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火化不好,可是我只想让我爸妈早点入土为安,别一直待在冷冰冰的冰棺里受冻……”
郑秋舒说着边沉默地擦着脸上的泪。
这些话听的叶振华心酸,他算是听明白了,就是郑国强他妈不上心只想要钱不愿意葬亲儿子,钱拿到手了也是攥着不愿意大办!
一股无名火在胸口乱窜,叶振华直接把郑秋舒从地上拉了起来。
“行,叶伯伯帮你,把你爸妈火化了!”叶振华咬着牙说:“就算他们夫妻俩不愿意也没用,要怪只能怪他们俩死得早独留你一个人拿事!”
郑秋舒含着泪感激道:“谢谢叶伯伯,伯伯放心,我爸妈不是那种人,他们一定会感谢您,在天上保佑您家的!”
“你这丫头……”
叶振华看她孤苦伶仃求人都只能求到他这个外人身上,不免替死去的郑国强和秋秀娟心疼她。
他儿子叶明昭跟她差不多的岁数,自问要是遇到这种情况肯定无法像她一样坚强。
他和郑国强多年兄弟,没有不帮的道理!
郑家村离市里那么远,夜里郑秋舒又是一路急奔过来的,郑家人要来只能做客车,也就是说这一天他们都不会来打扰。
西江市殡仪馆的业务熟练,托人给她算了个适合火化的时间点,最后得出十二点。
时间紧,但殡仪馆有自己的方案,郑秋舒愿意出钱自然可以得到很好的待遇。
隆重的丧礼,高鸣的丧乐团,这些都是郑秋舒想要给慈父慈母的。
她戴着刘月赶工出来的孝布,沉默地跪在棺木前烧纸,然后嗑了一个又一个响头。
丧父丧母的痛苦,原来并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消失,而是藏在心底寻找一个机会发泄出来。
郑秋舒踱步至棺木前,郑国强和秋秀娟的遗容已经被整理过了,她望着他们的时候仿佛看到的只是他们的睡颜。
她扬起嘴角微笑着,好似从前在他们面前那样的轻松明媚。
“爸妈,你们放心吧,这一次我不会再落到那个境地。我知道,一定是你们看我活得太颓废了,所以才让我回来的对不对?”
前世她只身跑到广缘市以后独自生活了很久,但是她一直都是一个人,得过且过,不惊不喜,像一具行尸走肉。
秋秀娟是个孤儿,而郑家的人郑秋舒有意避开,所以在场的宾客全是家属院的人。
郑国强和秋秀娟在红砖厂干了十几年,和家属院的人说是兄弟姐妹也不为过了。
大家有意照顾郑秋舒的情绪,故作轻松,没搞哭哭啼啼那一套。
下午,郑秋舒捧着两个人的骨灰坛,将他们葬在公墓两个临近的位置。
郑秋舒抚摸着他们俩的黑白相片,温柔地笑着,她想陪他们再聊一会儿。
而叶振华和刘月则先回了家,因为郑秋舒拜托了他们一件事,就是卖掉郑国强留下来的车。
她说:“我就算留下来了也守不住,还不如卖掉。叶叔叔,能不能请您帮我找一下买主,我愿意低价出售。”
叶振华琢磨着便给她和厂里牵线,郑国强前年才从厂里离职单干,厂长还顾念情谊没让他搬离家属院,可见其重情。
所以当郑秋舒一说愿意把这才一年多的新车低价卖的时候,厂长便拍桌买下来了。
郑秋舒最后得了六万六,叶振华陪着她去银行销郑国强和秋秀娟账户,再让她给自己开了新户,将他们剩下的存款和卖车钱都存了进去。
人一天原来可以做那么多事情,办葬礼、下葬,郑秋舒还亲手拿着死亡证明领到了只有她一个人在的户口本。
叶振华长吁短叹,拍了拍她的背安慰:“你昨晚一夜没睡,今天又忙了一天怕是累坏了吧。走吧,去伯伯家休息休息,你伯母给你做饭吃。”
郑秋舒点头,“好。”
刘月和叶振华都出去买菜了,她独自待在叶家,却没有去休息。
她数出一张张票子塞进红包,然后找到纸笔留言。
【这些年我们一家三口一直很感谢你们的照拂,但爸妈离世,我也要走了。
我不愿意和奶奶一家生活,我知道,只要我求,你们一定会收留我,但是我不好再继续麻烦你们了。
等我在外地安顿下来会打电话回来报平安的,不要担心。那些红包是我和父母的感谢,还请收下。
勿念。】
在暮光中,郑秋舒像来时一样提着自己的行李再一次走了。
“吭哧吭哧――”
郑秋舒买的是上面的卧铺,成年人不好攀爬,想的就是私密性好一点,她实在太累了。
自从重生回来她便时不时被悲伤情绪裹挟着大哭,又一直到现在还没有睡过觉,很伤精气神。
幸好她这一间上下六个铺位都还没有人,郑秋舒一上去便抱着自己的行李睡着了。
期间火车经停了好几站,车厢里才终于有了声响。
郑秋舒强撑着睁开眼睛想查看一下情况,却不想正巧和对面床铺上摊被子的男生对视了一眼。
那个男生一副周正模样,率先偏头避开,郑秋舒正要转头,视线却被他赤红的耳尖抓住。
应该不是坏人吧……郑秋舒翻了个身将被子从头盖到脚,迷迷糊糊地接着睡。
郑秋舒一觉睡到大中午,她起来的时候六张床铺已经都满了。
对面床铺的男青年和另外两个男的是一起的,她下面两个床铺则是一家三口。
郑秋舒哈了一口气,竟都凝成白雾了。一夜又一上午的时间,火车走得越来越北了。
没错,这一次郑秋舒没有选择再去广缘市。
前世她在那生活了大半辈子,过得浑浑噩噩的。这一次她想去过过不一样的生活,所以她心一横便买了去京北市的票。
“呦,原来上面睡的是个姑娘啊。”
郑秋舒探头往下看,发现是一家三口里面的爸爸,他长得憨厚,看上去说这话只是惊讶没什么恶意。
他媳妇抱着儿子给了他一下,眼睛瞥了一眼郑秋舒随后对丈夫骂道:“关你什么事,多嘴!”
