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晏怔了怔,思索了一下方才道:“我明白。”
“好了,你可以……”沈棠正要请他走的时候却想到章秋月,便道,“今日有位章姑娘来买马具,她的言行有些奇怪,不知你可认识。”
“怎么个奇怪法?”
沈棠便把她的发现告诉岑晏。
真是心细如发,还能到注意到马蹄的磨损,岑晏心想,兄长在这方面都不如她敏锐:“没猜错的话,她可能是燕妃娘家章家的哪位姑娘。”
“燕妃?”沈棠吓一跳,“怎么会冒出一位娘娘?”
“燕妃是二皇子的生母,我想章家可能是想通过你来接近我们岑家。”
听着就挺凶险,沈棠毕竟学过历史,马上就想到“夺嫡”,此事向来残酷,成为胜利一方就罢了,输了的一方下场都很凄惨,她当然是不想沾染的:“章姑娘已经定了马具,说过阵子来取,那我索性就不露面了,伙计问起,就说我待嫁之身不宜时常出门。”
很多事都是双刃剑,有权势依靠虽好,但有权势的同时也会伴随着危机,但不管如何,她还是选择前者。
在这个时代,无权无势,运气极好才能平安度过一生,然而大多数人运气都不会很好,沈棠忽然道:“我还是希望二公子你可以多抓点贪官。”
岑晏:“……”
她是怎么做到从燕妃的话头突然跳到贪官上的?不过他还是道:“当然,这是我分内之事。”
虽然岑晏有讨人厌的缺点,但沈棠觉得他应该是属于有远大志向的那一类人,她起初跟他做交易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沈棠心想,如果真成亲了,她是会希望他做一名清官的。
如果他哪日开始腐败了,她肯定会和离。
是了,得把这一条也写在协议里。
岑晏此时问:“徐姑娘约定在何时见面?”
“未时。”
“好,”他告辞,“我会准时赴约。”
在屋内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但到外面,他的脸上却浮起一层阴郁。
完全没想到徐元淑会来找沈棠。
看来沈棠当时的判断是正确的,她觉得徐元淑没有忘情,也曾建议他与她说清楚,但他一口拒绝了――自己确实不太了解女人吧。
他用力捏了捏眉心,他现在真的再不想听到“退亲”这个词,反反复复的总是没有尽头,他实在很希望可以顺利娶到沈棠。
岑晏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后日,徐元淑提早来到了沈棠家。
“你可请到二公子了?”
“嗯,你稍等,他应该马上就到。”
徐元淑心里又有些不快。
她写信给岑晏,他拒绝见面,但沈棠去请,还真的就请来了,难道岑晏这么听沈棠的话吗?她忍不住问:“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沈棠当然不会老实交代:“我将你们过去的事与他说了一遍,他就来了。”
那还是因为她,徐元淑舒服了些。
果然岑晏准时到达。
见沈棠将岑晏领到正房,然后关门出来,明嫂的眼睛瞪得好像铜铃:“姑娘为何单独留他二人在里面?孤男寡女啊!”她完全无法理解。
沈棠道:“徐姑娘的姑姑是皇后,二公子是监察御史,他二人是有要事商谈。”
“……”
还是听不懂,明嫂问:“应该不会影响你做岑二少夫人吧?”她主要是关心这件事。
那得看岑晏的能力。
像今次这样“吹毛求疵”的好机会,后面应该很难再有,如果他解决了,多半就要成亲了,但如果解决不了,她可是要蹬鼻子上脸的,必须让岑晏退亲。
正房内,曾是“青梅竹马”的两人相对无言。
被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看着,岑晏先开口道:“徐姑娘,我认为我们没有再见的必要。”
“我知道,”徐元淑睫毛轻颤,“但我就是想问清楚……你做这一切是不是都是为了让我死心?我不信你真的可以忘了我,那封信,我不信你真的认不出,你是出于无奈,对不对?”
“你说得是哪种无奈?”
徐元淑一怔:“自是因为岑家欠沈家人情,你不得不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去还,再者,你怕退亲会影响岑家声誉,都是迫不得已,如果没有这件事,你同我仍会像从前一样。”
过了这么多年,她仍是那么天真吗?
不止如此,也将他想得那么天真。
然而,他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人了,说难听些,已是面目全非。
可如果将冰冷的真相告诉她,凭她来找沈棠的举动,真不知又会做出什么傻事,脑中闪过沈棠的那句“不要让她恨上我”,那么,他想不想让徐元淑恨他?
这么多年,一直不曾与她说话,他其实是不太想伤害徐元淑的,想她能够自己领会,但徐元淑显然没有做到……
现在说,她会如何?会相信吗?看她的反应,她仍把他当成曾经那个单纯温和的少年,完全没把他往坏处想。
他是否要破坏这一切?
