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说出为女不易之语的人,自然会对饱受折磨的她伸出援手。
她们这位德妃娘娘,可是满六宫出了名的心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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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大人今日向汗阿玛起了奏章,言明尼布楚与雅克萨如今已经是我大清领土,不如在与沙俄签订的条约内容中以尼布楚为界限,尼布楚之内的领土皆归于我朝。”
胤禛刚下学不久便与胤祚二人匆匆来了永和宫,祝兰正在盘算这几日乌雅家里送上来的铺子的收益,桌案上是满满当当的账册。
祝兰先是命人打了水进来让儿子们净了手,随后问道:“然后呢?”
胤禛:“汗阿玛不知为何,竟然对索大人说初议的时候可以以尼布楚为界,但是如果沙俄的使者不愿退让,以额尔古纳为界限也并无不可。”
在胤禛看来,大清国土必然不容侵犯。
如今他们与沙俄的这一仗明明是清军胜利,为何还不能将尼布楚划入大清领土,汗阿玛莫不是老糊涂了?
祝兰对于清史的了解并不算特别多,但是根据这段日子以来宫内外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以及玄烨偶尔会对她说出来的一些只言片语,她大概能够猜到一点玄烨说出这番话的意思。
“如今噶尔丹正在大肆进攻喀尔喀,你看策棱这段日子魂不守舍的,就知道喀尔喀那边情况必然不算好。”
祝兰轻声道:“你们汗阿玛肯定不能只考虑到尼布楚这块地方,他应当是想尽早与沙俄那边划清界限,从而能够腾出兵力人力来对于噶尔丹,这才作出了重大让步。”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祝兰心里面还是想骂玄烨两声。
纵观整段清朝历史来看,《尼布楚条约》的签订在当下来看问题不算很大,而且它还起到了收复长期被侵占的领土的作用。
两国之间早早订约停战也能够让大清快点腾出人手去解决准噶尔叛乱的事情,加快完成国家统一的进程。
但是,这却给后世留下了很大的隐患。
条约签订后,沙俄与清廷开始逐步通商,它们得到了贸易的便利不说,而且还解决了自身的食粮问题。
如此一来便促进了沙俄的野心疯狂增长。
现在大清国力强盛自然不怕,等到咸丰帝的时候却生出了戊午、庚申两约,《尼布楚条约》不可不谓祸根。
胤禛有些闷闷不乐,如果是他,肯定不会将到手的土地拱手让人。
“额娘,你这账册里面居然还有和洋人打交道的?”
祝兰转头一看,原本在一旁逗胤祯的胤祚已经很自觉地坐到了桌案边,他翻账册的速度很快,简直就像一目十行一般。
“你舅舅虽然做官不怎么样,但是在这方面倒是脑子转得挺快。”
祝兰口中说的舅舅是乌雅氏的哥哥白启,她如今私下置办的这些产业都是乌雅家的人在帮她打理的。
这里面有些产品和营销策略是她告诉额娘的,掺杂了一些后世经商的理念,放到如今的大清来说还算稀奇。
因此她手里的这些铺子不说赚得盆满钵满,到底也是让她有了不少底气。
“广州那边来的洋人如今日益增多,里面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虽说宫里的人瞧着已经不算多少见了,但是放在外面售卖却是紧俏得紧。”
“诶对了。”祝兰放下手里的账册望向胤祚,“你这几日下学之后不都是在和白晋先生他们在一起么?今日怎么和你四哥一起回永和宫了?”
“先生似乎有些不舒服,这几日他一直与我在忙着将他带过来的那些书籍翻译成满文的事情,昼夜不休,劳累过度,如今只好放我一天假了。”胤祚摆手道。
暖阁里面祝兰带着胤禛、胤祚讲话,偶尔逗弄逗弄一下如今已经能稍微说点话的胤祯,时间便飞快地过去,胤禛与胤祚也到了该回阿哥所的时间了。
待两位小阿哥走出永和宫后,茯苓便从宫外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个小盒子。
“这是什么?”祝兰好奇地询问茯苓道。
茯苓:“承乾宫王庶妃娘娘身边的巧云送来的物件,说是恭贺咱们十四阿哥周岁生辰的。”
祝兰沉默,胤祯的周岁生辰都过了三个月了,他过周岁的时候王庶妃都还没进宫呢,这是闹哪一出?
