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姜子平拉到一边,凑到耳边轻声问,“你们对蒋朝的调查怎么样了?朵朵跟着他会不会有危险。”
“他是孩子的父亲,就算他真有什么,应该也不至于对自己孩子不好吧。”姜子平用余光打量了一下相认的三人,低声回应着苏漫雪的话。
蒋豆豆在知道对面的女孩是自己亲妹妹的时候,原本的排斥和厌恶全然消失。
他走到沈朵朵面前,小心翼翼地牵起朵朵的手,轻声细语的同她讲话,像是怕自己妹妹受到惊吓一般,“朵朵,我是你哥哥,我叫蒋豆豆。”
沈朵朵眨了眨眼,天真地看了一眼面前的蒋豆豆,然后眼眸里都是笑意,嗓音里甜甜地叫出了一声,“哥哥!”
随后,她问出了在场所有人都无法回答的问题,“哥哥,妈妈为什么没来接我?”
在场大人的身体都在一瞬间僵住了,豆豆拉着朵朵的手也紧了紧。
蒋朝眼里闪过一丝痛苦,他蹲下,轻轻抚摸了沈朵朵的头,“朵朵,以后家里没有妈妈了,哥哥和爸爸照顾你,好吗?”
本以为听见这个消息沈朵朵会哭闹。但她却楞楞地看了看蒋朝和蒋豆豆两个人,她的视线不对焦,从表面上看不出她情绪的起伏。
随后,她看着蒋朝和蒋豆豆,主动拉住了他们的手,“我知道了,我们回家吧。”
朵朵是爱沈梅的,可在她的童年里,她妈妈的影子少之又少。
她其实想哭,但她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应该足够的乖巧,她害怕她表现得太过不懂事,就又没有家了。
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家,虽然那个家里几乎只有她一个人。
沈梅在一次喝醉时抱着她哭,说她是这个家多余的存在,但她舍不得她,她想让她好好的活下去。
她要好好的活下去。
蒋朝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这样懂事乖巧,再看了看一旁经常歇斯底里的蒋豆豆,他的喉咙哽了一下,他不敢想象自己女儿这些年过得是怎样的生活。
他蹲下准备抱起沈朵朵回家,眼里的泪水止不住地向外流,沈朵朵抬起手,擦了擦蒋朝的眼泪。
她说,“爸爸,别哭。妈妈的手机里都是你的照片,她一定也不想看你哭。”
蒋朝的情绪在一瞬间崩溃,他跪在地上,不顾所有人的目光失声痛哭,嘴里呢喃着沈梅的名字,不知道说了多少句对不起。
周围的警察看着,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这个看起来将优雅得体视为自己人生准则的男人,在这一刻轰然坍塌了。
尽管这种坍塌是迟钝的,他已经没有了弥补的可能。
第二天一早,姜子平挠着鸡窝头睡眼惺忪地走向警局,还没到门口,就看见一个精神涣散,穿着邋遢的男人坐在警局门口。
离近一看,是蒋朝。
“蒋先生,这么早有什么事吗?”姜子平走过去,头脑中的困意消失了一半。
蒋朝抬头看了看他,眼眶的乌青冲入姜子平眼里,他似乎一夜未眠。
他艰难的站起身,姜子平扶住了快要摔倒的他,男人声音沙哑,“姜警官,我之前隐瞒了些事,我现在想告诉你。”
蒋朝突然毫无征兆地跪下,他的身体颤抖,声音充斥着浓烈地鼻音,情绪几近失控,“我求求你们,一定要抓住杀害我老婆的凶手,我求求你们。”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的恳请,和之前每一次都不一样。
蒋朝坐在警局的记录处,对面站着姜子平,一旁的桌子前坐着执行记录的警员。
“我和我太太是八年前在相亲角认识的,她当时25岁,人长得漂亮,工作能力也强。”蒋朝笑了一下,“反正比我强,其实我就是个窝囊废,从头到尾都是。”
警员顿了顿,抬头和姜子平对视了一眼。
“我当时慕强,觉得她就是我的真命天女,一冲动就和她结婚了。我没想到她家里是那种情况,结婚的时候,她爸妈连婚礼都没来参加。”
“后来我们感情一直很好,第二年就生了豆豆。我当时挺高兴的,但她不太高兴,她可能骨子里对男孩就有一种厌恶感。因为她小时候就是因为性别被家里遗弃的,她讨厌男孩,对豆豆很不好。”
蒋朝絮絮叨叨地讲,似乎这个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没抬头,声音回荡在狭小的房间里,一刻都没有停下。
沈梅从小就是家里的拖油瓶,这个评价是她父母给她的,女孩不过就是养出来卖的,就算养的再好也要葬到别人家的坟里,用不上花费太多心思。
原本初中之前,沈梅的父母还会对她态度好一点,毕竟家里只有她一个孩子,父母也害怕有一天没有人能给他们养老,至少在吃饭上不会亏待她。
但初二那年,沈梅多了一个弟弟。
从那天开始,她再也没在家吃上过一口热饭。
她开始被要求不能上桌吃饭,锅里所有的东西都在她母亲的严格检查下被端到饭桌上,沈梅就蹲在厨房的角落,吃着饭锅底的一些剩饭。
如果运气好的时候,可以在其他人吃完后,去吃餐桌上的剩菜。
但很多时候,那个胃口大还肥胖的父亲总是把所有东西吃的一点不剩。
有一次父亲不在家,桌上的排骨还剩下一个没人吃,沈梅原本想偷偷吃掉,因为她已经很久没尝过肉的味道了。
但是她妈却将肉扔到地上,被家里的狗抢了去。
从那天开始,沈梅第一次开始真真切切地厌恶现在的生活。