然而他们的过去是美好的,不是想抹除就抹除的,他说没喜欢过徐元淑,她根本不可能相信,仍会将这一切当成是他的借口。
岑晏斟酌一会,做出了选择:“你说得没错,我都是因为无奈,你的字迹我也确实记得,但元淑,我岑家欠下沈家这么大的人情,根本不可能退亲,沈将军救了家父,我们岑家也当回报,所以你不要再记挂我了,找个如意郎君嫁了吧。”
年少时候的情谊,始终是单薄的,等时日久了,她定会喜欢上她的丈夫,再等她生下孩子,定会更爱她的孩子,再想起他时,顶多只有一点点的遗憾。
徐元淑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眼圈一红,落下泪来,哽咽道:“晏哥哥……”
曾经,那个女孩总是这样甜甜地叫他,他不是不怀念的,但他也知道,他们不可能在一起,所以断得很干脆,但此刻眼里仍是浮现了几许柔色。
这让他说的话显得更为真实。
徐元淑哭得不能自已。
岑晏将手帕递过去:“元淑,今日哭过后便莫再哭了,我如今已有未婚妻,明年便会成亲,所以你答应我,你一定要找个真心喜欢你,可以呵护你一生的丈夫,这样我心里也会好受些。”
她当年丢了猫也哭得很厉害,将手帕哭湿了,他也将自己的手帕递给她。
然而造物弄人,徐元淑没接手帕,而是将脸贴在了他胸口:“宴哥哥,让我这么待一会,行吗?”
他一僵,但并没有推掉。
如果此后是永久的不见,也不是不可以。
徐元淑低声道:“宴哥哥,我会听你的话,嫁个好夫婿,你不必担心,你也要过得如意……其实沈姑娘人不错,我知道你是为报恩才娶她,但还是对她好一点吧。”
“嗯。”岑晏答应,这样徐元淑就不会恨上沈棠了。
少女身上的芳香侵入鼻尖,已经变得十分陌生。
他垂眸看着她哭湿了的脸,却发现心里并无起伏。
大概过去这么多年,他真的对徐元淑没有什么感情了吧?
徐元淑依靠了会,直起身:“宴哥哥,我得走了。”
她留恋地看着他。
如果没有那桩事,他们本该是神仙眷侣,然而……也罢了,既然岑晏都说了是无奈,也确实无法退亲,又能如何?只要他心里记得她就成,他们毕竟是人,人没有办法违抗天命。
徐元淑释然了。
她打开门走了出去。
见到沈棠时,她微微一笑:“多谢你的帮忙,沈姑娘。”
看起来,她似乎是解开了心结。
沈棠目送她离开。
身后传来脚步声。
岑晏的声音响起:“你以后不必担心她再来找你。”
猜不到他是怎么说的,应该不是很简单,沈棠笑一笑:“辛苦二公子。”
觉得辛苦,那便给他回报早些嫁他,岑晏道:“你可以说你的要求了。”
这么快?
“我总得看看你的要求我是否能满足。”
沈棠道:“那你得要等几天才行,我可不是靠说的,我会全部写下来……对了,到时你带上你的印章。”
一双灵动的美眸中满是“你别想再反悔,我这回有办法治你的”狡黠。
其实凭他的本事,真要反悔,一纸契约怎可能约束他?别说这还是私契,不是官契,所以岑晏有些好笑,唇角翘了翘道:“可以。”
答应就好,沈棠马上送客:“二公子是大忙人,我就不打搅了。”
“……”
他来都来了,不留他吃顿饭或者喝口茶?真没见过这样用完别人就扔的行径。
岑晏心气不顺。
沈棠正想着把他送走后去写自己的协议,谁料男人突然停下脚步。
她差点撞到他背上。
“你干什么……”她刚开口,就被岑晏猛地拽入了怀里。
柔软的身躯撞到胸膛,发丝温柔地拂过他鼻尖。
他的心快跳起来,脸不由自主发烫。
沈棠此时才反应过来,拳头在他身上一阵捶,但声音不大,怕惊动到其他人:“你这登徒子,快放开我……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情?”说话间瞥见他俊脸通红,又一阵奇怪。
做登徒子还害羞,他是什么情况?
岑晏看着她:“这种事情是你先干的。”
沈棠:“?”
“重阳节,你好好想想。”他提醒。
“我那是因为要摔跤了,不得已才抱你,你这算什么?”主动跟被动的区别可太大了!
他当然也有理由。
岑晏看着那张气得好像染了胭脂般的脸,低头在她耳边道:“我在想,我们之间除了交易之外,我到底还有没有别的理由娶你。”
“啊?”这跟抱她有什么关系,沈棠不明白,“那你现在觉得有理由了吗?”
