在指桑骂槐……”
蔚映如让她反思,“为啥你老爱对号入座,是不是心虚?”
章建云躺回去,“谁心虚谁不是人,我是听不惯你的说话方式。”
蔚映如不跟她争,“就是说未来你不指望蔚映意赡养?生病啥的不需要她回来……”
“不需要。”章建云嘴很扎实,“我去年生病她都不回来,老了她更不会回来。”
“你们这样也行。”蔚映如说:“你既然不给她家产,她也不用履行赡养你的义务。”
章建云又炸毛了,“你说话咋那么不中听,我就因为没给她家产她还不赡养我?那我生养她一场咋算?”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蔚映如借机慢慢跟她说:“儿女都有赡养的义务,但不能好处是儿子的,义务是女儿的,我真心希望映敏跟映意能处好……”
“你这话说的跟我重男轻女跟我分裂他俩似的,不是那么回事儿!”
蔚映如没忍住说:“你应该把房子过给映意一套的。”
章建云脸上的表情凝固了,没多久,语气带有警惕之意,“是蔚映意朝我要一套房的?”
蔚映如感觉坏事了,朝她说:“这是我的主张,我认为你应该给映意一套。”
章建云问她,“你是大法官么?你认为我该给我就要给!”
“是有法律条文的。”蔚映如说:“女儿跟儿子具备同等的财产继承权。”
“那我是死了么?蔚映意在这儿争继承权。”章建云恼怒地说:“只要我活着,我就有自由支配个人财产的权利,我扔了捐了给谁都是我的自由,我可以给,但她不能争!”
……
蔚映如也气了,脱口说:“那你出个解除赡养义务的协议吧,你的财产她分文不要。”
章建云的眼神锐利如鹰,一下子全明白了,“蔚映意的意思是我给她一套房产她才尽赡养的义务,不给就解除赡养关系?”
蔚映如脑海一片空白,宕机了,她直接起身回卧室睡觉,“再管你们家事我不是人!”
第42章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良夜
次日一早蔚映如去医院了。
先帮明峻办理了出院,把他安顿到洗涤厂里的休息间,开着蔚映敏的车就回小区了。
到小区碰见独个在楼下儿童区耍的明皓,他朝着蔚映如喊妈妈妈妈,蔚映如甩不开只好领着他去了房产中介。
明峻想在小区里租个两居室,回头姐弟俩来找他也方便。两人协议离婚时的条件是离婚不离家,为了节约生活开支和共同抚育孩子离婚后继续住同一屋檐下,但现在情况有变,章建云住来了,明峻也不好住回来和没房间住回来。
现今她和明皓睡主卧,章建云睡明皓房间,明心放假回来她的房间不允许进人。她领着明皓一块去看房,明皓嘴就没停,问为什么爸爸不回家住?她说家里没房间了。明皓说爸爸可以继续跟你睡一个房间,我睡你们房间的飘窗台上就够了。蔚映如说有两个家多新鲜呀,你想住爸爸家就去住,爸爸也可以随时来咱们家。明皓被爸爸家和咱们家弄糊涂了,但这并不影响心情,他只要能跟明心和妈妈天天见面,能跟爸爸随时见面,有几个家都没关系。
中午时蔚映敏在群里@她,说晚上去医院看明峻。她说出院了。蔚映敏说那晚上我买点小龙虾,孩子们不是放暑假了么?蔚映如直接私聊他,你们家破事我不管了。
真不管了,没能力管。
蔚映敏直接打了过来,蔚映如挂断,回他,等我自己的事忙完再跟你说。
……
早晨章建云出来上卫生间时跟正护肤的蔚映如碰头,两人没搭话,章建云脸浮肿到一双眼睛呈三角形,如泰山压顶般地勉力睁开条缝看了眼蔚映如,之后又不堪重负地x上随手关了卫生间门。蔚映如则是闭着眼举着瓶精萃水朝面上喷,喷完双手拍打着回卧室换衣,换好准备去医院。
章建云蹲马桶时侧头看了眼浴镜里的自己,又双手呈握拳状从发面馒头似的手背上推断出今天水肿得厉害,一睡不好就水肿。她从卫生间出来见蔚映如衣装得体,问她,“你要去医院了?”
