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瑜是怎么做到一身血味从中宫全身而退,还跑到这个不知道哪里的偏殿。
空气很安静,小拇指没有任何反应,孟萝时抖着手去碰染血的裙摆,触及冰凉湿润, 指尖也粘上了些许红。
这是她在古代这么久以来, 接触到最大量的人血。
刺眼又恶心,她屏着呼吸, 把快抖到抽筋的手指放到外层斗篷上使劲擦了擦。
对目前的状况,一时间难以接受。
“没事的, 没事的……没事的, 皇后死了就好。”她低喃着
自我安慰,然后往外走了一步, 想离开陌生的偏殿。
然而脑补的血腥画面让她腿软的刚迈出去,就摔在地上。
她爬起来踉跄着往前跌跌撞撞了好几步,冷风一阵阵地带走冒出来的汗,来古代世界前做好的心理准备在此刻土崩瓦解。
“怀瑜, 咱下次要不还是文明一点,抛湖里抛井里都成, 这太吓人了。”她一边观望逃跑路线,一边用不受控的哭腔试图劝解这具身体的主人。
她不清楚皇后具体是怎么死的,但看过的惊悚片像入侵性思维,把在影视剧里见过的最恐怖的死亡方式,连环画般地播放给她看。
以至于她闻着身上的血味止不住地干呕。
离开皇宫的路其实很简单,只要找到各个院子里的狗洞,一路往西,到西边靠着内围墙的人工湖。
人工湖里有个连接内墙的通道,过内墙后,需得找到提前买通的守卫,翻过外墙离开皇宫才算成功一半。
最麻烦的是皇宫最外层的护城河。
不过谢期说她只要顺利地翻过外墙,剩下的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亥时已过,整片夜空黑的看不见一丁点儿的光,似无形的黑幕覆盖目光所及之处。
孟萝时仰头望了半晌,重重地叹了口气,她的方向感不太好,尤其是当周围的建筑无甚分别时,方向感为零。
很多时候,她感觉自己像个拖油瓶在折腾怀瑜的身体。
“怀瑜。”她走到狭长的宫道里,举起右手道,“这边是西吗?”
小拇指没有动静。
她沉默了半晌,转身又问道:“这边是西。”
小拇指依旧没有反应。
孟萝时看着长长的宫道,后脑勺嗡嗡作痛,她抿着唇把兜帽拉起来盖住脑袋,心如死灰面朝高高的红墙,开口道:“这边是西。”
天可怜见,小拇指在凛冽的寒风中轻颤了一下,微弱仿佛是她的幻觉。
“…………”
孟萝时望着高到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宫墙,沉默了很久。
然后像一只螃蟹,横着挪动,以此让自己的身体永远面朝西边,一边还不忘吐槽:“迟早搞个挖掘机把这里的墙都拆了。”
“啊啊啊啊……”凄厉的尖叫声响彻中宫。
凌乱的脚步声和惶恐的尖叫重叠在一起,宛若二重奏此起彼伏,在宽阔的宫殿里经久不衰。
“快去禀告陛下,有刺客,有刺客闯入杀了娘娘……”
“太子殿下,我去找太子殿下……”
大量的宫女在听见第一声尖叫后,涌入内室,随即被恐怖的场面震的脸色遽白,跌跌爬爬地又朝着外面跑。
个别胆子小的只看了一眼就被吓晕,瘫软在地。
本该温暖和煦的中宫内室充斥着难闻的血腥味,干净整洁的软塌像被扔在染缸里浸泡过。
纯白的毛毯变得血红,垂落的一角还在滴答滴答地掉暗红色的血液,在地板上汇聚成小小的水洼。
横躺其上的尸体没了脑袋,裸露的血肉里是被割断的骨头。
