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天才拉弓二十下,他就说好了,够了,可以了,今天的任务完成了。
秋月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拉个二十下能起什么作用?
一开始几天,她都还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以为要遵循循序渐进的原则,轻轻松松拉了二十下,就乖乖听他的吃喝玩乐去了。
到第十天,她就觉得不对劲了。但她没有当场说出自己的质疑,耐着性子,等剑影休沐回来了,才悄悄询问了他一些练箭的常识。
按照剑影的说法,像她这样已经有一定底子的,起步就可以从一百下开始练起。考虑到男女力量之间的差异,也可以适当减少些,七八十下也行,然后根据手上的力度逐步增加。
就算按最低标准七十下吧,和二十下之间的差距也太大了!这水放得都能有太平洋那么深了!
贺知昭哪怕定个五十下,秋月都不会这么无语!
这一天,她刚拉了二十下,贺知昭又一如从前,欢快地道:“好啦!今天的量练完啦!我们回去吃果子吧!”
吃吃吃!把她当猪养呢!
她斜着嘴角一笑:“我觉得今天状态不错,感觉还可以再拉一会儿,要不然你先回去?我再练练?”
贺知昭不愿意,他道:“那你再拉十下?不能再多了。”
秋月似笑非笑:“可我现在浑身都是劲,觉得能拉一百下呢!”
贺知昭终于察觉不对劲了,垂死挣扎道:“拉弓要讲求循序渐进,一下子练太狠了不好。”
秋月道:“是吗?可我听说武馆十岁的小童都能拉一百下。看来你这个师傅不太行,我还是换一个吧。诶?每天去武馆跟着练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贺知昭知道被她识破了,哄道:“你又不需要以此为生,当个乐趣练练就行了,何必如此苦练?”
“若当真按着正常进度练,你每天手臂都会酸痛,手掌也会磨破的。”
秋月见他不再抵死顽抗,也不逗他了,只道:“下次不许这样了啊!你有自己的想法可以提出来,我们好好商量,但你不能替我做决定。”
贺知昭心疼道:“你明明可以不用吃这份苦头。”
秋月道:“你知道我上次出去最大的感受是什么吗?就是很庆幸自己和孟师傅学了轻身术和鞭法。无论路上太不太平,我都很从容,这份底气就是我学会的功夫给的。”
“如果我天生厌恶练武也就算了,可我并不讨厌,而且很喜欢学会之后的那种成就感,又为什么万放弃呢?”
“是,练武是会吃一些苦头,可相较于学会之后的好处和心灵上的满足,这点苦根本不算什么。”
“而且我也不是钻牛角尖,非要把所有功法都学会,我都是按照自身的优势,选的适合自己的方向在学。”
“你难道真的要把我当成小影子来养吗?”
小影子,是当初剑影送给贺知昭的生辰礼,号称不会长大的那只猪。
贺知昭给它取名叫小影子,小心思非常明显了,一定要让这只猪和剑影扯上点关系。
它现在其实已经是“大”影子了,是一只三百多斤的大胖猪。这还是饲养的人带着它溜圈跑步后的成果,若是完全圈养,怕是能养到五六百斤。
剑影回京后,看到它庞大身躯时的震惊都不用提了,秋月能笑一年。
可此刻,贺知昭却一点都笑不出来,他依旧不想让秋月吃这份苦,不过秋月说得那么清楚了,他再自作主张,秋月就该翻脸了。
有些时候他对秋月的一些执着感到很头疼,但也不得不说,若是秋月完全没有自己的脾气,是一团软趴趴的泥团,他也不会喜欢她了。
他现在真是又爱又恨。
能这么办呢?他这个师傅总不能真的刚上任十天就被徒弟逐出师门吧?
只能开始老老实实地教学!
秋月很满意。
即使这天手心长了好几个水泡,还是美滋滋的,觉得这是进步的象征。
贺知昭不懂她这微微变态的笑意,只觉心疼得不行,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给她挑开水泡,然后敷上药,再喂她吃饭。
喂饭的时候怨气满满,骂道:“该!有本事自己吃饭啊!”
秋月得偿所愿,心情很好,不和他计较,讨好道:“你是天下最好的师傅,我会替你传播美名的。今后一定替你招揽几个天赋绝佳的小弟子。”
“毕竟,我也算是本门派的开山大师姐。”
贺知昭无语,蹙眉道:“你别说这些奇怪的话,感觉好怪异!”
秋月邪笑:“你不觉得,很刺激吗?”
贺知昭:“……你少看点奇奇怪怪的话本。”
秋月撇嘴,没情趣!
晚上熄了灯,秋月举着两只包得严严实实的手去摸索贺知昭的脸。
贺知昭抓住她的手腕,无奈道:“手不疼啊?乱动什么?”
秋月道:“我回来这么多天,才想起来还没问过你,你搬出来住,大夫人和国公爷没说什么吗?”
