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筹备画展,乔遇的画室最近放了不少作品。季禾进去看,估摸着时间,二人才下楼。
“除夕那晚半夜给我打电话,不是来找我,你来这儿干嘛了?”结束后,乔遇想起这事儿,终于找到机会当面问陆时延。
“我…抬眸发现下楼的人,陆时延兀地站起来,极自然地找了个空地儿坐下。
见状,乔遇戏谑看了一眼身边的季禾。在她的细微表情中窥见了一丝类似不爽的情绪,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一个清秀漂亮的女生缠上了陆时延。
季禾特意坐在了他们对面。
陆时延心里的紧张在抬头不经意瞥向季禾时,全化成了烦闷和低落。
对面的人姿态慵懒,在和周围的人聊天。其实只要她愿意,什么样的场合都能融入进去。好比现在,哪怕他有意放重了音量,她也根本不在意他和方怡宁到底在说什么。
讲义上的例题全晕成一团黑色,陆时延偷偷支着耳朵,脑子里自动播放对面的声音。
身边的方怡宁叫他好几声,他倏地站起来,眼睁睁看着季禾跟着乔见进游戏房,彻底坐不住了。
在旋转楼梯拾阶而上,注意到跟在身后的人后,季禾有意放慢了步子,直接落后了一大截。
手腕被人握住,抬头见他抿唇透着幽怨,季禾觉得莫名其妙。
怕被人看见,等人上去后,季禾任由他拉着自己,拿上包就和他离开乔家。
终究还是忍不住,陆时延率先出声:“你今天怎么在这儿?”
“乔遇回来了,正好去看她。”
季禾不会告诉他,昨晚和乔遇打电话无意中听见他回过来,起的心思。
二人无言,谁都没有提刚才的事。
季禾没有过问坐在他身边的女孩是谁,他却忍不住一遍遍回忆她的态度。
越想心越沉……
昨晚李韵容的话再次响起,心间的阴霾于无形中加深。
“那个女生叫方怡宁,我刚才是在帮她讲题。”
季禾侧眸看他,想起那个女生,看他时眼神里的爱慕不遮掩。
她点头:“我知道。”
气氛陡然变化,季禾觉得陆时延今天很奇怪:
“昨晚…她、和你说了什么吗?”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沉默片刻,陆时延直勾勾盯着她,“她让我离你远一点。”
季禾笑了,明明很好看,看起来却跟她的话一样冷。
她的嗓音微讽:“那你怎么不听她的呢?”
季禾不在乎李韵容的存在,可想起她怎么进苏家的门,也觉得膈应。
李韵容是苏文瀚年轻时候的女朋友,短暂分开过几年,重逢后又被他养在了外面。季禾的外婆去世没多久,就靠着肚子嫁进了苏家。
只不过比起母亲和舅舅们的厌恶,季禾只会冷漠无视她。
陆时延没回答她的冷言冷语,只是瞧着她。
季禾被他盯得气恼侧开头,他无奈叹了口气,充满挫败:“我不会听她的,我只是觉得她有句话或许说得没错。”
“什么?”
“如果有一天需要选择,而其中一个选项恰好是我,你选择我吗?”
他的口吻太过平静,这样平静的一句话却在季禾心里掀起风浪。和一个小时前,乔遇的担心重合在一起。
她挣脱开陆时延牵着她的手,神色复杂难辨:“你呢?你会怎么选?”
‘如果’这个词已经充满了不确定性。不需要思考,季禾都知道他的答案是什么。
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季禾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的嗓音闷闷;
“――你有得选择,我没有。”
“大小姐,我们到了。”电梯叮的响起,同行的经理看了眼大开的电梯门,恭敬的提醒声把季禾从那天下午不大愉快的聊天中拉出来。
例会在云川科技顶层的会议室举行,这是季禾拿到股份后进入公司的第一次出席。尚算轻松的氛围在她进到会议室后,瞬时微妙起来。
大家正襟危坐,眼风瞧着季禾在季明松身边的位置坐下后,紧绷因子逐渐蔓延。
对于这一切,季禾就当没看见。随手拿起桌上摆放的文件,自顾自地翻阅。
新能源的专业性名词晦涩难懂,没接触过的人几乎看不懂。
哪怕这段时间以来恶补不少,将将几页,仍看得她头疼。
季禾神情不透出丝毫端倪,心里忍不住暗骂。
季明松当她不存在,会议室里的高管又捉摸不透这位皇太女的心思,于是乎这场会倒还算安稳地结束了。
“到我办公室来一趟。”离开前,季明松不咸不淡地对她说道。
闻言,季禾将目光从跟过来上岗的季恋恋身上收回,不缓不急地前往他的办公室。
入目的暖调风格着实惊到了季禾,办公室的装修风格很日常,和季明松的冷肃形象截然相反。
季禾没见过他的办公室,这是第一遭。她觉得,这儿倒更像是一个小型的家。
刚落座,一份文件飞到她面前,在实木桌上砸出沉闷声响。
季禾抬眸冷淡看了他一眼。
仅仅看了个开头,就止不住蹙眉,一目十行扫视。这份文件倒没先前的难懂,但足够季禾脸色沉下去。
“怎么,想流放我啊?”
