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与质子——鸢飞羽【完结】
时间:2024-12-14 14:36:33

  他手里还提着滴血的刀,月白长袍上溅着张庆远的血,像极了索命的无常,配合着冰冷的声音,将众人镇住了。
  一个与张庆远关系亲近的叛军头子质问:“你怎么敢杀张将军?”
  他冷冷地扫了对方一眼,未曾言语,只是弯腰拿起了一杯酒,轻飘飘地一挥手,将酒杯弹了出去,紧接着就见那人捂着一只不断冒血的眼睛倒地,痛苦哀嚎,再发不出质问的声音。
  只耳边传来让人如坠冰窟的声音:“不过是犯上作乱的叛臣,当诛!”
  余下众人皆骇然,本以为就是个软弱无能的亡国质子,谁知还能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就在这时,帐外忽然传来喊杀声,像是桓军打进来了。
  有个叛军头子听见动静,怒而指责:“是你,你出卖了大伙儿!老子跟你拼了!”
  一旁的人附和大喊:“兄弟们,他是桓军奸细,杀了他!”
  此言一出,有几个叛军头子纷纷提刀朝他砍来。
  沈渊沉着地横刀格挡,几招之后便将他们斩于当场,长衫上溅满了血。
  其余人吓得不敢乱动,只愤恨地盯着他。
  桓军喊杀声愈发近了,一队桓军冲了进来,将这帮叛军头子全部押住。
  沈渊站在桌案上,看到紧随其后进来、一身明光铠的顾聿衡,直接飞身而起,双手紧握长刀朝顾聿衡当头劈来。
  顾聿衡立即挥剑格挡,看清来人,朗声道:“来得正好!我早就想与你一较高下了!”
  冲进来的那一队桓军见此,当即矛头指向他,想要将沈渊拿下,被顾聿衡大声喝止:“都别过来!”
  沈渊并不在乎旁人如何,一心朝着顾聿衡挥刀。
  南枝明明都出去十天了,桓军却现在才到,他还当是出了什么事,原来主将是顾聿衡。
  又是这个人!
  一再挑衅,他已经忍了很久了。
  顾聿衡想置他于死地,他又何曾想与其握手言和?
  凭什么?
  凭什么顾聿衡就能被先帝选中与段曦宁相看,差点做了她的驸马,轻易就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即便到如今依旧不死心?
  从看到顾聿衡进来的那一刻,他脑海中理智那根弦就彻底崩了,长久积压在心中的不满彻底爆发,出招极为凶狠。
  顾聿衡不停挥剑抵挡,眸中也有几分狠意,咬牙切齿道:“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沈渊一言不发,只一味出招,角度越来越刁钻,招招致命,让顾聿衡接得有几分吃力。
  若是三年前,沈渊根本不会是顾聿衡的对手,三招五式便会被打趴下。
  可他极勤勉,从未在习武之事上松懈过。
  每次梦到段曦宁受伤,他便鞭策自己更加勤奋,绝不让梦境有一日变为现实。
  顾聿衡原本并不怎么将他放在眼里,觉得他不堪一击,这下也认真了起来。
  大帐中静得惟有刀剑激烈碰撞的锵锵之声。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在一旁观战。
  伴随着一阵利刃擦过的刺耳声响,以及兵刃断裂的清脆,终于分出了胜负。
  众人定睛一看,竟见沈渊的刀斩断了顾聿衡手中的剑,架在了顾聿衡脖子上。
  此番景象令桓军大惊,所有兵刃都指向了沈渊,生怕他当真斩杀了自家将军。
  顾聿衡扔了手中断剑,闭眼认命,等待屠刀挥下。
  良久,他却只听得一声长刀落地的脆响。
  一睁眼,却见沈渊扔掉了手中长刀,倒地昏迷。
  此番,顾聿衡所率桓军几乎将江南叛军一网打尽,解了江南之乱最大的麻烦,接下来只需将一些杂鱼清理掉即可。
  伴随着贺兰辛在武康胡萝卜加大棒的一系列手段,江南局势终于真正稳定下来。
  此战中,南枝可谓功不可没,战后论功行赏时得了重赏。
  日后,段曦宁逐渐发觉其脑子灵活、鬼点子多,刺探情报是一把好手,特意以其名重新组建了专为刺探军情的南枝营。
  这些皆是后话,当下顾聿衡却有些犯愁。
  沈渊被带回来后已经昏睡两天了,叫大夫来看,大夫只说他这是过于疲累,需多加休息。
  当日,其实顾聿衡要想趁人之危取其性命,并无不可。
  反正众目睽睽之下,所有眼睛都看见了,是沈渊先动的手,他反击杀人合情合理。
  可是这般做派实在下作。
  在被沈渊拿刀架在脖子的那一刻,在他以为自己即将命丧当场时,他想通了许多事。
  从当初先帝属意他做驸马时,他就总觉得自己是与众不同的,觉得总有一天段曦宁也会意识到这一点。
  为此,他几乎将沈渊看作了有着夺妻之恨的仇人。
  生死关头,这样的迷梦终于被击碎了。
  他对她来说,从来就没有特别过,与那些效忠臣服她的人并无二致。
  唯一的特殊只在于,他是顾安之的儿子,她会看在顾安之的面子上给他留一丝体面。
  就算没有沈渊,世上也会有许多个能得她青眼的美人入她后宫。
  而他,从来都不在此列。
第119章 无父无君
  又一日清晨, 沈渊终于在晨曦之中醒了过来。
  见自己处于陌生的军帐之中,染血的外袍已经被换下,他猛然起身下床想要离开, 因躺了许久,眼前一黑,又跌坐回榻上。
  “你醒了?”
