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汤婕抬起头看向骆诽的脸,楼梯间昏暗,她看不清骆诽的表情,“上次都是我不对,我不应该将他做的事推在你身上。”
“但我实在是太害怕了,我害怕我男朋友出事,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我有多害怕失去他。”
“你们复合了?”苏漫雪捕捉到了汤婕话语中称呼的巧妙之处。
汤婕似乎是因为羞愧低下了头,她的双手握紧自己裤腿的两侧,“对,那天之后我们就复合了,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他人真的很好,只是爱赌而已。”
苏漫雪在一旁皱眉,她转过头看着汤婕的表情,“所以…你需要钱是为了帮他还赌债。”
汤婕点了点头,她男朋友欠了很多钱,如果再不还清,高利贷就会派人打断他的腿。
而这时,她刚好网上接触了一条悬赏任务,只要打印两张纸条送到两个地点,就可以获得20万现金。
于是她接了。
“对方给了我一万块钱定金,说是其他钱事成之后给我,可我后来再找他就联系不上了。”汤婕转头无辜地看向苏漫雪,“我被他骗了,我本来想报警的,但我听说丘儿在树林遇害了…”
汤婕偷偷去了一趟医院,看见病房里的丘儿浑身缠着纱布,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可如今再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了。
“你和她平时在宿舍关系怎么样?”骆诽向前走了两步,整张脸暴露在被些许阳光照亮的空地。
“我们……关系很糟糕。”汤婕的声音很小,从她微弱的声音中莫名听出了一丝恐惧。
苏漫雪回过头,看见了汤婕脖子上的红痕,她微微皱眉伸出手,汤婕却下意识躲闪。
这让苏漫雪不禁想起那个雪天,那个男孩为了钱将刀刺进了汤婕的腿里。
“你男朋友弄的?”这是她能想到的第一个答案。
“不是...是丘儿。”汤婕突然将外套脱下来,雪白的羽绒外套在一瞬间滑落到地上,和脏兮兮的鞋印融为一体。
她将毛衣的袖子撸起来,上面是一个个被烫伤的圆点。
“不知道丘儿在你们眼里是什么样的人,在我眼里她是魔鬼。”汤婕的声音颤抖,她明明比丘儿还大了两岁,可她却无比害怕那个已经躺在病床上体无完肤的女孩。
所有人都知道,丘儿是恶霸。
但大家都以为,在被所有人排挤以后,那个女孩的行为会有所收敛。
同年级的人不想和她做舍友,所以汤婕拥有了这样的机会。
被欺凌的机会。
从她和她男朋友的相处模式就可以看出来,汤婕是个软柿子,她善良,包容,甚至有些愚蠢。
她会一次次原谅那个伤害过她的男友,自然也会将丘儿作出的冒犯举动埋葬于心底。
“你知道丘儿在学校会收到警告信吗?”骆诽问。
“我知道。”汤婕将拳头握紧,“那些信...就是我们的救命稻草。”
第27章
这世界接受不同的个体, 有些人始终胆怯,有些人生来嚣张。
丘儿显然是后者,而汤婕就是前者。
从进入群体生活的那一刻起, 她似乎就被标记成了某种特殊人群。
可以随意开玩笑的,不会发脾气的, 任人欺负的人。
其中的原因只有一个, 她待人和善, 不争不抢, 恐惧人群,也不会拒绝任何人的要求。
有人以此为乐, 认为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这种人的身上是理所应当。
如果在对她做出过分行为的那刻,她没有开口说不, 那这个行为就是可以发生的。
因此, 汤婕从小就是被拿来取悦众人的对象。
小学时被剪短的半根马尾, 初中的时候校服里被灌满的钢笔墨水,高中时被摁在游泳池几乎快要窒息的那个瞬间。
都成了她越发变得胆怯的理由。
可到了大学以后,突然有人愿意为她撑腰。
“IRIS。”汤婕的口中吐出了这样一个名字。
“鸢尾?”骆诽皱了皱眉, 他很少听见这个花名。
“她们都这样叫他, 他拯救了很多人, 包括我。”汤婕的双手紧紧握紧,表情越发的虔诚, “大家原本已经要死了, 是他给了我们第二次生命。”
苏漫雪和骆诽对视了一眼没说话,苏漫雪转头,看见汤婕的手腕内侧似乎纹了一个纹身, 是一朵鸢尾花。
“他帮你们做了什么?”她轻声引导着,莫名觉得这个IRIS很重要, 对方的行事风格和所谓的原则都和之前的梅花几乎没什么差别。
“他帮我们处罚了那些霸凌者,如果没有他,我们根本不会鼓起勇气去写那样的信。”汤婕的眼里有了光,她的声音似乎不受控制地激动,在提到那个所谓的首领,“是他给了我们勇气。”
