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禾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答应江嘉怡的请求,和她交换第二天的任务。
因为陆时延的旧伤,今天的队伍还多了一个人,路津。
全神贯注抱着怀里的种子,季禾跟在路津的后边儿,却如芒在刺。
隐隐的懊恼。
“不舒服吗?”路津回头,注意到她额角沁出的汗珠。
今天的天气阴沉,夏风燥热,倒也还算凉快。
季禾摇了摇头,“不是。”
陆时延今儿格外的清闲,原本是准备养伤的。临出门,却忽然变了主意。
他站在田埂上,手里拎着一个浇水壶,正好站在那两人的后面。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看着起先还各做各事儿的两个人,现在正有说有笑。
浇水的速度加快了些,距离不由拉得更近。路津朝他打了个招呼,另一个人没有动静。
陆时延垂眸,脸上满是风轻云淡的样子。
“陆时延――”旁边有人叫他的名字。
季禾的余光悄悄飞过去。
是何欣怿。
气氛陡然一松,季禾的眉眼也缓和下来。旁边的路津心中一动,察觉到什么,目光在两人身上挪动,笑了笑没说话。
一直到任务结束,瞧见将人叫走的何欣怿准备离开,可被叫走的人却始终没有回来。
季禾不紧不慢地朝着住所走去,从田埂到乡道,心情渐渐松快,忽然觉得这样的生活是另一种舒服。
“那个,乖乖…在一条小道的拐弯处,站着一个当地妇女忽然出声,朝着季禾的方向走了过来。
“你认识小陆吧?”见季禾警惕犹豫,她又急急补充了一句:“就是陆时延!”
前面的路津和何欣怿听见声音,见着季禾被一个陌生人搭话,对视一眼,正要过去。
被她温声阻止:“没事儿,老乡找我问点事,你们先回去吧。”
然而下一瞬,怀里被猝不及防塞进东西。
――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紫色颗粒状的东西。
“这是?”她看向那个妇人。
周霞笑容憨厚,因着陆时延的关系,对这九个人都带着好感,尤其是面前这个漂亮的姑娘:“这是小陆特意找的,这不跟我换了些干的来,但今儿一直没来拿,我就给送来了。”
闻言,季禾仔细打量,觉得这莫名眼熟,气味更是熟悉:“…这味道…
“这是薰衣草,好闻吧。”
薰衣草?季禾多看了几眼。
她没见过晒干的薰衣草,只是这气味……她似乎最近在哪儿闻到过。
她笑了笑,心里存着疑惑,不动声色地打听道:“他拿这个干吗?”
“说是睡不着,放床头安眠用。”聊着聊着,周霞就说漏了嘴:“这边,刚回来没两天,就到处找这些东西。”
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季禾抓住了又一个被人刻意藏起来的秘密,但她仍不敢去确定。
她的思绪逐渐变得混乱。
迷糊间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周霞话里对陆时延的熟悉,并不是对外来人的陌生和警惕。
心中升起的一个猜测,瞬间就解释清楚了陆时延为何会接下综艺:
“…您认识陆时延?”
“当然认识了,这可是他的家乡呢!”周霞的语气骄傲。
季禾心头顿时升起果然的念头。
心里揣着事,等季禾终于找到空闲进屋时,天色已经黯淡下来。
女生们住的房间简单整洁,蚊帐挂在两侧,透着上世纪的年代感。
用毛巾将摄像头盖住。
季禾的视线仔细逡巡房间的每一处,回忆起那股熟悉的薰衣草的香味是从何而来。
若有若无,隐藏的极好。
良久没找到结果,就在季禾苦笑是自己自作多情转身要离开的时候,眸光忽然凝在那副蚊帐上。
季禾睡在靠近墙的另一侧,伸手把那一边的蚊帐解开,骤然垂落时,薰衣草的香味扑鼻而来。
她恍惚怔忪住。
被晒干了的薰衣草被小心缝在了蚊帐上,平铺开来,所以并不显得引人注目。
季禾的手碰上那十分粗糙的针脚,视野所及,一切都被泪雾朦胧。
难过和开心,她说不清是哪种占了上风,或者两者都有。
同房间里的人情绪低落不一样,外头热闹得很,今晚尤甚。
有人在叫季禾的名字。
她收拾好情绪,重新变成浅笑吟吟的模样。
――原来今晚有节目组特意发送的福利,每人可以给亲人打一通电话。
季禾唇角的笑容僵了一瞬。
电话刚拨出去,那头的人就接通了,似乎一直在等这通来电。
陆时延很挂记赵桂珍。
奶奶的年纪大了,虽说这几年精心调养着,可他还是不放心。要不是私人手机被收,节目组发的手机作用有限,陆时延每晚都要给奶奶打电话。
“我不在您的身边,一定要听阿姨的话……”
他有些唠叨,赵桂珍无奈,想起今下午和村里老姐妹们打电话唠嗑,意外得知的消息:“很开心吧,终于能见到她。”
她很明白怎样准确无误地戳中自己孙子的心脏。
两人的话没人听见,但陆时延衣领处的领夹麦,微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
听见自己孙子的沉默,赵桂珍还有哪儿不明白的,便知晓两人的近况恐怕不太乐观。
赵桂珍转移话题,陆时延的目光移在角落的女孩身上。
周围的人都在给家人打电话,只有季禾,还有一个景容,独自沉默坐在角落。
空地上摆放着的老式风扇嗡嗡作响,燥热的风吹过,拂起她的发丝,就像是要带走她的寂寥。
她忽然抬眸。
陆时延的呼吸都停了一下。
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她就是朝着他笑了一下。
电话早就被陆时延给掐断,隔着段恰好的距离,陆时延只是望着她,那种很早便有的微妙感觉再次蔓延。
――他看不清楚季禾。
不管两人的距离多近,可他总是不能真正走进她的世界。
他拿她实在是没有办法,气也生了,挫败也好,难受也是有过的……
可正是因为如此,陆时延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她好像并不在乎这一切。
而他把握不住她。
“景容――”
林琼怡和父母打完电话后,注意到一旁的景容,疑惑问了句:“你不跟家里人打电话吗?”