火车上人员杂乱,拍花子和小偷也多。
他们带着孩子出门,女人脑子里的弦一直绷得紧紧的,所以丈夫这么不着调让她非常生气。
他们这样避嫌,反倒让郑秋舒松了一口气。
周围越来越冷了,她从行李里给自己翻出来厚衣服和围巾裹上。
现在不年不节的,火车上倒也不算特别拥挤。
郑秋舒匆匆去上了厕所就赶紧跑回自己车厢旁边的位置上坐着嚼馒头,生怕有人摸上她的床铺偷东西。
她走得急,只在车站买了几个馒头装上,连壶水都没带。怕被噎死捶胸口,她只好一点一点地吃。
面前忽然坐了个人,郑秋舒抬眼看去,发现是住她对面铺的那个男青年。
他长相周正,眼神坚定背脊挺拔,给人一种不可动摇的印象。虽然他的高大让人很有压迫感,但他的举止间自有一份谦逊与礼貌,让人不禁将他归类为值得信赖的好人。
见她望过来,男青年解释:“走廊没位置了。”
郑秋舒了然地点了点头,卧铺走廊位置本来就不多。
西江市到京北市的火车差不多要两天,郑秋舒带的几个馒头肯定不够吃。
一到经停站,月台上就有许多小商贩卖吃食,郑秋舒也不为难自己,便隔窗花钱买了份饭,四个馒头和一个保温壶,热水是送的。
那个男青年也买了三份饭,和他同行的两个男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一直到他买了饭躺床上的那个才起来吃饭。
原来坐着的男人三十左右,国字脸,看起来有点凶。躺着的那个则是二十多岁,不高还胖,眼睛不安分地到处转。
最让人奇怪的是他们俩的手连在一起用衣服包着,吃饭都不方便。
看出怪异的还有那一家三口,一时间他们这一间吃饭的时候格外安静,更别说交流了。
“饿死了,再来一份!”那个矮胖子突然大声叫嚣起来。
坐郑秋舒面前的那个男青年笑着开口:“在火车上有的吃就不错了,安生点吧。”
“你想饿死老子!”
胖子忽地站起来情绪激动,脸涨得通红,目眦尽裂,眼里闪着恨不得让他碎尸万段的狠意。
郑秋舒和一家三口搞不清状况,都被惊得不敢吱声。
“老弟你打扰大家吃饭了。”国字脸边说边用力把他按回下铺坐着,眼神警告。
但那个胖子像是吃错药了故意跟他作对,忽然开始剧烈反抗,甚至一直用肩膀撞他。
“m的!你还教老子做事!别以为我怕了你!”
胖子看着矮,力气却很大,国字脸沉着脸去按,两个人把床铺都弄得咯吱响,跟要散架了似的。
挣扎间,两人手上连着的衣服脱落,露出了闪着光的银手铐。
郑秋舒顿时慌了神,下意识张望想起身叫乘务员,没成想被对面的人按住。
男青年目光柔和地安抚道:“我们是警察,你别紧张。”
警察?!
不等郑秋舒反应,他又跑过去帮忙按住那个胖子。
胖子继续故意大喊大叫,跟杀猪有得一拼,其他乘客听到声响都渐渐靠了过来,一家三口更是草木皆兵。
郑秋舒生怕局面越来越乱,到时候有人趁乱偷东西。
她咬了咬牙,直接过去把胖子铺上的枕头套拆了下来,把他的嘴塞得满满当当,让他吐都吐不出来!
“闭嘴!”
