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诽立刻松开苏漫雪,偏过头将洗好的碗放到一旁,轻轻甩了甩手上的水,“你可能看错了,我第一次来霁封。”
随后,他转身走出了厨房,苏漫雪看着他的反应有几分奇怪,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
骆诽打开阳台门走出去,外面的雪花打在他身上,他没穿外套,风透过毛衣吹进他的身体,让他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其实他不仅来过霁封,他还是土生土长的霁封人。
他从小在这个城市长大,什么时候下雨,什么时候下雪,太阳在几点升起,白昼有多长,他都一清二楚。
但在这个城市,他早就没有家了,所以当常华萍说出那句“以后在霁封,这里永远是你家”时,骆诽的心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他叫江延,他爸叫江竞钊,是霁封公安局的队长,也是姜子平的师傅。
由于父亲的职位特殊,他在出生时就抓了一把手铐。后来听说,当时大家都围上来夸他,说以后肯定也是个威风的警察。
不知道是随了谁,他从小就聪明,成绩总是排在班级第一,但父亲似乎对他并不满意。
都说穷养儿富养女,老江对他要求很高,无论他怎么努力,老江也只是点点头。
从来没在他嘴里听过一句好话,也没听过一句褒奖。
别太自满,别耍小聪明,没你聪明但比你努力的人多的是。
这是江延最常听到的话。
不过老江对冯瑛很好,他妈是那种典型的温柔女人,从他记事起,冯瑛就没工作过,把家里照顾的井井有条。
老江在外常说,别看他老婆在外面没工作,但她远比自己伟大上千万倍,能把家照顾好,她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血。
所以一旦老江休假,他就会主动包揽家中的全部,但警察哪有什么休息的时间。
老江不仅要熬大夜,甚至大多时候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
2010年,江延7岁,那一年霁封的雪很厚,厚到没人走的地方,大雪已经没过了他的半个身子。
那年的除夕夜是他最期待的一年,他刚刚获得了奥林匹克竞赛一等奖。看在冯瑛的面子上,老江第一次夸了江延,还说等晚上值班回来,给他一份礼物。
江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看着冯瑛拿着一个保温盒走出去,里面是她给老江包的饺子。
路过他的时候冯瑛朝他笑了笑,“延延,妈妈去给爸爸送饭,你在家乖乖的,我一会儿就回来。”
冯瑛裹紧了自己的大衣朝外走,江延目送着她离开。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是他见她的最后一面。
他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那天谁也没回来,再过了几天,老江一脸胡须颓废地坐在沙发上喝酒。
那是他第一次休了那么长的假期,也是他第一次那么狼狈的出现在自己儿子面前。
后来的葬礼,江延得知母亲在那晚发生了车祸,他不顾众人的目光跪在地上失声痛哭,哭到几乎快要缺氧,哭到身边的所有人在他眼里都已经模糊。
他听见周围的人对着他叹气,苏漫雪的脸出现在他面前,她伸出手,在他嘴里放了一颗糖。
那颗糖是荔枝味的,比江延曾经吃过的任何一颗都甜,不知是不是干涸的口腔将一切味觉都放大了些。
他抬起头,听见苏漫雪柔声说,“吃颗糖吧,至少嘴里还是甜的。”
江延的神色恍惚,眼前的场景似乎也变得模糊不清,苏漫雪比她高上一头,她神色紧张地摸了摸江延的头,又摸了摸自己的。
“爸爸,他发烧了!”这是江延在昏迷前,听见江漫雪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只剩下骆诽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儿,似乎陷入了漫长的回忆。
一件外套披在他身上,骆诽回过头,看见苏漫雪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的身体已经冻得有几分僵硬,她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不知道你们多伦多现在是什么气候,反正霁封是不能穿着毛衣出门的。”
骆诽回过神来,嘴角勾起笑了笑,眼睫毛上结了点冰霜,显得有几分楚楚可怜,“我以后...能叫你漫漫吗?”
苏漫雪笑着看了他一眼,抬起手将他的衣服紧了紧,“我比你大了六岁,你怎么说也得...”
话音未落,苏漫雪突然想起刚才苏伟烨说过的话,骆诽是霁封的定海神针,他们家要起带头作用,把这孩子养的肥肥胖胖。
“你怎么叫都行。”苏漫雪话锋一转,推开阳台的门,“外面太冷了,进来吧,一会儿老姜到了接你回别墅。”
骆诽想要迈出去的腿突然僵了一下,他看着苏漫雪飘在风中的发丝,低声问了一句,“他对你好吗?”