蔚映如也没事人似的说:“我去跟明峻办理出院。”
章建云说:“我等会给他们俩弄吃的。”
蔚映如挎上包换着鞋说:“他们俩等会跟杨照出去吃灌汤包。”随后抬头看她,“你怎么又水肿了?这两天我挂个号领你去看看。”
章建云不在意,“我就这体质。”
蔚映如交代她冰箱里有吃的,等她睡够了吃啥自己弄,说完离开了。
章建云游神似的去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眼,没想吃的又合上出来,经过客厅回房间时被落在阳台栏杆上的一只麻雀吸引,又拐脚拉开客厅纱窗门去了阳台。麻雀扑棱着飞了,西边的太阳要隐隐升起,她眼睛受不了强光刺激似的蹙紧眉头,潦草虚空地看了一圈转身回客厅。前脚回客厅后手就紧掩纱窗门,蔚映如和明皓怕蚊子,蚊子一叮就过敏。
她回房间躺下刷手机,看见干洗店的大姐在十分钟前发了条状态,她们几个披红挂绿的老姐们儿在一处荷花池旁给一群摄影爱好者当模特。她随手点个赞,也不睡了,洗漱换衣去了小区附近的一个公园溜达。
到公园里的前十五分钟都觉得一切是新鲜的,比在家里睡懒觉强,但十五分钟后开始觉得索然无味,本质上待哪儿都一样,别人的精彩是别人的,你既融入不进去又自个创造不出精彩,到底还是老话:人间悲喜不通,苦乐不均。
但她也没转身回家,沿着公园的主干道往深处去,经过几队打羽毛球的站那儿看两眼;经过一排打乒乓球的,球弹落到她脚下,她本能抬脚射球似的踢飞了。人追过来捡球的看她,她对不住地挥挥手;经过几个围成圈踢毽子的,就你踢给我我踢给你,这种没技术含量的她也行;经过一列老年模特队,哟呵,平均身高少说都在一米七以上,踩高鞋戴礼帽个个身段气质好;经过一群运用手腕技巧把玩竹竿操的,她站那儿想不明白,这锻炼的是啥,手腕的灵活性?这有啥可锻炼的;又经过一个老年乐器队,拉二胡的,弹手风琴的,吹萨克斯的,打爵士鼓的,还有两种乐器她眼生。这里围观的人最多,这些玩乐器的老头老太着装上最为讲究,观赏性也最佳。
不知不觉一圈转下来过去一个小时了,她嫌脚酸,就近找个长椅置身事外地坐下歇息。不多时一块穿过法桐叶缝隙打下来的晨光落在她脚尖,她盯着脚尖看那一小块光,脸上的浮肿消些了,一双眼睛里的精明、戒备、和更深处无枝可依的彷徨一览无余。
在和丈夫四十余年的婚姻中一直处于戒备和战斗的状态,夫妻不睦,儿女不亲,那她当年离婚后又选择回来,又在婚姻中持续了几十年的被消磨被损害到底是为了什么?
假如当年没有选择回来,而是迈向全新的人生,又会是一副什么光景?