另一边的梳妆台上摆放着一颗妆容精致的脑袋。
眼睛瞪得极大,嘴巴微张,脸上还有干涸的眼泪,死前的惊恐和痛苦被完完整整地保留。
断开的脖子下铺着一块薄薄的毯子,四角布满了皱褶,似乎是想打包带走,连结都打好了,又顾虑着什么,最终匆匆解开结,遗落在此。
常伴着皇后的掌事宫女,不顾一地的血,在内室找了一圈,找到了晕倒在衣柜边上的嬷嬷,她先是颤抖着手去探嬷嬷的呼吸。
感受到延绵的气息,连忙喊人道:“嬷嬷还活着,来人搭把手。”
四五个宫女立马赶到她身边,手忙脚乱地把人抬出去。
“今夜都有谁来过中宫。”
值夜的宫女被吓得近乎失语,她抖着身体把所有来过的人都报了一遍,尤其是半炷香前离开的孟怀瑜。
“你带着几个人去找统领,就说娘娘被害,封锁皇宫和京州所有出口,捉拿贼人。”
“是。”
宫女连滚带爬地往外跑,期间还被台阶绊倒,重重地摔在地上。
管事宫女冷静地吩咐着身边的人,将能通知的所有人喊了个全,最后实在找不到人,从角落里拖了一个胆小的太监去找礼部敲丧钟。
中宫彻底陷入兵荒马乱,沉睡的宫殿接连亮起烛光,一座连着一座,宛若火龙蔓延扩大。
亥时末,本该沉睡的皇宫亮如白昼,光亮溺出高不可攀的宫墙,点燃京州的街道。
先是一匹疾驰的马,再是数不清的马车,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宫门口。
而此时被追捕的孟萝时,艰难地游过人工湖的通道,作贼般从内墙与外墙中间的缓冲地带冒出头。
人工湖表面早在上月就结了一层冰面,冰层虽不厚,但凿出洞也需要不小的力气。
孟萝时再下湖前费了一番力气,游过通道又费了一番力气。
严冬的湖水异常冰冷,浸泡在水里宛如上千把刀割肉,割开后又有无数的针扎,时间长了后,她甚至分不清到底是冷还是痛,又或者麻。
内墙的湖面上并没有冰层,她任由自己像具泡发了的尸体飘在湖面上浮浮沉沉。
等着谢期口中打点过的守卫来捞她上去。
约一分钟后,一道黑影从湖面掠过,单手拎起她领口的衣物将她甩在没有光亮的角落里。
压着的嗓音带着不可忽视地咬牙切齿:“你疯了,知不知道内墙有多少人盯着。”
孟萝时本就冷得快失去知觉,这一摔,摔的头昏脑涨,全身上下仿若石头触碰石头,让她一时间连爬都爬不起来。
她伸出手摩挲了一下,继而放弃。
“我没力气了,太冷了。”她躺在地上,全身抖地跟筛子一样,恍恍惚惚地说,“湖里缓和一点。”
青年蹲下,手背覆上她湿淋淋的脸颊,宛若冰块。
“没有内力就敢下水,你也是个胆大的。”
他解开厚重的氅盖在少女的身上,拦腰抱起,神色不似方才冷硬:“再忍忍,马车上有火炉。”
大氅内存有未消散的热意,孟萝时贪恋这点温暖,下意识将自己缩在一起,脑袋也埋进了青年的颈窝。
似乎这样就能汲取到热源。
“嘶。”青年被冰地拧眉,他运起轻功攀上外墙,提醒道,“男女授受不亲。”
孟萝时被冻的人都快傻了,听见他还在顾及男女问题,上牙和下牙打架道:“大哥,我命都快没了,你三十七度的嘴能不能说点这个温度该说的话啊。”
他垂眸,瞥了眼怀中的少女,淡淡道:“我以为这种季节你敢下水,已经做好了被冻死的准备。”
孟萝时抬起头毫无威慑力地瞪了他一眼:“褚祈一呢,我要求换人。”
青年耸了耸肩:“带着人在外边打架。”
孟萝时:“?”