  他闻声望去, 竟是顾聿衡走了进来, 不免心生警惕:“这是何处?”
  “别紧张嘛, 沈公子。”顾聿衡面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意, “我又不会像你似的搞突袭。”
  沈渊不语, 只是防备地看着他。
  顾聿衡敛起了笑容,忽然一字一句认真道:“沈渊, 我很讨厌你。”
  沈渊眸中冷意未散,当即反唇相讥:“彼此彼此。”
  顾聿衡笑意愈深:“你这个样子,倒是比彬彬有礼的模样顺眼许多。”
  沈渊昏涨的脑袋总算缓过来一些,起身道:“我无心与你寒暄, 要杀要剐, 悉听尊便,如不然, 恕不奉陪。”
  见他往外走,顾聿衡忙问:“你打算去哪儿?”
  “无可奉告。”沈渊只扔下这么一句便继续朝外走去。
  顾聿衡又叫住他:“此番大胜, 你居功至伟……”
  “求生之举而已。”沈渊淡漠地应了一声便出了营帐。
  未走多远, 又碰上了颇为热情的南枝:“沈公子,您这是去哪儿?”
  “南枝姑娘?”见到她,沈渊亦有几分意外, 旋即请求,“有劳, 可否借我一匹快马?”
  南枝愣了一下,虽不知他这是要做什么,还是应下:“自是可以,您稍等。”
  她很大方地将校尉新拨给她的一匹好马牵了过来给他,见他似乎不想多言,便未再多问。
  沈渊道了谢,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武康城内,沈氏宗祠前,一个儒雅随和的中年人与一个十来岁的少年驻足许久,仰头望着吴兴沈氏饱经风霜的匾额久久未曾回神。
  此二人正是沈铎与京墨。
  京墨不解:“师父,我们来这里做甚?”
  “祭拜故人。”沈铎眸中有着莫名感伤,“社稷既毁,宗庙犹在,也该回来看一看。”
  平乱之时,为了安抚江南士人,贺兰辛优待其余的沈氏族人,原先的沈氏宗祠也未曾损毁。
  为防有人借机生事,他一直派兵把守着此地,寻常不许人随意进出。
  且沈氏毕竟是原先的梁国皇族,宗祠规制放到如今自然是逾矩的,还需整修。
  今日贺兰辛亲自过来看看,与人拟定个翻修章程。
  走到门口,见此二人在门前驻足,便打马上前询问:“两位来此,可有要事?”
  沈铎扭头见他看起来像是大桓的将军,有礼道:“在下沈氏族人,来此祭奠。”
  “你也姓沈?”贺兰辛诧异,“敢问是沈氏哪位先生?”
  沈铎自报家门:“先生自不敢当,在下沈铎。”
  沈铎?
  这不就是太傅先前让陛下找的竟陵先生吗?
  仿佛是沈渊的伯父来着?
  贺兰辛心下愕然,面上不显,翻身下马客气道:“原来是竟陵先生,久仰。”
  沈铎忙回道:“将军客气。”
  两人客套两句,贺兰辛正要领他们进去,就听长街上一声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引得他下意识回头。
  循声望去,只见一身着灰布长衫的青年骑着一匹乌黑高头大马,疾驰而来。
  他定睛一看,竟是沈渊!
  “含章?”贺兰辛惊喜地喊了一声他的表字,疾步上前,“怎的这会儿回来了?”
  他昨日已经收到了顾聿衡的邸报,知晓沈渊只是与张庆远虚与委蛇,还帮着剿灭了叛军,这才松了一口气,未料今日就见到了沈渊。
  沈渊翻身下马,神色淡然地朝他一揖,回道:“我来祭奠亡母。”
  贺兰辛诧异:“今日是令堂祭日?”