在她彷徨时,远处传来一道字正腔圆的诗歌朗诵:不要温和地走进那良夜
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
上午杨照领着明心去姥姥家了,中午在姥姥家吃饭和推着姥爷出门遛弯,不白遛,只要推到商场就一个人给买两个冰激凌球。
杨照跟明心吃着冰激凌觉得商场没啥好玩儿,性价比也不行,商量着要推姥爷回家。老爷子可不想轻易回家,八百年不出一回门,他坐在商场一楼的咖啡馆里喝咖啡,让她们俩上二楼看书。杨照不想去书店,但明心看出了姥爷不想回家,遂拉了杨照上二楼书店。
真没啥想看的纸质书,平日用惯了电子阅读器嫌纸质书翻阅着麻烦。两人也没什么目标读物,就是一排排书架的浏览,当到了一列两性关系的书架前,杨照随手抽了一本青少年性启蒙的读物翻阅,没意思,她想看那种直言不讳的性科普书籍,除了讲怎么防范也讨论如何疏解。明心见她抽出的书就跟她嘀咕,杨照也跟她嘀咕,两人鸟语似的嘀嘀咕嘀嘀咕,从男生的到女生的,这话题少说嘀咕了半小时,杨照跟她分享了在洗澡时怎么操作能让自己的身体获得愉悦,调整花洒的水量来刺激小妹妹就行了。明心羞红脸,问你操作过?杨照说我去年就操作了,我妈教我的方法,又卫生又不会伤害到自己……
一楼的老爷子坐在轮椅上一面喝咖啡一面观察商场来往的客流,从前的商场可不这样,他每回跟老太太一块来逛都逛到暴躁,光是超市收银台结帐都要排十几分钟队伍。如今盛况不再,稀稀落落萧条得很。
晚上高美惠上来蔚映如家时客厅正热闹呢,仨孩子坐在沙发上看综艺节目,节目里一点点滑稽或好笑的场面明皓就表演性地捧腹大笑,笑着看着明心和杨照。这俩人是一点不捧场,相互翻个白眼冷笑继续观看。
高美惠洗了手出来去厨房,蔚映如正在小炒鸡纵菌,蔚映敏背对着她在水槽旁剥一条大葱。高美惠问:“需要我帮忙么?”
蔚映如说:“厨房站不下。”
高美惠说:“那我洗水果吧。”她上来的时候拎了袋水果,拆了两盒蓝莓和黄桃拿去厨房洗,站在水槽旁的蔚映敏扔给她个媚眼,把水槽让给她洗水果,挪步去料理台拍蒜切葱,蔚映如翻炒着菜说:“五斤小龙虾映敏清理了一个多小时,手都刺破皮了。”说完把炒好的鸡纵菌装盘,转身端去了饭厅。
蔚映敏见腾出了锅就端去水槽洗,洗完烧小龙虾。高美惠把洗好的水果端出来给孩子们,随后折回了厨房,问朝锅里倒油的蔚映敏,“需要我干点啥?”
蔚映敏说:“姐你洗块姜。”
高美惠找到姜拿去洗,“切片还是拍块?”
蔚映敏朝锅里倒了小半锅油,“拍块吧。”
高美惠轻声问:“怎么需要那么多油?”
“炸小龙虾用,炸两道后烧出来的更香更 Q 弹。”蔚映敏老练地说:“其实沸水焯一下也可以,那样更省油,但口感上油炸的更香。”
高美惠切好姜,站在一旁看他烧。
蔚映敏说油烟大,姐你先去客厅。
高美惠没动弹,说我想看你烧饭。
没多久菜上桌了,一盆香辣小龙虾,一盆油爆小龙虾,能吃辣的吃辣不能吃辣的吃油爆。那仨孩子齐齐围了过来,明心举着手机拍照,明皓忍不住要伸手捏虾,而杨照则淡定地坐在餐位。
蔚映敏独个在厨房收拾,做小龙虾是个大工程,爆炒前需要先过油,那油溅的地板上都是,不及时清理怕滑倒了谁。蔚映如见他准备拖地,夺过拖把说你去吃我来弄。蔚映敏洗了手去餐位坐下,戴上一次性手套给孩子们剥虾。他剥虾速度快,也没有什么指向性,就剥好放空餐盘里谁吃谁夹。
高美惠对这种重油的没什么胃口,也是戴了双一次性手套专心剥虾,正剥着听见明心问:“你怎么不吃小龙虾?”
高美惠循着声音望过去,听见杨照说:“我不喜欢吃。”
明心奇怪,“你不是最爱吃小龙虾了?”
杨照理直气壮,“我今天不喜欢了!”