甚至将这份恨意,迁怒于那个仅有几岁的弟弟。
一开始弟弟很喜欢姐姐,但在每次弟弟想要同姐姐亲近的时候,父母的声音就会从他耳边响起。
他们是不同等级的人,他没必要对姐姐这样,毕竟家里的一切以后都是他的。
他没必要讨好。
用讨好去形容家里人的关系,是最可笑和卑微的。
沈梅从初中开始就帮外面的店铺干活换饭吃,但雇佣童工是明令禁止的,有些好心的店家会直接留她吃一顿饭,有些则会直接将她赶出去。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和官司。
街里街坊都知道,她父母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
高考结束以后,沈梅选了一个离家最远的城市上大学,父母倒也没什么高兴与否,至少以后不用在家里碍眼了。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回过家。
家里也没给她打过一个电话,他们根本不在乎沈梅究竟会不会吃饱。
和蒋朝结婚的那天,沈梅在蒋朝的鼓励下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电话迟迟没有接通。
蒋朝用自己的手机按照同样的号码拨了过去,电话却立刻接通了。
本来想得到女方父母的认同和祝福,没想到却被讹了一大笔钱,说是卖女儿的价钱。
从那天开始,蒋朝发誓会对沈梅好,不会再让她受伤。
怀豆豆的时候,蒋朝日日夜夜陪在沈梅身边给她炖汤疏通筋络,可到孩子出生的那天,沈梅的情绪却失控了。
她看见豆豆的样子,想起了那个衣食无忧的弟弟,她家的基因太强大了,她和弟弟长得很像,豆豆也是。
“我没想到她会那么对我们的儿子,我真想报复她。”蒋朝第一次抬头看向面前的姜子平。
第12章
蒋朝的双手颤抖着,将手机推给面前的姜子平,是当年沈梅生产的视频。
沈梅穿着病号服脸色苍白,“宝宝呢?宝宝还好吗?”
当护士将豆豆抱到沈梅面前时,沈梅的情绪失控了。
她看见豆豆的脸,浑身开始颤抖。
她回忆起初二的那一年,母亲温柔地抱起刚刚生产的弟弟。
从那天开始,她的人生彻底被毁掉了。
她崩溃地颤抖着,将抱着豆豆的护士推到一边,豆豆突然开始大哭,沈梅烦躁地捂住自己的耳朵。
护士有些紧张地看向一旁的蒋朝,蒋朝接过豆豆示意沈梅,温柔的说,“老婆,这是我们的儿子啊。你看,他多像你啊。”
沈梅用尽全力推开蒋朝,蒋朝没反应过来,一个踉跄身体撞到病床的一角,还没来得及护住孩子的头。
孩子哭闹的声音响起,片刻后,孩子的声音停止,医生慌乱地将孩子送进抢救室。
好在抢救了回来。
从那天开始,沈梅的情绪就开始不稳定,随着蒋豆豆一天一天的长大,她那段破烂不堪痛苦的过去就越发从记忆深处被唤醒。
有很长一段时间,沈梅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手,她会不自觉地发抖,朝着父子二人破口大骂。
病情发作的时候,豆豆的哭闹声会让她感觉到崩溃,她将棉布塞进孩子的嘴里,孩子的哭声止住了,差点又因为窒息入院。
吃了药以后,她又会自责忏悔,用尽办法想要弥补失控时自己犯下的错误,内心深处的创伤和绝望同生理上的母性激素做着斗争。
蒋朝可怜她,同时也恨她。
可怜她有难以治愈的过去,可怜她发病时伤害自己,恨她将自己的情绪不受控地迁怒于一个还没有行动能力的婴儿。
有一次蒋朝工作上不顺,同事陪他喝了些酒,回家的时候,沈梅正好在犯病。
蒋朝看着沈梅对豆豆的疯狂,他情绪一阵崩溃,那天他打了她。
清醒过来的沈梅看着醉酒失控的蒋朝一阵害怕,她轻轻抱住他,和他说我们再生一个女儿吧。
蒋朝太过痛苦,他说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和她有其他孩子,如果她不能对豆豆好,她们就离婚。
沈梅没有离婚,她偷偷用自己的方式,在计生用品上做了手脚,一次又一次的检查。
蒋朝那段时间疑惑,她为什么突然开始努力工作,还经常出差很久,回来的时候有时候脸色苍白,有时候瘦的不成样子。
她只是说自己的工作太累了,但她再也没有将自己的情绪发泄在豆豆身上。
她有了努力的方向,她想有一个自己的女儿,她想把一切好的东西都给女儿,弥补自己被空缺的童年。
“我那天喝多了,我也不知道我说了什么。”蒋朝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我可能还说了其他狠话,比如生了女儿就把她杀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敢告诉我朵朵的存在。我是个混账。”
蒋朝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姜子平赶紧去拦。
“两年前,我发现她出轨了。”蒋朝的眼神中空虚,尽力压抑自己情绪中肮脏的部分,“当时的我是这么认为的,我还找人调查她,调查到她当年堕胎了好多次。”
蒋朝的脸上露出了讽刺的笑容,“我们两个每次都做好了措施,怎么可能是我的孩子,我不知道她把那东西扎漏了。现在我才知道,她一次次的堕胎,就是为了生出来一个女孩。”
蒋朝双眼猩红,抬眼看向房间里的几个人,“你们说,这女人是不是疯了?”