盒子里放着是一件银制的长命锁,样式看起来倒像是苏州那边的。
“承乾宫里头......出什么事了?”祝兰招招手,让茯苓去叫外面的项修进来。
佟皇贵妃薨逝后,她原本握在手里的宫务都被玄烨交到了钮祜禄贵妃手里。
只是贵妃如今怀了孕,这胎怀相不好不说,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损耗了大半,看起来瘦骨伶仃的,吓得玄烨怕她劳烦心神出什么事,便将大半的宫务都分发到了四妃手中。
也正是借此机会,项修暗地里倒是往六宫里安插了不少人手。
他倒也不是为了做什么坏事,只是为了打听消息的时候能够方便点,而且他安插的基本都是粗使宫女或者太监,一点也不打眼。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情,主位娘娘磋磨庶妃宫中常见,娘娘这般心善的人才是少数。”
项修将承乾宫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如实告知后,忍不住感慨了几声。
永和宫中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这么多年下来除了祝兰一个主位之外就只住了一个章佳格格,二人相处融洽,从来不会出现像项修口中所说的这种磋磨一事。
祝兰心情复杂:“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主位娘娘磋磨庶妃最多不过也就是罚罚抄写经书,像佟妃这样克扣口份,着实是多少有些过了。
性格飞扬跋扈如宜妃,面对宫中的庶妃也要寻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才能进行惩治,更何况佟妃如今虽然领着妃位的份例,实际上也不过是个没有册封的庶妃。
后宫里宫规森严,哪里容得了她这么胡来。
项修:“娘娘是想插手这件事?”
祝兰:“我自认不是什么善良的人,但是到底是佟妃有错在先,我管了也不出格。”
“如今我也掌管着五分之一的宫权,在其位谋其事,自然要管。”
祝兰将手中的盒子交给了茯苓让她收起来:“雅利奇若是回来了便让她去东配殿玩会。”
茯苓:“娘娘这是要出门?”
祝
兰点点头:“宫务之事虽然万岁爷命四妃协同贵妃一起处理,但是这种作践嫔妃的事情还是要同贵妃说上一说,若是我直接出手处理恐怕有僭越之嫌。”
所以她若是想要帮一帮王幼宜,得先跑一趟永寿宫。
不过话说回来,钮祜禄氏进宫这么多年,她们二人实际上却并无什么私交,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会象征性地送上些礼。
而这次去永寿宫,除了要处理承乾宫的事情之外,她还想去试探一下这位钮祜禄贵妃的想法。
先前阿灵阿所做的事情,她不信这位贵妃不知道。
但若是她知道,还与法喀等人无动于衷的话,恐怕阿灵阿检举打探索额图欲行谋害皇子之事,正中他们下怀。
那这就很耐人寻味了啊!
这总不可能无冤无仇吧,祝兰想着,但是在宫里这么多年,又借着胤禛与玄烨还有乌雅家传递的各色消息,都没有显示出钮祜禄氏与赫舍里氏有什么深仇大恨。
显然这份仇恨不可能是关乎家族的。但如果不是关乎家族的仇恨,那么所选的可能性就缩小了很多。
而祝兰心中隐隐有一个念头。
恐怕这份仇恨与早逝的孝昭皇后脱不了干系。
胤祚的事情已经让她对索额图已经太子的好感跌到了谷底,如今她倒是想借着这位贵妃来打探一下虚实,若是与她的猜测相差不差的话,说不准她们还能合作一把。
索额图......太子......
祝兰心里恨恨想到:赶紧给老娘全废了!
第052章 五色梅花酥
永寿宫是两进院。
前院正殿永寿宫面阔五间, 黄琉璃瓦歇山顶。
祝兰在宫人的引路下进了永寿宫正殿的暖阁中,甫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
艾叶和苎麻根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让祝兰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看来贵妃这一胎是真的不好。
钮祜禄氏端坐在宝座上, 她的下巴尖尖, 双颊有些瘦削,哪怕抹了脂粉都遮盖不住她脸上的病态。
“让德妃见笑了。”
钮祜禄氏身边的宫女们有条不紊地送上了茶果与茶盏。
祝兰坐到了钮祜禄氏的下首, 目光微微偏移,将殿内略微打量了一下。
药味太浓了。
钮祜禄氏:“不知德妃此番觐见可是遇着什么事了?”