高美惠望向杨照,杨照吃她最不喜欢的鸡纵菌都不吃小龙虾。她的那股不喜欢表现得十分直白,旁若无人的直白,她完全不惧高美惠,跟她对视了眼继续吃鸡纵菌,轰轰烈烈地吃鸡纵菌。
她在客厅沙发上看综艺时全都看见了,看见高美惠一直陪在厨房里跟蔚映敏聊天!
高美惠偏头看邻座的蔚映敏,他就在那儿专注剥虾,剥好放盘里。
高美惠脱了一次性手套,去卫生间洗洗手,折回来坐在沙发上,顺手拿了茶几上高一的课本翻看。
蔚映如从厨房出来问她,“你怎么不吃?”
高美惠说:“你们吃,我不饿。“
蔚映如没多说,坐去餐位上吃着跟她聊,“老太太也给明心借了一套。”
明心说:“我跟杨照计划七月中旬开始预习。”
蔚映如说:“八月预习也行。”
“八月有新生入学军训。”
每天忙忙碌碌的,蔚映如把这茬儿都忘了,她见杨照一个劲儿吃鸡纵菌,没问她为什么不吃小龙虾。她问蔚映敏,“你怎么不吃?”
蔚映敏说:“我不饿,我今天吃午饭晚。”
蔚映如没再管他们,吃好自己碗里的那一口饭。
明皓是不停往嘴里塞剥好的虾,塞着说着,“舅舅你把小龙虾做太多了,像小山一样吃不及。”
“吃不及就不吃了,别撑坏肚子。”蔚映如说:“你大姥姥爱吃,等大姥姥回来留给她吃。”
高美惠跷着腿坐在沙发上,转头看向餐桌,捕捉到蔚映敏的眼神跟他对视上,对视了几秒后心照不宣地转开了。
杨照也吃好了,从餐桌上挪坐到高美惠身旁依偎着她。高美惠说:“你等下跟明心一块收拾厨房。”
“我来收拾吧。”蔚映如说:“今天油烟重她俩跟我收拾不干净。”
“那行。”高美惠转头问杨照,“咱们先回去吧?”说完把那一摞高一的课本装好,换鞋带上杨照离开。出来单元楼她抱着那一摞课本步行,杨照骑着车朝前冲一段折回来接接她,再朝前冲一段再折回来接接她,来回这么骑着玩儿。
到家换了鞋把那一摞书放下,高美惠去主卫洗了手出来坐去书房等她。杨照上了卫生间过来书房,明知故问,“你想说啥?”
高美惠问:“今天为什么不喜欢吃小龙虾?”
杨照盘坐在学习椅里说:“我不喜欢她舅舅。”
高美惠问:“为什么不喜欢?”
杨照反问她,“你们俩是不是在谈恋爱?”
高美惠看她,“是。”
“那他是不是也住咱家了?”杨照伸出手指说:“你别想否认,我在你的袜子兜里看见了一双男士袜子。”
“我为什么要否认。”高美惠拔开她指人的手,“他是有留宿。”
杨照感到生气,“那你还问我为什么不喜欢他,我不喜欢他不是应当的么!”
高美惠问:“你是不喜欢他还是不喜欢我跟男人交往?”
杨照坐在学习椅里转圈,“我都不喜欢。”
“你是希望我一直单身?”
杨照定住椅子看她,“是你自己跟我姥姥姥爷说的你要一辈子单身。”
高美惠说:“我那是负气话。”
“那我不管,我觉得你单身挺好的。”
“那是你觉得。”高美惠说:“人的情绪感受和生活状态是流动的,我前些年觉得单身好,但现在感觉有些孤单。”
杨照说:“你不是有我,我不是你女儿么?”
高美惠问:“你大学会在省内读么?你未来的人生发展要规划在省内么?你能陪我到老么?”
杨照被问住。
“你现在每周回来一天,将来发展好了也许三两年不回来一次。”高美惠说:“我要靠着对你的思念过后半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