贺知昭想,你确实挺后知后觉的。
他回答道:“父亲没说什么,只叮嘱我定要听太医的话。母亲初时有些反对,但没多久也就同意了,大概是怕我心情郁结不利于养病吧。”
其实大夫人反对他搬出来,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秋月!
大夫人不知道儿子到底着了什么魔了,就认定了这么一个丫头!
她一听贺知昭要搬出去住,就猜到了根本原因,不赞同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的是什么!你若当真只是觉得府里不自由,我还真不会说你什么。你也大了,早晚是要分府另过的。”
“可你扪心自问,你为的是什么?”
“你们院子里那些事情,我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你现在还要为了她搬出去,你真是昏了头了!”
“当初我就不同意,如今你身份不同往日,你还觉得她是你的良配吗?”
贺知昭坚定道:“是,儿子非常确定。母亲,还要反对吗?”
大夫人看着他两鬓间的白发,实在说不出伤人的狠话。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你明明知道,母亲如今,根本不忍违拗你的任何想法。”
贺知昭弯唇一笑,朗声道:“儿子谢母亲成全。”
第59章 背靠大树
夏去冬来,秋月手心的茧子消了又长,长了又消,在这个反反复复的过程中,手心终于适应了弓箭的磨砺,手臂也适应了拉弓的强度。
如今,她能轻松射中静止的靶子,已经开始训练移动靶了。
平南侯府的演武场上,“砰”的一声,一只吊在杆上不断晃动的空瓶被一箭射中,碎裂的陶片在空中炸开,散落向四周。
秋月高高地扬起下巴,骄傲地道:“怎么样?我这个徒弟没给师傅丢脸吧?”
坐在屋檐下的贺知昭把暖手炉往桌上一放,附上“啪啪啪”的掌声,夸赞道:“不错不错!已经可以出师了!”
秋月撇撇嘴,赞美如果太过夸张,就显得不真实了。
她在贺知昭这里,是永远别想听到客观评价的。
他这个师傅当的,有时候简直让人怀疑他是在捧杀她。
幸好秋月还算有自知之明,不会轻易迷失在他的彩虹泡泡里。
她把弓递给一旁的戟南,接过丫鬟手里的氅衣披上,坐到贺知昭对面,问道:“剑影和刀意今日该休沐了吧?我把玉书喊回来,今日我们烤肉吃吧。”
玉书如今已经是京城月妆坊的总管事,秋月能那么悠闲地坐在这里喝茶,一大半都亏了玉书的能干。
贺知昭自是答应的,如今他的身体已经大好,饮食上面也没有过多的忌口了。
赵太医对自己的调养效果非常满意。几天前,拿着厚厚的红封回宫复命去了。
皇帝听闻回禀,龙颜大悦,又赐下一些养生补品,同时带来口谕,大意就是,爱卿既然身体已经恢复,就早日走马上任吧。
经过誉亲王谋反一事,皇帝和内阁终于开始重视军队的训练,户部拨给军营的费用也大大增加。
贺知昭如今是他们最器重的将领,镇南军还是交给他统率,皇帝才放心。
被委以重任的贺知昭不仅不想要这份器重,甚至很想挂印隐居,才二十几岁,就早早地想着过退休生活。
与秋月的人生志向可以说是不谋而合,正应了那句老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他们就像是非常合拍的两条咸鱼,都喜欢这样与世无争的生活。
两条咸鱼吃着烤得热乎乎的橘子,喝着热腾腾的茶,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奈何世事惹人恼,贺知昭悠闲的日子也过不了多久了。
秋月也不想他太早去赴职。西山营哪有家里舒坦?她有些懊恼道:“早知道就贿赂贿赂赵太医,让他迟一点回宫去了。”
贺知昭笑道:“他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欺君啊!”
他给戟南使了一个眼色,戟南把周围的丫鬟们都带下去了。
贺知昭这才道:“再等一段时间,看看你梦里的宫变会不会发生。”
“等平安度过这场变乱,我就上书请辞。”
秋月算了算时间,如果剧情线不变,皇帝就是在今冬感染了风寒,然后一病不起的。待到明年春天,身体每况愈下,这才决意传位给太子。
最多再过五六个月,七皇子一派就会忍耐不住了。
她问道:“郸州可有传回什么消息?”