似乎是看到她眼里的困惑,褚祈州贴心地解释道:“我们尝试过买通外墙的守卫,但效果很差,外墙守卫多的超乎想象。”
“几乎两步一个守卫,单靠买通要花不少银子,更何况总有那么一两个不为钱财所动,所以我们决定强攻。”
孟萝时渐渐张大了嘴,她震惊道:“硬抢啊。”
褚祈州笑了笑,慢条斯理地纠正她的话:“不算硬抢,毕竟是你主动跟我们走。”
孟萝时扯了
扯唇,回了他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然后将脑袋又埋进了他的颈窝,他的体温偏高,像燃烧的火炉,没一会儿就将她冰凉的脸焐热。
褚祈州从最初的别扭到习惯,最后蹲在城墙上饶有闲心地望着底下刀光剑影纠缠在一起的两拨人,不疾不徐道:“说起来,你想不想知道谢期谢大人给了我们多少银子。”
孟萝时微微抬头,刚焐热的脸被寒风一刮,迅速变冷,她哆嗦着又埋了回去,闷声道:“不知道,但谢家是冀州有名的商贾,家财万贯。”
谢承安想趁着这场瘟疫灭谢家满门,留下的家产必然会落在他一个人身上。
一夜暴富这个词在谢承安的身上变成了实质。
“一万两黄金。”
耳边呼啸的刺骨寒风,随着话语一道消失得干干净净,孟萝时诧异地抬眼,望着半垂着脸的青年,不敢置信道:“多少?”
褚祈州带着些许弧度的眼睛对上了少女圆睁的眼,缓慢地重复:“一万两黄金。”
“他喜欢你。”
这句话直白又荒谬。
她仿佛听见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眼睛睁得更大了。
自从知道谢承安与孟家的纠葛后,孟萝时便生出了跟怀瑜相同的想法,老死不相往来是这两人最好的结局。
一辈子不复相见,也好过祁乾一般抵死纠缠。
她挣扎着伸出湿淋淋的手,按住褚祈州的嘴巴,劝道:“别再用你那三十七度的嘴巴说话了,天那么冷,你让它也降降温吧。”
褚祈州挑眉,瞧着她见鬼般的表情没再说话。
手臂用力将她往上颠了颠,继而抱着人从城墙上俯冲下去,一脚踹开了举刀往弟弟后背偷袭的守卫。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吓得孟萝时差点骂脏话,她单手勾住褚祈州的脖子,整个人止不住地紧绷,微张的嘴里呼哧呼哧的冒着热气。
眼眶不知是被风吹还是惊吓,迅速泛红,一层薄薄的雾气在里面荡漾。
“褚祈州!我要跟谢期打你的小报告,让他扣钱!扣钱!”
褚祈州落地后,有人吹响了尖利的哨子,似乎是撤退信号,身穿夜行衣的人分成两队,一队护送主子撤离,一队留下拦住守卫断后。
打得不可开交的小少年也终于有时间瞧上一眼心心念念的孟姐姐,攥着滴血的剑,凑到她身边开心道:“孟姐姐,我杀了好多人,你瞧见了吗?”
孟萝时:“…………”
她在快速倒退的风景和摇摇晃晃的颠簸中,与星星眼的小少年对视了下。
然后沉默地将脸埋回褚祈州的颈窝。
留下风中凌乱的后脑勺面对讨要夸奖的褚祈一。
“啊?孟姐姐为什么不说话,是我杀的人不够还是你方才没瞧见。”
明白弟弟想法的褚祈州直言道:“你想让她说什么,说你砍人砍得好看,还是血溅得高。”
话音一落,怀中蓦然传来突兀的干呕声。
孟萝时好不容易遗忘的惊悚血腥画面,被褚祈州三言两语勾出来,皇后的死变成千奇百怪的画面在脑海中排列组合。
“呕……”她揪着褚祈州胸前的衣物,脸色苍白道,“麻烦接下来几天,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么恶心的词汇。”
褚祈州轻皱了皱眉,加快了足下轻功。
京州郊外的秦新山脚停着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车厢周围守着四五个黑衣人,捧着瓜子百般无聊地唠嗑。
车厢内偶尔会有轻细的声音传出,伴随着嬉笑。
寒风将四周的树叶吹得簌簌作响,仿佛有人踩着枝头掠过,打散了摇摇欲坠的枯叶,大量的叶子抖落,盛着风般在原地转圈。
车厢周围的黑衣人们听见动静后立刻舍弃手里的瓜子,拔出腰间长剑,半包围着马车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