景容放下手里的小玩意儿,摇头,笑了笑:“我是孤儿。”
场面安静了下来,这个话题显然并不合适。可其他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看向了场上另一个没打电话的人的身上。
第42章 臭屁的小凤凰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们的目光或许没有恶意,可季禾的眼皮一跳,唇瓣翁动,还没找好说辞便有人先为她解围。
“好了,大家好像还没吃过我做的饭吧?”那人起身,笑着开玩笑。
这个节目全靠自给自足,这几天十个人吃饭都是一起下厨。至于味道嘛……能凑活就行。
陆时延刚来就旧伤发作,这两天傍晚任务结束,都会去医生那儿检查以防再次严重。
故而大家都还没在一起完整地吃过饭。
冯峙几个男生跟上去帮忙,瞧见苏芜华几人也进去,季禾心头微动,反而先是回了房间。
吱呀一声房间的门被人从里面掩上,一隅浅浅的缝隙中,门外另一道衣角影子晃过……
――他的厨艺进步实在是大。
这是季禾的第一个想法。
碗里的粥勾起心底熟悉的记忆,季禾想起那回重感冒,他翘课跑来照顾她。可那个时候的陆时延厨艺平平,季禾勉强也吃不了多少。
并不像现在。
经年变化不知是好是坏,鸦睫垂掩住那双眸子中的复杂迷茫,季禾却觉得自己总该是要做点什么的。
陆时延一心两用,却始终没从那张小脸上看出那颗心的想法。
心中早已没什么波澜,那张俊脸上的微笑却是分外生硬。
他回到男生房间,推门而入时,那捧鲜活的紫色顿时闯入了他的眼帘。
人下意识地就先克制不住眸底讶然,旋即而来的那丝雀跃。
乡下不讲究什么盆栽,好看一点儿的花盆就更难找。
这是一个透明的玻璃缸,盛满了泥土,一簇簇薰衣草开得正好。
生机勃勃。
一看就是被主人用心移植养护的,
陆时延把它捧在手里,愣愣看着,又不太确定这是不是某个室友的。
但这并不妨碍陆时延在看见这盆薰衣草,难以抑制的开心。
好半晌,在他终于舍得把盆栽放下时,又忍不住仔细打量,而恰好:
在盆栽的另一边,有一个用马克笔画的,很可爱的笑脸。
陆时延也跟着笑。
他多了几分确信,这个盆栽是谁放在这儿的。
也明白,另一间屋子里的薰衣草,大概是被发现了。
节目组的随机任务,有的会和当地村民有关。
比如这个下午,前面的女人已经把她落下一大截,季禾手里握着野草,时不时看向周霞,心里很是踌躇。
再抬头发现景容跟周霞正聊得开心,她不由暗暗加快了手上的动作,野草磨得她的手心生疼。
三人离得近了些,季禾特意保持在一个很恰当的距离,还没想好怎么跟周霞搭话,耳畔女人‘咦’地一声:
“*乖乖,是你啊!”