他的声音很小,小到连他自己恐怕都很难分辨,但苏漫雪却听见了,她转头看了骆诽一眼,眼里有一丝不解。
然后她突然想起,今天在警察局,骆诽提到姜子平是他男朋友。
“你误会了,我和老姜是发小,没其他的关系。”倒也不是想和骆诽解释什么,只是流言传播的速度太快。
苏漫雪不想成为别人谈资的对象。
一家四口送骆诽上了姜子平的车,骆诽似乎心情很好,上车的时候还说了一声谢谢姜哥,吓得姜子平差点没大地一个见面礼。
骆诽一百八十度转弯的态度让姜子平摸不清楚,不过能让刑侦专家叫自己一声哥,也算是挽回了下午的面子。
真该让局里的所有同事都跟过来听听。
苏漫雪前脚刚回房间,后脚苏晴就挤了进来,直接坐到了苏漫雪床上。
“如实交代。”苏晴直勾勾盯着面前的苏漫雪,“你和那个骆诽,到底什么关系?”
“我和他能有什么关系?今天第一次见。”苏漫雪笑笑,不以为然的将护肤品擦到脸上揉了揉。
“看他看你那眼神可不像是第一次见,他今天可是一声姐都没叫。”苏晴扑过来勾住了江漫雪的脖子,“年下不叫姐,心思有点野,你懂不懂啊!”
苏漫雪笑着将苏晴缠着自己的手推开,“人家可是多伦多博士,有点架子很正常。不过...”苏漫雪仔细思索了一下,“他长得的确有点眼熟,不过我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
“你不会是在哪个少年的心上种下过一颗种子,等人家开花结果的时候你又把人家忘了吧?”苏晴看着苏漫雪直摇头,“罪过,罪过啊。”
苏漫雪站起身,推着苏晴就往外赶,嘴上叨咕着什么乱七八糟的。
关上门苏漫雪又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想不起来骆诽到底像他认识的谁。
姜子平开着车载着骆诽上山,用余光瞄了骆诽一眼,“今天的事对不起,既然你叫我一声姜哥,你以后在霁封我肯定罩着你。”
“叫姜哥是出于礼貌,以你的办事能力,我可能用不着这份帮助。”骆诽转头看向姜子平,眼神里满是真诚。
还出于礼貌,这小子看起来就没什么礼貌,每次说话都能气的姜子平牙痒痒。
但他确实不是普通人,在智商方面,骆诽是姜子平他哥。
“我派人调查了汤婕的社会关系,她有个前男友,你看看是不是那天进她宿舍的人。”
姜子平打开骆诽面前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个男孩的照片,骆诽低头看了一眼,“就是他,他右手的三根手指有老茧,身上烟味和香水味混杂,应该是个赌鬼。”
“这都被你发现了?我找他身边的人问过了,他经常借很多钱,昨天找汤婕应该就是想管她借钱还债。”姜子平笑了一下,“不过这姑娘应该是挺喜欢他的,一口咬死他昨天没来过,估计是怕他真有事吧。”
“昨天那男人持刀伤人了,那把刀你们找到了吗?”骆诽转头看向姜子平。
姜子平点了点头,“漫雪交给我了,已经送去相关部门检测了,今天就会出结果。不过……这种情侣之间的案件,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苏漫雪换上工作服,打开医药箱整理了一番,想起那个水果刀。
她对这件事也一直放在心上,打过电话想着询问姜子平事件发生的结果,刚巧检验报告也刚刚取回来。
那男人那天为了销毁指纹差点害了苏漫雪,水果刀上有两个指纹,一个是男人的,一个是汤婕的。
事件的结尾,是汤婕坚持要和前男友和解,有指纹也不认,一口咬定那天是她让他伤害自己的。
最后还是苏漫雪从她嘴里套出了真相,那天她前男友假借要和她复合的名义,让她给自己开窗,还保证自己再也不耍钱,没想到进了房间就开始翻汤婕的抽屉想要她的银行卡。
汤婕不答应,前男友拿着刀就刺了过去,本来想拿着钱跑路的,但被骆诽横插一脚,最后灰溜溜的逃跑,跑的时候还因为太着急,腿刺进了围墙的钉子上。
沾了一地的血迹。
这种案子在姜子平眼里算是中级,更低级繁琐的是还有哪个老太太团和老头团因为争夺广场舞场地吵架,谁家的狗没牵绳追着小孩满城跑产生的纠纷。
除了这些,还有比高级更高级的头等大案。
所有领导坐在长桌前神色凝重,骆诽穿着连帽卫衣坐在角落,帽子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他本来不想参加这种人多的会议,但又害怕他人的转述遗漏了重要线索。
霁封西边六盘桥下的水结成了冰,雪下了厚厚一层,雪里埋了一个已经僵硬的女人,右手烙了一朵梅花。
第6章
霁封占地面积很大,远处环水,近处依山。前两年互联网兴起迅速,不知道是谁将这儿宣传成了世外桃源。
从那开始,霁封的游客络绎不绝,还有很多人不知怎么想的,突然来这儿定居,称自己为新霁封人。
市里的老人都觉得奇怪,这里不通高铁,火车去别的地方还要晃上好几个小时。
哪有什么值得定居的道理。
市里倒是高兴,将霁封设立了旅游示范区,本着欢迎每一个游客到霁封来,在霁封安家的原则,整个城市在一瞬间热闹起来了。
人多了,纠纷也就多了。
纠纷多了,城市就乱起来了。
两个病患家属因为插队挂号呛了几句,一边嘴上说着疼老婆不能让老婆等,一边撸起袖子厮打了起来。
苏漫雪正从一旁的药房出来,看见一群人围在门诊挂号处,有起哄的,有拿手机录像的,有站在一旁一脸不屑嗤之以鼻的。
就是没有拉架的。
几个小护士在外围往里挤都要急疯了,转头看见苏漫雪跑过来,“漫雪姐,打起来了,怎么办啊?”