男青年和国字脸都愣了一下,却没阻止,转而用赞赏的眼神看向她。
郑秋舒不禁被看得脸上发烫,退后两步转头对抱着孩子战战兢兢的一家三口小声说:“他们俩是警察,你们别怕……”
“警察!”妇女惊呼出声,又赶紧捂住嘴。
他们俩是警察,那被他们这样摁住的胖子岂不是……
第3章 京北市
◎山水有相逢,有缘自会再见◎
夫妻俩皆是冷汗直流,十分后怕。
国字脸把手铐包好继续摁着他,男青年则到走廊上向大家解释。
“我哥有癔症,我们兄弟俩正打算带他去求医呢,不好意思打扰大家了,十分抱歉!”
有好事的人过来看了一眼,见胖子满脸通红,眼珠子瞪得跟牛眼似的,看上去就不正常,便信了他的说法。
人渐渐散去,郑秋舒拎着热水给下铺的那个妇女倒了一茶杯。
“嫂子,喂孩子喝一点热水吧,看上去脸色有些发白。”
妇女却没接话,捧着儿子发白的脸神色紧张。
“壮壮,你胸口痛不痛啊!”
男孩窝在母亲怀里摇头,妇女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丈夫接过郑秋舒的热水,冲她道谢:“谢谢你啊同志,我儿子有心脏病,我爱人一时顾不过来。”
郑秋舒摇摇头,“没事,孩子重要。”
车厢再次恢复宁静,郑秋舒坐了回去,没多久那个男青年也坐了回来,一手小刀一手苹果。
他问:“吃苹果吗?”
她看着他没回话。
男青年轻笑一声,从外套里掏出一本证件展开给她看了一眼,刑警徽章下面写着京北刑警,名字蒋月鸣。
“吃吗?”
郑秋舒这才含蓄地点了点头回答:“吃。”
蒋月鸣避开大家视线悄悄给她敬了个礼,有点正经又有点可爱。
“为人民服务!”
她抿唇轻笑。
男生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大抵是有助于削苹果吧,从头到尾皮都没断过,看上去优雅闲适。
蒋月鸣给这个车间的人都分了一块,连那个胖子都没落下,只是他刚把枕头套取下来胖子蓄力又要叫,他啧了一声只好给塞了回去。
蒋月鸣坐回对面和她小声闲聊:“其实我们早想堵他的嘴了,只是碍于身份不好做,所以你刚才干得特别解气!”
被他这么一夸,郑秋舒又是被臊得一阵脸红,没回话。
他们这边气氛和谐,没了闹人的,国字脸也就是严赫,转头和一家三口也说起了话。
“孩子看起来还那么小,怎么选这个时候长途跋涉啊?”
妇人姓刘,刘嫂子搂着孩子叹了口气道:“可不是嘛,只是我孩子有心脏病,拖不得,这不,抓紧时间就带孩子去京北看病去!”
严赫点点头,“父母之爱子,为计之深远。”
憨厚男人听得直挠头,“警官,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说了这文绉绉的话,严赫挠了挠脸正要解释,走廊上的姑娘突然说话了。
“他的意思是,你们很爱他。”
大红色的围巾裹着扎了俩麻花辫的俏生生的一张脸,她的眼睛水灵灵地望向他们,眼底却分明透着黯淡。
蒋月鸣偏头看到她脸上的落寞,心头一紧,顿时噤了声。
“咔嚓!”
“哎呦!壮壮你不能玩这个!”
刘嫂子赶紧把儿子手里的相机夺走了,这孩子趁着大人说话就偷摸着翻包找东西玩。
现在一张胶卷多贵啊,刘嫂子不由露出一副肉疼的表情。
她索性把它撕了下来递给坐在走廊上的两人。
“孩子瞎拍,这照片我们留着也没用。相逢就是缘分,把照片洗出来,以后也是纪念。”
郑秋舒被衣着朴素的一家三口随手一掏就是一个几百块钱的相机惊到了,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见她不伸手,蒋月鸣便壮着胆子,扬眉接了过来。
“谢谢嫂子。”
火车又走了一天,到第二天下午五点的时候终于到了京北市。
山水一程,终有一别。一下火车大家便各奔东西,恰巧严赫蒋月鸣押着那个胖子和她一起到了路口等车。
“你……你一个人来京北打算干什么?”
郑秋舒回头看他,露出白牙笑道:“谋生啊。”
在这个寒冷的京北市里,开着一朵报春花,蒋月鸣好像已经闻到香气了。
那趟她等的公交已经出现在拐角处,离别在即,蒋月鸣踌躇片刻盯着她愣是红了耳朵。
“京北虽然治安很好,但是你一个女孩子还是不安全,有条件的话尽量住四环以内。对了,我的工作单位是朝阳区公安局,你要是遇到什么事情就来那找我!没什么事也可以来,多个朋友多条路嘛,哈哈……”
蒋月鸣的话说到公交车停在他们跟前,郑秋舒一直侧身等着他说完,目光柔和又包容。
其实在这样的时代他的话已经能很好地表明他的意思了,青涩的感情被包裹在真挚的眼神中,干净又真诚。
他坦率但有分寸,把主动权交给了她。
郑秋舒不打算装不懂,这样青涩又坦率的感情值得她认真对待,纵使她要拒绝心头也是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