季禾不太明白这儿的某些用词,于是笑了笑,发现景容离开后便靠近了些:“是呀,好巧啊。”
周霞不过三十来岁,模样周正浑身透着爽利,她对面前这个女生印象不错,态度亲近:“咋样,带回去的那盆花长得还好吧?后山上还有,你要喜欢我再带你薅点儿。”
想起那盆被转头送出去的花,季禾脸上一红,摇头说不用了。
手上的动作渐缓,确定镜头远远的,两人的对话不会被收音后,她似漫不经心地:“…上次听您提到,陆时延也是这个村子的人…
尾音一顿,季禾也不明白自己想知道什么。
“是啊!”周霞倒没多想,一边干活儿,嘴上不住地夸耀道:“当年我俩在一个小学,虽说他比我小好几届吧,可他在我们这儿那是出了名的厉害。可是我们这个山沟沟里的金凤凰!”
……
季禾听得眉眼带笑,她在周霞的只言片语中拼凑了一个聪明又臭屁的小凤凰,和现在的冷淡截然相反。
“早前几年他还和陆家奶奶回来待过一段日子,只不过啊,他那些叔伯可真不是人!”周霞的话戛然而止,她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讪讪一笑,不愿意再继续往下说。
季禾装作没听见,按下心里的心思。低头盯着那株在地缝中顽强生长的野草,不知道在想什么。
怕显得太刻意,季禾没敢再问陆时延的事,在任务结束后,她和周霞恰好同行一段路程。
远远路过一座房屋时,周霞努了努嘴,说:“看见了没,那儿,那就是他家的老房子。”
季禾的视线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继而沉默离开。只是在和周霞分开后,想到她提起的那间陆家的老宅时,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
昏暗的天空沉得几乎要压下来,眼前的房屋便显得更小,在周围齐齐都翻新过的房子里,显得尤为破旧。
一圈藩篱围着,像一栏花环,茂盛野意,生长得倒是很好。
一阵风吹过,带动淅沥的雨霎时间飘落,季禾的衣裳不一会儿就被打湿。
转头正要离开,‘吱呀’一声,那阵风将那道门给打开了。
脚步停下来,在思索迟疑中,季禾还是推开藩篱进去想把门关好。心底虽然有好奇,但闯进去偷看并不礼貌。
雨珠砸在瓦檐上,雨势渐大,季禾只能等雨停。
篱笆外的芭蕉树被沁润得苍翠,竹叶上的雨水滴落,弹奏的雨声十分动听。
一切都被罩上一层朦朦胧胧的冷雾。
季禾很喜欢这儿,调出摄像头正准备拍照,在镜头定格的前一秒,一抹生动的色彩闯进她的世界。
两人隔着距离看着彼此。
陆时延握着伞柄的手暗暗收紧,他眼睫颤了颤,确定自己看见的不是雾中幻影,庆幸心跳的怦然被雨声掩饰得极好。
随着他走近,雨也慢下来。
另一道娇小的身影动了动。
季禾的脑袋发晕,不小心踩到台阶上湿滑的青苔,眼看就要跌倒,一道沉稳有力的力量立马扶住了她。
抬眸对视,在对方那双清亮的眸子里,二人皆是只看见彼此。
季禾想起她和陆时延的第一次相遇,也是在夏季的一个雨天。
将人扶稳,陆时延抬手推开那扇门,回首看着她的满身湿意,抿唇:“……你进来躲雨吧。”
季禾闻言惊讶看向他,可他只留下一道背影。
门外的雨势已经趋停,季禾瞧了一眼,朝那间屋子迈了一步。
这座房子外表破旧,内里却雅致整洁。摆设的每一处,都能看出主人昔日留下的温馨痕迹。
转头的功夫陆时延就消失不见了,季禾却松了一口气,颇为好奇地打量起这间堂屋,但动作仍是拘谨。
墙上挂着的一幅照片吸引了季禾的全部注意力:
――这是一张全家福。
中间的活泼小孩简直就是缩小版的陆时延,季禾的目光又落在旁边两张陌生脸庞上――
“这是我爸妈。”
身后的男人上前,注视着这张全家福。良久,笑着向季禾介绍。
“你长得很像阿姨。”伸手接过他递来的热水,季禾偏头,得出这个结论。
杯子里的热水滚着热气,缠上她的发梢,又化成水珠滴落。
陆时延看着那张仰头望着全家福的脸,心有些软。
于是他也顺着季禾的视线看,对上母亲的眼,那两双极其相似的眼露出不同程度的温柔。
他有些高兴这场雨把季禾困在这座屋子。
干燥的毛巾贴上来,发丝上的水被人在轻轻擦拭,季禾的身体僵了一下。
后颈泛起细细密密的痒,然而她也没用动。
这场雨把空气中沁得全是湿润的水分子,粘稠密集,充斥在两人的呼吸间,让人喘不过气……
“对不起――”她忽然开口说了一句抱歉。
看着她略有些凌乱的发丝,陆时延伸手拂平,安静地等她说完。
“那天晚上我的语气不好,很抱歉。”这几天以来,季禾是有过懊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