苏漫雪一边招呼其中一个去叫保安,一把将边上起哄的最凶的人拽到一旁,大吼了一句都别看了。
人群听见苏漫雪的声音迅速散开,霁封就这么一个医院,苏漫雪风评又很好,谁打针开药第一个都想找她,大家都认识,也愿意听她的。
两个男人还在中间打的不可开交,她们的老婆在一旁拉架,一个脸红的像滚烫的开水,一个捂着胃额头都是汗。
等不到保安来了,苏漫雪一把将两个人拉开,群众看见苏漫雪阴沉的脸色也都围了上去,将两个打架的人隔开开始劝。
看见苏漫雪,两人像是找到了天平的砝码。
“苏医生,我老婆发烧40度!这哥们还插队,我今天不把他教育的服服帖帖的,我就跟他姓!”其中一个长相憨厚,身材微胖的男人脸憋得通红,指着对面瘦高的男人一脸不服。
对面的男人也应激了,猛的想往前冲,被围在他身边的几个群众拦下来,“就你老婆是老婆!我老婆胃疼的快喘不上气了,我比你更着急!”
苏漫雪被这顿操作气笑了,保安跑过来维持秩序让人群散开,他们围在两个男人身边,护士们把两个女人扶起来。
“你们还知道自己老婆生病了?不闹这么一下针都打上了。”苏漫雪抬手指了指急诊科的方向,“现在急诊区挂号的人一个都没有,下次着急去那边。”
两个男人一脸不服,看着和小孩没什么区别。
“你们把发热这个带去我那儿,把胃病这个交给小刘,让他晚点再去吃饭。”苏漫雪低头示意几个护士,护士点头搀扶着两个女人离开,“大家别看热闹了,该排队排队,该看病看病。”
事情解决了,那两人架也不打了,瘦高的男人满脸堆着笑,“苏医生,不是我不挂急诊,是这急诊挂号贵了三十块钱,不合适啊。”
苏漫雪本来都准备走了,听见这句话又回头看了一眼,却被他手上金光闪闪的表闪了一下,“你这表是大牌的吧,看起来你事业发展的不错,有时间也多关心关心你老婆的胃。”
直到她转身离开,还听见男人在后面喊着“苏医生!这回可不算急诊啊!”
苏漫雪为发烧的女人挂了个水,又给她开了点退烧药,女人连声感谢她,又为刚才的事情道歉,脸上原本褪去的红晕又多了几分。
男人在外面大打出手,女人在身后连连道歉。
她一边觉得有些讽刺,一边让女人别放在心上。
直到她走出病房和她男人擦肩而过,微胖的男人拿着一个保温盒,看见苏漫雪脸红了红,一改刚才暴躁的模样,看起来像是个老实人。
他低头向苏漫雪抱歉地笑了笑,然后挤进了病房。
苏漫雪看着男人给女人喂粥,两个人在病房笑着,好像刚才的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喜欢和爱的区别,恋爱和婚姻的区别。
她还不太明白。
她25年的青春里,只谈过一段有始无终的恋爱。
或者说无始无终也不为过。
大二的时候,她报了学校的剧本杀社团,认识了社团的社长,许言舟。
他完全符合苏漫雪对于理想男友的预期,比自己大上两岁,阳光开朗,绝世暖男。
上大学的苏漫雪外表上还没有现在这么活泼,她性格内敛,也不喜欢人多的场合。
报社团是她做了很久心理建设才决定的,因为期末成绩里的有一项综合素质分。
她成绩不是很好,没参加过什么大学竞赛。
体育成绩也一般,运动会根本一窍不通。
在加分表里找了一圈又一圈,只能通过加社团来保证自己可以按时毕业。
她找了一个自己最感兴趣的社团,刚进去的时候还有些紧张,直到看见了站在门口招呼新成员的许言舟。
他似乎能看穿苏漫雪的紧张,在她不认识其他人的时候一直陪在她身边,她说话冷场的时候,许言舟也会立刻接过话题活跃气氛。
她的所有情绪他似乎都能察觉到,甚至连社员都起哄,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默契更像是一对热恋的小情侣。
那是一个夏天,外面燥热的天气让人难免有些心慌,社团室里的空调又打的很足。
苏漫雪穿着一件短袖,许言舟同她坐在一起,空调的风从上面吹过来,大家看着手中剧本里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