文件上的内容不是别的,是一份没签字的调职报告――
任职欧美区,美名其曰历练,恐怕她前脚刚走,季明松后脚就能耍手段把她困那儿一辈子。
“你不是很想出国吗,我给你机会。”
前半句让季禾的心尖都颤了颤,抬头和他对视,两双如出一辙的狐狸眼含着不同程度的冷漠。
季禾勾动唇角,语气嘲弄:“别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让我觉得恶心。”
当年择校,季禾原本的计划是出国留学,可苏瑜音不同意她离开。现在他在这儿以施恩的口吻说出这番话,让季禾觉得恶心。
“连最起码的文件都看不懂…他冷嘲道:“你留在这儿,当笑话吗。”
清清淡淡的一句话,透着嫌恶。让季禾想到小时候有一次她请求季明松去学校给她开家长会时,他也是这样的语气:“让我去陪你丢脸吗。”
翻到调职报告签名页空白处,季禾冷不丁笑出声:“我还怕丢人?只有能让你不痛快就行了!”
起身将文件精准扔进垃圾桶,她歪头:“亲爱的父亲,你一定会看到我得到你想拥有的一切。”
第32章 哄
◎怎么哄◎
陆时延接到那通意外来电,赶往医院前后不过用了半小时。
进入诊疗室内间,尤可见床上的人手脚,甚至是头上都被扎上针。
漂亮的眸子紧闭,眉间凝着散不去的淡淡郁气。
何医生将人带进来后,打了声招呼,就出去了。
陆时延一个大高个坐在病床前的矮凳上,是颇有些滑稽的,估摸着时间的医师助理频频打量这个少年。
闪烁着八卦惊奇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移动。
他想伸手握住季禾的手。
然而银针在冷光中闪着寒光,细细长长的,尽数刺入了那双柔软的手。
陆时延手足无措,不敢去碰。
长时间失眠过后难得睡了一个完整的觉,睁眼刺目的光让她下意识伸手遮捂,却被一双大手拦住――
“不能动。”
脑袋懵懵的,任由医师取针的间隙,季禾忍不住地瞟向一旁的陆时延,有气无力地:“你怎么在这儿?”
手拿着报告单的何医生动作一滞,莫名紧张。还好,陆时延没出卖他。
“我听说你身体不舒服。”她的脸色现在好多了,虽说不算差,但也明显不正常,陆时延扶起她,“怎么样,好点了吗。”
“嗯――”季禾点点头,懒懒的。
睡了一觉,好多了。
仔细观察她的脸色确认人真的没事,陆时延向何医生询问起详细的情况。
先前在电话里,他只听见季禾在医院,别的什么都没听见了。
何医生谨慎观察了下季禾的脸色,冷不丁对上她的眼。犹豫了下,嘴上说没事,但又一边找借口把陆时延给拉了出去……
门被打开缝隙,泄露出外面两人的对话――
“她的状况一直都这么差吗?”
季禾下意识蹙眉。
何医生眼尖,眼风瞥见了那抹米色衣角,便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简单对来人嘱咐了几句,冲陆时延使了个眼色,匆匆离开了。
“他告诉你我在这儿的?”将视线从何医生背影上挪回,季禾问道。
长时间的针炙在嫩白的手腕处留下轻微淤肿,甚至还能看见上面的针孔。
陆时延想起医生的叮嘱,像对待小娃娃似的,动作小心地给她套上外套,“何医生说,你差点晕在医院里。”
“才没有,我只是太困了。”季禾笑着反驳他。
陆时延没被她糊弄过去,手上的动作不缓,眼神心疼,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不积极治疗你的睡眠障碍,会给你的身体带来很大的伤害。”
如果不是何医生透露,陆时延难以想象她只有靠各种安眠药才能睡着,还发生那样的意外……
不愿意让医生进行干预治疗,不能服用安眠药,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她是真的不在乎自己的身体。
“我每年的体检身体状况很正常,没有任何问题。”季禾回避极了这个话题。
她每年都会进行定时体检,用金钱养出来的身体表面上确实没什么问题。何医生也给出诊断,她的失眠障碍大概率是心理问题。
让她去看心理医生?
这是不可能的事。
电梯镜面墙反射出两道极般配的身影,少年抿唇不语,下颚线紧绷,挫败又难受。
柔软的手挽上他的胳膊,季禾主动破冰两人那日在乔家的不愉,眼眸很亮:“我们现在算是和好了吗?”