“那封信也是他让你去送的吗?”苏漫雪轻轻握住了汤婕的手。
“不是,但他似乎知道我缺钱,他和我说...如果遇到困难,他会为我指引方向。”汤婕看向苏漫雪真诚无比,“他是真心在帮我,我从来没找到过这么轻松的工作。”
IRIS在网上招募了一群人,他们都对自己当前的生活感到不满,大多数都是像汤婕一样,自身权益受到侵害的人。
他用温柔的语言引导他们重塑自我,让他们了解到自己的善良,宣扬施暴者的恶,这种恶是不能用善回报的。
他在一点一点引导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反击那些伤害过自己的人。
苏漫雪在汤婕的手机里发现了IRIS的联系方式,他们靠群聊沟通,每天他们都会在群里诉说自己遇到的烦恼,IRIS就会在某个时间如天神般降临,为他们解决烦恼。
解决方式各式各样,比如假扮成黄新蕊的样子去吓丘儿,召集所有人给丘儿发匿名恐吓信。
苏漫雪怀疑,那个在树林里伤害丘儿的人就是这个IRIS。
因为丘儿去树林的那天夜里,IRIS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是丘儿被绑在树林里昏迷的照片。
他在群里配了一句话,“罪孽之人终将得到审判。”
他是他们所有人之中信奉的神,在这个物质生活极为丰富的今天,依旧有一群人虔诚地信奉着另一个人,将他视为拯救自己的一切。
而恐怖的地方在于,他们认为这种信奉理所应当。
汤婕确实不知道被约去树林的丘儿会发生什么,而丘儿过去也确实作出了伤害她的行为。
她的账号被警方收纳,成为引诱IRIS的工具。
原本她是拒绝的,可她确实做错了事,需要花费些东西去弥补。
如果她完全不配合,任何所谓的天神都无法拯救她。
因为世界上本就不存在天神,有的只有善于利用和控制人心的怪物。
群聊的群主并未绑定身份信息,也查不到具体所在的ip地址。
警方秘密调查了群聊里发言频率中等看起来中毒不太深的网友,所得到的答案都是。
他们从未见过IRIS的真容。
不过倒是查到了IRIS过去可能插手的一些案件,大多都是各个城市的自杀案,自杀者都是曾经欺凌过群成员的霸凌者。
他们还专门联系了当地的公安局找到当时的卷宗,所有证据都指向那些人是自杀的。
只是他们死亡的照片都被发布到了群里,配文也永远是那一句,“罪孽之人终将得到审判。”
这些信奉IRIS的人大多数都会在自己身上纹上鸢尾花的图案,这预示着她们第二次新生。
而IRIS的存在,其实仅仅只有一年的时间。
梅花每三年杀一个人,2019年,他失手了,对方并没有被杀死,而是被救下送进了精神病院。
而下一个第三年,2157年,梅花彻底消失了。
IRIS出现在网络上,开始用救世的方式惩罚每一个霸凌者。
可能梅花不是消失了,他化身成了另一个名字,找到了属于自己新的使命。
时间仿佛过得很快,丘择的确没有其他举动,他和骆诽处于双向暴露的情况下,似乎都在打算静观其变。
而除夕却已经悄无声息的来临。
姜子平没有去国外和家人一起过年,他的心里有太多解不开的谜团,只想抓紧时间找到更多的线索。
苏家灯火通明,墙上贴满了象征着新年到来的贴纸,墙顶处还挂了不少灯笼。
苏晴和苏漫雪因为左右不对称吵的不可开交,常华萍端着一堆水果从厨房走出来,给了她们俩的屁股一人一巴掌。
“大过年的,吵什么吵!有事都像我一样温声细语的说!”常华萍扯着嗓子对着踩着凳子的两人大喊,“都小心着点,别摔下来!”
两姐妹对视一眼笑了,常女士似乎对自己说话的音量永远没有概念。
常华萍突然想到什么,将苏漫雪拉到一边,“漫雪,小诽那孩子今年过年回家了没?”
“没有吧,昨天晚上他还在警局和姜子平加班呢,没听说他要去哪儿。”苏漫雪说完,才想起来她和骆诽认识了这么久,甚至还没有问过骆诽是哪儿的人。
想着,她给骆诽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半天,都显示无人接听。
太不正常了。
骆诽自从办案以来,电话从来都没静音过,以他对于案件的认真程度,几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及时的情报。
尽管除夕夜也不会例外。
她打开运动排行查看步数,找了半天都没找到骆诽,直到滑到最后,看见骆诽今天走了0步。
苏漫雪皱了皱眉,不是她太相信女人的直觉,而是今天的骆诽实在太不正常。
就算他有事没有联系自己,也不至于一步都没走过。
她随手拿起一旁的外套,朝着厨房忙活的常华萍大喊了一嗓子。“妈,我出去一趟!”