岑晏道:“有,”他说完松开手,“给你两天时间,后日我来给你的协议盖章。”
沈棠:“……”
第32章 032
是不是有点急?
不过早些看也有好处,如果他不同意协议上的内容,就又可以回到退亲这一步了。
“可以。”沈棠答应。
岑晏便告辞走了。
沈棠看着他的背影,脑中闪过他说的“理由”。
抱一抱为什么就能找到理由?她低头看看自己,实在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过管他的呢,她也不在乎理由是什么,只要他能兑现承诺就行。
沈棠马上回屋磨墨写协议。
明嫂是不识字的,见她写了一天了忍不住问晚茶:“姑娘到底在写什么啊?”感觉写了又改,改了又写,书案上堆的宣纸乱七八糟,还不准别人碰。
晚茶道:“是成亲用的。”
“成亲为何要写字?”明嫂震惊。
别说明嫂了,晚茶也不清楚:“我最近要代替姑娘去店铺,也没注意,你就让姑娘自己折腾吧,反正你就只盼着她嫁入岑家,如何嫁怎么嫁的还能管得着?”
也对,明嫂就不烦了。
沈棠写了两天终于写完。
内容其实不算多,就是需要时时补充修改。
沈宁瞧着宣纸问:“这是要给二公子看的?”
“是,”沈棠一笑,将协议上第一行字念给沈宁听,“夫妻在家庭中地位必须平等,你以后如果要成亲,也得记住这一条,懂吗?”
可平等是什么意思啊?沈宁不太明白。
“就是没有高低之分,”沈棠揉揉她的脑袋,“等你长大了我再教你。”
岑晏是在戌时之前到达的。
他带了印章还有红泥,就放在手边。
沈棠把协议交给他看。
虽说岑晏有心理准备,瞧见这么多张纸还是吃了一惊,忍不住想,她到底是怎么写出这么多内容的?他以为顶多两张纸,就迫不及待看起来。
第一行字就让他侧头瞥了一眼沈棠。
沈棠有些得意,暗道让他好好见识下后世的婚姻法。
岑晏越看越吃惊,万万没想到她会给她自己做了如此之多的保障,比如成亲后他若有强迫,对她欺凌,羞辱等行为,或者是他逛青楼,养外室,包括将来贪赃枉法等等事,她都可以得到南院一半的东西做补偿,比如他的收藏,手头的银子,地产,同时间必须和离,以及和离后他还得要保障她跟沈宁的一切。
可以说,她预想了所有的坏事。
岑晏放下协议,眼神幽深。
“二公子是不同意吗?”她觉得他反对也是正常的。
岑晏问:“你是打心眼里觉得我会做出这些事?”
原来他觉得他的人格受到了侮辱,沈棠笑了:“这都是假设,如果二公子不是这样的人,当然不必担心……这份协议可以用在任何一对夫妻身上,不是专门针对二公子。”
是只适合用在女子身上吧?毕竟女子是不可能做什么贪官,逛青楼,养外室的,不过沈棠是要寻找靠山,她自己一无所有,就算犯错,身上也没有什么东西可剥夺,他也就不跟她计较了。
不过最后一条,他得仔细问问。
岑晏清了清嗓子:“什么叫暂时不同房?”
这个啊……
沈棠眼眸一转:“我觉得我年纪还小,如果同房可能会怀上孩子,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岑晏不解,“你打算怎么准备?”
谈和离容易,但一旦他们之间有孩子,这和离就不容易了,何况,他们是交易的关系,莫说现在她没信心要孩子,前世都不曾有信心过,沈棠道:“我怕疼,我听说有人生孩子都疼死了,我很怕,想以后再说,所以如果成亲后我自己没有意愿的话,而你非要孩子,我们就和离。”
岑晏一阵沉默,过得会道:“我明白了。”
很合理,她毕竟是个宁愿抱住他也不想摔跤的人。
但沈棠自己对这借口并没有太大把握,试探道:“你可同意?”
在他心里,女子没有不喜欢孩子的,也许过两年沈棠就算怕疼也会愿意生,他当务之急是要将她娶回家,岑晏拿起印章:“是盖这里吗?”
“先签字,再按手印,再盖章。”
“……”
真够严谨的!
他问:“你找人做马具也是这样?”
“当然!”
那还好,至少是一视同仁,没有只把他当坏人,岑晏低头写字,盖章,按手印。
沈棠笑眯眯看着。
岑晏又说起嫁妆的事:“还是由我们岑家替你准备吧,你自己不用操心,”她手里想必没有多少钱,不然也不会如此贪财,“我会同祖母,母亲提的,此事就这么定了。”
不要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