沈梅经常为了陪沈朵朵借口出差,一次两次还好,但次数太多,蒋朝就发现了。他以为沈梅出轨,两人感情变得恶劣。
连蒋朝自己都不知道,那段时间他究竟是什么心情。
沈梅的心思似乎都不在他和蒋豆豆身上,她每天努力工作,经常出差,几乎从来不管家里的父子俩。
在得知沈梅堕胎的那一天,蒋朝再一次打了她,那天他没有喝酒,原本是想和沈梅好好谈谈。
但沈梅似乎骨子里就有一种倔强,不管他说什么,她似乎都拒绝沟通。
他一怒之下给了沈梅一巴掌,两人撕打在一起,蒋豆豆哭着从房间跑出来给二人拉架。
二人似乎被什么东西冲昏了头,在撕扯间完全不顾自己儿子的感受,儿子撞在沙发上,沈梅却像完全没有看见一样。
这一次,蒋朝真的被惹怒了。
他发疯似地抽出皮带用力抽在沈梅身上,女人的身体怎么可能同男人相搏,沈梅请了三天的假才从床上爬起来。
从那以后,蒋朝变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可能是想将她留在家里,也可能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真正臣服于这段婚姻,重新将自己的一切投入其中。
“好像小时候妈妈会经常来陪我,但我记不清了。从我记事以后,妈妈似乎就很少来了。”这是昨天姜子平从沈朵朵口中听到的话。
“你之前说,上一次见你老婆是她说她要出差,现在呢?”姜子平看着之前蒋朝的证词皱了皱眉。
“我说谎了,她是逃跑了。”蒋朝的双手握紧,“那天我们吵架,我为了不让她出去将她锁在房间里,我本来就是想吓唬吓唬她。后来我出去上班,不知道她是怎么逃出去的,从那天开始我再也没见过她。”
“为什么说谎?”
“我害怕你们怀疑我,我怕你们觉得是我把她打死了。现在我不怕了,有什么结果都是我活该。我只希望,沈梅能原谅我,找到杀害她的凶手。”
“沈梅是蒋豆豆放走的。”骆诽出现在门口,蒋朝难以置信的抬起头看着突然出现的他,“豆豆说,那天他找到钥匙把妈妈放了出来,妈妈说要去找警察。”
所以第一次,蒋豆豆看见姜子平的时候才会那么激动。
骆诽走到姜子平面前,示意他出来。
二人走出房间站在角落处,骆诽皱眉,“沈梅在逃跑的路上遇害了,如果没猜错的话,她那天可能会先去找朵朵。需要调查去西京市的路上有没有沈梅的随身物品或车辆。”
“你怀疑沈梅不是在霁封遇害的?但她的尸体是在霁封发现的。”姜子平有些不解。
“你还记得我之前说,我怀疑这两起案件的凶手和当年的梅花不是同一个人?”
姜子平听着骆诽的话点了点头。
“杀害沈梅的凶手可能是之前朵朵见过的那个男人,但把他的尸体搬到霁封的又是另外的人。至于昨天你查到的那个钢琴老师,还要通过她的身份信息重新判断。”
骆诽神色有些难看,原本他是可以通过尸体形态来推断凶手画像,但是按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两起案件的凶手是两个人。
而尸体被第三人伪装成梅花杀人案的形态,可能另有目的,但原本尸体的初级形态已经被破坏了。
“不能单单从这两起案件来寻找当年的凶手,因为真正的梅花现在躲在暗处没有现身,有人在故意搅局。”
至于是谁想搅乱这摊浑水,骆诽不知道。
可能是有人和他们的目的一样,想找到当年的凶手,于是将凶手的“杰作”恶意破坏,想通过激怒梅花来引他出来。
但这种行为的背后,可能造成的是杀人魔情绪失控,无差别的攻击。
“最近可能还会发生命案,最好找个机会提醒市民不要落单。”骆诽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姜子平握紧拳头,他虽然是警察,但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案件。
从前的那些案件,他都是从师傅的口中得知的,没有亲自体会,就没有那么清晰的感受到人的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