常华萍拿着铲子跑出来想大声质问她大过年的要去哪儿,却发现苏漫雪的身影早已不在。
“姐给骆诽打了个电话,没人接,她就出去了。”苏晴眼睛倒是贼,直接做了个阅读理解。
常华萍的表情变了,眼里勾着笑,“这孩子,也不知道给小诽带点水果。”
她用围裙擦了擦手,拿出手机,“我得告诉她一会儿把小诽带回来吃团圆饭。”
苏漫雪打车到了别墅门口,别墅里没有一点灯光和声响,一点都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她输入密码开了门,熟练地换了拖鞋打开灯,大厅里还是整洁一片,垃圾桶里没有垃圾,地板上没有一点灰尘。
“骆诽?”苏漫雪朝着三楼喊了一下,没人回应。
她迈步上楼,三楼的房间紧闭,她径直走进骆诽卧室的方向,推开门,房间里漆黑一片,她又轻声叫了两声,房间里似乎发出了一丝响声。
苏漫雪打开灯,床上空无一人,而响声却真实的存在。
声音的来源是斜前方的衣柜。
她深吸了一口气,拉开柜门,骆诽蜷缩在衣柜里,随着倚靠处的消失,整个人的身体从衣柜里栽了出来。
原本白皙的脸上现在变得潮红一片,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掉落下来。
“骆诽!”苏漫雪惊呼了一声,弯腰扶起已经昏迷的骆诽,她轻轻将手伸向他的额头,滚烫的肌肤传递到她的指尖,像是烧红的烙铁。
喂了他退烧药,骆诽的烧终于快要褪去,苏漫雪本想出去打电话给常华萍报个平安,转身的瞬间手却被骆诽拉住。
她转过头,看见骆诽依然紧闭双眼,轻声呢喃着,“妈妈,别走。”
她记得,她妈妈在他七岁那年离开了。
但他从未说过离开的原因是什么。
无论怎么样,都一定在他幼小的心灵里造成了严重的伤害。
她不敢想如果有一天常华萍老了,离开她了,她将用怎么样的心情面对没有妈妈的人生。
苏漫雪轻轻拍着骆诽的手背,声音温柔,“别怕,我在呢。”
片刻后,骆诽的手轻轻松开,苏漫雪转身准备出门,抬起头看见刚刚那个开了一半的衣柜。
她走过去,打算将衣柜关上,却看见地上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些潮湿的汗珠。
应该是刚刚骆诽攥湿的。
苏漫雪捡起照片,用衣袖轻轻擦了两下,翻转过来,一家三口的合照映入眼底。
那是骆诽小时候和父母的合照。
苏漫雪皱了皱眉,看着照片里的人越发的熟悉。
突然,骆诽的脸同当年那个葬礼上嚎啕大哭的小男孩融为一体。
而另一边那个穿着警服面容严肃的男人,分明是姜子平的师傅――江竞钊。
“漫漫。”骆诽虚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苏漫雪回头,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男孩。
第28章
骆诽看着苏漫雪, 今天的他似乎同往日都不同。
尽管这么久以来,骆诽对苏漫雪的态度一直能和其他人有明显区分,但此刻的温柔是她从未见过的。
他身上所有的锋芒和坚强在此刻都消失殆尽, 可能是他生病后的脆弱掩盖了他原本的伪装。
从第一次见到骆诽时,她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他的面孔似乎模糊又清晰。
苏漫雪还记得, 自己上一次见那个叫江延的男孩。
那时他15岁, 在他父亲的葬礼, 他的面容比现在稚嫩一些。
而她刚刚上大四,进入霁封一院实习。
这几年, 他仿佛长大了不少。
苏漫雪不敢想,江竞钊走后这四年对江延来说意味着什么。
在这段无依无靠的时光里, 他付出了多少努力才撑起了自己的整个世界。
可能他想重新开始, 所以改了个名字。
又或者, 这个城市有属于他的执念,所以他回到了霁封。
梅花。
苏漫雪的脑海里出现了这样一个名字。
她突然想起19年大三升大四的那个暑假,江竞钊请她和姜子平吃了一顿火锅。
当时姜子平已经到警队实习, 因为老苏的原因, 苏漫雪也一直和江叔叔关系不错。
那段时间他经常为了梅花杀人案的事日夜奔波, 这起案件过了这么多年,所有人都不抱希望, 只有江竞钊一直不肯放弃。
他一直是苏漫雪眼里的榜样, 无论周围的人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一直坚守着自己的初心,知道如何成为一名优秀的警察, 所有事都优先考虑周围的居民。
江叔叔那天不知道怎么了,他喝了很多酒, 说了很多家里的事,他说他对不起老婆,对不起儿子。
最后,他哭着抓住两个人的手,声音哽咽的说了一句,“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求求你们,帮我照顾好江延。”
江竞钊整个人都被酒精充斥着,他的脸颊泛红,眼泪不自主地滴落下来,这是苏漫雪第一次看见江叔叔的行为如此失态,“不用别的,如果有一天小延真的挺不下去了,我希望你们能拉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