祝兰也没料到贵妃讲话竟然是如此开门, 完全不似其他宫中女子一般委婉。
贵妃笑笑,轻轻靠在身后的引枕上, 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我进宫多年,却不怎么与宫中之人打交道。”
“从前我与你也不曾有过什么往来, 大多都是面子情。你这次既然冒着打扰我怀孕修养的风险来永寿宫寻我,想来也是有你认为重要的事情。”
祝兰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据说温柔如水, 柔弱贞静的钮祜禄贵妃, 觉得人果然不能单听传闻。
祝兰:“阿灵阿前两日从盛京回来了。”
贵妃先是一怔, 而后温温柔柔地笑了一声:“他去盛京竟去了这么久么?”
祝兰:我怎么听着感觉阿灵阿被鄙视了, 不是错觉吧?
“贵妃听起来仿佛知道阿灵阿去盛京干什么了?”祝兰试探道。
像钮祜禄氏这样的家族多多少少手里都会有一些属于自己的眼线和暗卫, 只是阿灵阿是遗腹子, 遏必隆死前想必也没有给他留下多少可以支配的人手。
他如今可以支配的那些人手估计都是钮祜禄承爵人可以调动的。
而在这之前钮祜禄家的承爵人是法喀,要说这么多年来他一点自己的势力都没有培养肯定是不可能的,所以阿灵阿调动这些人的行为肯定逃不开钮祜禄兄妹的法眼。
贵妃诧异地看了祝兰一眼,似乎没想到她这么早就撕开了这层朦胧的面纱。
殿中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过了良久,贵妃挥了挥手让侍立在一旁的宫人们都下去, 只留下一个穿着鹅黄衣裙的宫女。
“莺儿, 给德妃娘娘上盏茶。”贵妃吩咐道。
茶叶是苏州那边今年新贡上来的碧螺春,水是玉泉山的水。
细细抿来只觉得口齿生津, 让祝兰原本心中的郁燥都消散了不少。
“我深居宫中,哪里能够打听得到阿灵阿在外头做了什么。”
贵妃笑笑,“只不过家母先前入宫的时候,家兄曾托家母与我说了几句话罢了。”
这话一出,祝兰就知道阿灵阿替她做的这些事情钮祜禄家的这些人恐怕知道得大差不差了。
亏得阿灵阿这小子还得意洋洋地以为自己对手里的势力控制得牢牢的,还在玛颜珠面前炫耀。
“这是阿灵阿从盛京带回来的消息。”
祝兰从袖中摸出了一只镯子,她一掰镯子,镯子的接口处就开了,露出了里面的信纸。
“你就这么给我看?”贵妃抬眸,“不怕我与万岁爷说你私相授受?”
祝兰笑笑:“娘娘不会的。”
她承认她这么做有赌的成分。
莺儿从她的手里接过了信纸递到了贵妃面前。
钮祜禄氏缓缓将纸展开,香烛渐渐燃烧,蜡油微滴。
不知过了多久,她将手中的信纸卷了起来,一把扔进了烛火里。
“!”一旁的莺儿被吓了一跳。
白纸黑字在火中燃烧,逐渐变为一捧焦灰。
“咳!”
钮祜禄氏重重咳嗽了两声,随后饮了一口温水压了压嗓子。
“喜塔腊氏家中妻儿父母确实已经死绝了,但是跟随她们一同前往盛京的途中逃脱了一名婢女。”
祝兰缓缓道:“那位婢女是喜塔腊氏夫人的贴身婢女,她一路流离,因为没有户籍被阿灵阿正好发现了。”
阿灵阿很谨慎,在发现这名婢女可能是胤祚一案中最后的幸存者后,他就将这名婢女藏了起来,并且让她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部口述出来画了押。
单凭一名婢女的告状自然不可能轻易拉下来那位高高在上的索大人。
但是只要她们手里握着索额图的罪证并逐步搜集,等到太子和索家一旦犯下什么过失,祝兰就能借此加上一把火。
数罪并罚,赫舍里家不死也要被扒一层皮!
贵妃垂眸:“钮祜禄氏与赫舍里氏无冤无仇,此事你同我说又有何用?”
她悄悄攥紧了手里的帕子,病态的脸上控制不住地飘上了一层红晕。
“钮祜禄氏可能与赫舍里氏无仇,但娘娘必定对赫舍里氏有仇。”
祝兰很随意地拿起了桌上的一块五色梅花酥,晃了晃杯盏中的茶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