贺知昭摇摇头:“一切如常。”
秋月道:“郸州到京城,最快也要半个月。军队开拔,再隐蔽,也会闹出不小的动静,我们的人只要盯住了,总会发现的。”
贺知昭不想她操心这些事情,道:“你做得已经够多了,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吧。”
他没有说的是,如果不是怕造成生灵涂炭,如果不是看在陈兰音的份上,如果不是因为宣国公府已经上了太子的船下不来了,他真是一点都不想管皇帝那一家子的事情。
他这么一说,秋月也就丢开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提前忧思不安,没有任何意义。
还是珍惜眼下吧。
晚上的烧烤宴,除了剑影、刀意和玉书,还迎来了一位客人,贺家四姑娘贺知晴。
原本热闹的氛围,因为这位不速之客,稍稍停滞了一下。尤其是玉棋等人,显得格外不自在。
只有公子和秋月在的时候,她们都没有什么很浓重的等级之感,搬到平南侯府之后,大家相处得像朋友似的。
贺四姑娘的到来,让她们一时不知该处于什么位置。
是继续没大没小地喝酒吃肉?还是同四姑娘身边的丫鬟一样侍候主子用膳?
玉棋茫然了一会儿,还是选择捡回丫鬟的本分。
她放下手里的酒杯,刚要起身服侍四姑娘入座,贺知昭就摆了摆手,对他们道:“你们继续吃自己的。”
四姑娘也没有怪罪,自己找了一个地坐下,问道:“都熟了吗?我要吃鱼,快给我也倒一杯酒。”
秋月给她拿了一条烤得外焦里嫩的小鱼,道:“小心烫,也小心刺。”
有这么多人在,贺知昭没急着问她为何这么晚了跑过来,只问道:“家里知道吗?”
四姑娘随口道:“知道知道。”
她身边的丫鬟对贺知昭点了点头,贺知昭才放下心来。
四姑娘两年前已经出嫁了,和姑爷三天两头地吵嘴,以前是一不顺心就往娘家跑,后来贺知昭单独开府了,就变成了往平南侯府跑。
众人都已经习惯了。
只是今天确实晚了些。
不过看她能吃能喝的,也不像发生了什么大事。
大家重新乐乐呵呵地吃起来。
剑影喝了半壶酒,被眼下的神仙日子熏得有些飘飘然,但一想到后天又要回那鸟不拉屎的西山营,不禁又悲从中来。
他碰了碰一旁的秋月,悄悄问道:“公子可说过何时来赴任?”
秋月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小心思,高深莫测道:“该去的时候就去了。”
剑影就知道自己问错人了,秋月比贺知昭还没上进心,她才不想贺知昭去劳心劳力地当大统领。
他另辟蹊径道:“西山营后面有一片雪山,里面的野物可肥了,公子好久没进过山了吧?这次要不要同我们一起去瞧瞧?”
贺知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虚弱道:“太医说冬日天冷,我不宜远行。尤其山上寒风刺骨,怕是你家公子我受不住。”
剑影暗忖,别以为他不知道,公子的身手已经恢复了个七七八八,前两天还带着秋月去过马场打猎。
西山营远,马场就不远了?
西山的风冷,马场的风就不冷了?
可惜无良的主子毫无同情心,完全不管他的日子有多苦!
四姑娘也体会不到他的苦涩,还以为他是真心在推荐狩猎场地,高兴道:“我想去。那片山是你们军营的山吗?外人能不能去啊?”
剑影眼中一亮,曲线救国也行啊!
若是四姑娘能把公子一起拉去,事儿不就成了?
都到了地方了,公子能不进自己的军营去看看?
看着看着,不就留下了?
怀着这个目的,剑影把那片雪山形容得天上有地下无,是遗落在人间的世外宝地。
除了贺知昭、秋月、刀意三人之外,其他人都被他说得蠢蠢欲动。
四姑娘更是道:“五哥不能去。秋月,我们去吧!你的箭术不是学好了吗?正好和我比比。”
大家都一脸期待地看着她,尤其是剑影,两眼都能放出光了。
秋月笑盈盈地道:“这个嘛……我也挺想去看看的。”
四姑娘高兴地和她碰了个杯:“那说好了。”
剑影狗腿地给两人续上杯,轮到秋月时,她坏心眼地逗趣道:“多谢剑影哥哥。”
剑影吓得差点把手中的酒壶丢出去,感受到公子杀人的目光,他给秋月求饶道:“姑奶奶,我叫你祖宗行吗?别开玩笑了。”
玉书在一旁吃吃地笑,把手中的杯子一伸,也道:“剑影哥哥,也给我倒一杯呀!”
连向来沉默寡言的刀意也凑过来道:“剑影哥哥,给我也倒一杯。”
剑影把酒壶往他手里一塞,道:“都给你,都给你,你们都是活祖宗!”
秋月和玉书笑得乐不可支。
贺知昭把秋月手中的杯子拿了过来,道:“自己什么酒量,心里没数?还想喝?”
玉棋笑道:“若是喝醉了,我伺候姑娘,姑娘只管喝。”
四姑娘啧啧道:“了不得!了不得!玉棋当了这侯府的大管事,连五哥的话都敢驳了。这要放在以前,谁敢信啊!”
玉棋才想起来还有外人在,羞得脸微红。
主要是平日里,秋月是这府里最大的,她们只要听秋月的就行,贺知昭的话是可以选择性不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