陆时延一眼不眨地看着她,摇了摇头,否定她的这个说法:“我不会生你的气。”
“都是我的错。”
离开医院。
满城新绿,料峭回寒也染上春意。
季禾阻拦住陆时延拦车,瞧向不远处的公交站台:
“我们去坐公交车吧。”
每一站停留,时间流速会被减缓。
上车后,季禾看着车内空荡没几人,靠窗坐下,心下觉得很满意。
初春总是带有柔和滤镜,人也不例外。
陆时延望着偏头盯着窗外看的女孩,心像被泡在春水中,胀胀的同时,又因她眼下乌青的觉得难受。
几天来睡眠不足二十四小时,躯体化的难受让她不得已去了医院。
何医生觉得他能说服改变季禾,所以透露这一切,实际上是陆时延拿季禾束手无策……
他在她面前永远被动,没有主动权。
公交车再次到站,车上仅有的几人即将下车。小孩兴奋地拉着家长,叫嚷着去水族馆。
季禾被吸引,顺着小孩的方向,看见了那栋熟悉的高大建筑。
眼神有些恍惚。
她大概没发现,自己不知道是停留在小孩身上,还是看向那座水族馆的眼神…被掩藏得很深的羡艳。
车门即将关上的最后一秒,一抹高大的身影跑上去迅速拦住。
在被司机师傅的喝止声中,陆时延连连礼貌道歉并表示再也不会有下次。
转身看向座椅上怔忪看着他的人,陆时延的脸有些红,朝她伸出手:
“――可以陪我去水族馆吗?”
蓝镜水族馆是S市最大的水族馆,旅游必打卡的地方之一,游客量很大,为此每日都是限制人数接待。
季禾和陆时延的运气很好,正好抢到了最后两张票。
高墙上的探照灯配合打光,进入的瞬间仿若闯进了海底世界。
眼底的惊艳一闪而过,季禾抬头望向陆时延,嘴硬道:“我只是陪你来的噢~”
陆时延的手抚上柔软的发顶,没忍住揉了揉。在半明半暗的馆内,如果忽略掉他的脸红,那大概是镇定的:“嗯。”
明明是年下,可陆时延的动作时常给季禾一种错觉,他好像在把自己当小孩对待,也总是有意无意表现自己――不是弟弟……
被他直白的眼神烫得躲开,季禾随意瞥向路标,对那个潮汐之海很感兴趣。
于是指着那个方向:“我们去那儿吧。”
潮汐之海在馆内深处,四周环绕,只留一条隧道。
蓝色海光闪耀,五颜六色的鱼类群游,留下的痕迹像绝美的潮汐,梦幻十足。
季禾脸上的开心再也藏不住,情不自禁伸手碰到玻璃墙――
一群鱼霎时游过来,颜色绮丽的胖头鱼,很可爱。
聚拢在她的指尖,回应她。
她的心也被触动。
热情在此刻达到最高峰,然后急速下降。就在季禾即将被坏情绪缠绕住的时候,另一只大手覆盖在她快落下的手背上。
“很美,对吗?”自身后呈拥抱的姿势,陆时延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季禾低眉失笑,不知道他是不是对谁都这样,陆时延对人情绪变化的感知太厉害了。
“是很美。”她看着玻璃墙后的世界,“…所以才会一直念念不忘。”
没等陆时延疑惑,他就知道了原因。
“你知道吗,小时候我父亲曾带我去过一次水族馆。”她和他对视,笑了下:“那是他第一次主动带我出去。”
“在那的前一天晚上,我和我母亲都很高兴,做好了一切准备……可是第二天,我们在那儿等到天黑闭馆,他都没有出现。”
季禾的声音中断,她闭眼不让自己流一滴眼泪,平静地揭开自己的伤疤:“后来我才知道,他是被那个小三叫走了。”
那晚季禾只是习惯性的失落,还并不理解苏瑜音的歇斯底里。可她后来知道,季明松之所以会想起扮演一个好父亲,不过是因为那段时间苏文瀚再度高升的调令罢了。
她自认心脏已经足够强大,可抬眸对上陆时延的眼神时,眼眶忽然一热。
不是同情、也不是窥破后的惊讶,只有满得溢出眼底的心疼……
“抱歉。”陆时延一把抱住她,感受到衣料上的湿意后,心跟着被揪紧,不知所措的安慰她。
季禾摇了摇头,发现他看不见,便又倒安慰起他:“――我没事啊,或许刚开始会有失望,但到了后来就真的没什么了。”
失去了一次去水族馆的机会,后来苏瑜音便令人在家里建造了一座。
季禾好像什么都不缺,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怀里的人主动伸出手拨淡那层迷雾,那种随时崩坏的失控感才觉减轻,陆时延觉得和她在一起的感觉逐渐真实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