  “是。”沈渊简短地应了一声。
  贺兰辛忙热络道:“那可巧了,你伯父竟陵先生也来祭拜,约莫就是祭奠令堂的。”
  说着就引他来见沈铎师徒二人。
  久别重逢,沈铎亦有些喜出望外:“阿渊。”
  沈渊却只是冷淡地望了他一眼,并无攀谈之心,转而同贺兰辛道:“有劳贺兰将军,帮我将沈氏族老请来。”
  闻听他这般生疏地称呼,贺兰辛心下不免有几分怪异,并未就此多说,当即应下他的请求,命人去请沈氏族老,又领他们进去。
  沈渊进得正堂给生母,先沈氏皇后谢瑛上了三炷香,端端正正地叩首之后,便长跪灵前,就这么等着族老前来。
  祠堂内气氛一时凝重起来。
  沈铎想同他说什么,却不知该从何说起,祭拜过后默然不语,同他一起等族老过来。
  贺兰辛总觉着今日的沈渊很不对劲,似乎与往日大不相同,更加沉默寡言,也更加疏离了。
  贺兰辛并不清楚沈鸿离世前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先前沈渊扶灵回武康时,他也只当其骤然失去兄长,哀伤过度。
  可是今日的沈渊似乎更加沉默,像是缩进坚硬外壳的河蚌,隔绝着世上的一切。
  沈氏族老自武康城破之日便始终惶惶不安,唯恐朝不保夕。
  听闻是贺兰辛派人来请,自是来得极快,丝毫不敢怠慢。
  见了沈铎、沈渊两位许久不在武康露面的族人,族老们还有些恍惚,想了许久才想起他们是谁,随后脸色便有几分怪异,极力掩饰着。
  其中一位族老极为恭敬地问贺兰辛:“贺兰将军,不知您叫我们来,可有贵干?”
  贺兰辛看向沈渊道:“含章寻你们,许是有要事相商。”
  在几位族老印象中,沈渊还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孩子,他们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贺兰辛口中的“含章”就是他。
  见贺兰辛对沈渊似乎十分礼遇,他们自然也客气了几分,问:“阿渊,你找我们来,可有何要事?”
  沈渊平静地扫了他们一眼,朗声道:“请诸位族老见证,列祖列宗在上,今后辈沈渊,自请除名,他日再不为沈家子弟,荣辱皆与吴兴沈氏两不相干,皇天后土,实所共鉴!”
  他此言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令满座皆惊。
  沈铎惊愕道:“你说什么?”
  沈渊并未理他,只是看向几位族老,接着道:“在下一介书生,不敢高攀士林大族,还请诸位族老成全。”
  “这……”
  几位族老皆面面相觑,不敢接这话。
  看这位贺兰将军的态度,倘若沈渊当真与那大桓女皇关系匪浅,有这番渊源在,沈氏也可得他庇护,总不至于没落下去。
  若是就此除名,划清界限,于沈氏而言,得不偿失。
  几人看向贺兰辛,不敢应承下来。
  贺兰辛询问:“含章,你可想好了?”
  沈渊坚定道:“我心意已决。”
  贺兰辛提醒:“此事非同小可。”
  沈渊却只是淡淡道:“就当我是,无父无君之人吧。”
  闻言,沈铎看向他的眸中满是错愕。
  “好。”贺兰辛不再多言,转而看向几位族老,“那便有劳诸位,请沈氏族谱。”
  贺兰辛既已发话,沈氏族老也只能乖乖从命。
  此事进行得极为顺利。
  除名之后,沈渊便改名换姓。
  从此,世上再无吴兴沈氏七公子沈渊,惟有庶民宁含章。
  做完这一切,沈渊,如今的宁含章,瞥了一眼沈铎,又看向贺兰辛,询问:“可否让我与竟陵先生单独谈谈?”
  小小要求,贺兰辛自是无有不应,当即叫其余人一同出去了。
  祠堂中只剩他们两人,沈铎上下好好看了看他,温声道:“阿渊,别来无恙。”
  宁含章冷淡地问:“竟陵先生不是避世不出么,又回来武康做什么?”
  “我来祭拜你母后和兄长。”他如此横眉冷对,沈铎自然也觉察出了不对劲,“阿渊,你怎么了?”
  “我真的有兄长么?”宁含章冷笑,“你祭拜我母后,她不会觉得膈应么?还是说,梁国亡了,你终于不用顾忌什么,敢来见我这个孽种了?”
  沈铎未能想到再次见面他竟如此尖刻,听他此言也猜到了他知道些什么:“阿渊,你到底想说什么?”
  宁含章语调愈加冷:“我只想问你,我的身世,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铎惊愕:“你都知道了?”
  见他承认,宁含章压抑的怒火不由地喷涌而出,低吼道:“回答我!”
  “你已知晓了,你是我和阿瑛……你母后的孩子。”沈铎只好徐徐道来,“当年,谢氏双姝之名冠绝天下,我是在谢太傅教导下长大的,自然与她们相熟,与阿瑛算得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后来,父皇看中谢家门第,决意从谢家女中挑选太子妃。原本父皇是想按长幼之序,将阿瑛许给我,谢家小妹嫁与沈钦为太子妃。可惜当时武康爆发了一场时疫,要了谢家小妹的命,父皇便让阿瑛代其为太子妃。”
  “那时父皇怕我不愿,叫我出镇京口、广陵二郡,不得回京。直到多年后父皇驾崩,我才有机会再回武康。”
  “那时我不甘心,便引了北府兵入京,想要取沈钦而代之,将阿瑛夺回来。”
  “恰逢当年叛而另立的荆国高景再次发兵,越过罗霄山,趁着新君初立大举进攻梁国,眼看就要打到武康城下。”
  “沈钦为了保住帝位,说只要我退兵,助他击退高劲,他愿意让阿瑛陪我几夜。”
  “就连阿瑛也来求我,求我不要抢她儿子将来的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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