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一行人遂听安排。
樊盈绣嘱咐领头的卫军道:“别让此事走漏风声,否则我唯你是问。”
“是。”
樊盈绣带着千霄宫弟子回家,把他们安排住进了府苑,这里亭台阁楼、鸟语花香,无不透着精致。
孟枝枝为那位重伤的梅珊诊治,道:“赤色六目蛛毒?此毒虽然一开始看起来不痛不痒,但是一旦运气,便会融进血脉,四处奔走,越是运气,反倒越逼不出来。一般的解毒丸只能让身体短暂地止痛,让人误以为解毒成功,实际上只是让毒沉积在体内的时间更久了。”
其他人一听,便知道她是有真本事的,一眼就看中了病症关键所在。
躺在病床上的梅珊双唇惨白,忍着剧痛,道:“你是医修吗?你知道得很清楚,我、我是不是没救了?”
孟枝枝拉住她的手,“我是。有我在,不会的。”
一听此话,众人皆松了口气。
医修难修,其他修士前期靠斩妖除魔增长功力,而医修得坐得住冷板凳,要看上数千本的药书,学习万种草药,还得观摩各种疑难杂症,可以说没几个脑子啃不下来。
而世家之中的医修身份尊贵,难以请来为一般弟子诊治。
更多的是散修医修,但心思都花在了治病救人上,战斗力略薄弱,若是遇上大怪或者他人报复,容易半路夭折。
这便是医修吃力不讨好,一般人不愿选择这条道路。
孟枝枝掏出咒水,点了一下梅珊额心,再咬破自己的手指,将手指的伤口附上在一枚咒枣,摁向梅珊的额心。
“我现在要将蛛毒全部吸于你眉心之上,再用净化咒解除,会很痛,你要忍一忍。”
梅珊受蛛毒之痛已久,吃尽各种苦头,如今可以一了百了,心中勇气横生。
“我能忍。”
孟枝枝浅笑,“好,我开始了。”
咒水随着她指尖轻化成金光,在梅珊眉心化作一枚金印。
随即贴在她额心上的咒枣黑气涌动,数股邪恶之气从梅珊的体内强行往眉心涌起,涌进了咒枣内。她的脸顿时变成了黑紫色,看上去十分可怖。
孟枝枝眼睛充斥着耀眼的金光,眼白、瞳仁连成一片金色。
众人心中惊叹,她看起来年龄不大,却比之前几个医修的功法都要厉害。
孟枝枝双唇蠕动:“丹朱口神,吐秽除气,心神丹元,令我通真,思神炼液,道炁常存。急急如律令。”
她脸上瞬间冒出汗滴。
如今在她的眼中,梅珊的七筋八脉都以极度清晰的方式显现在她金色的天眼之中。为了使避开蛛毒反噬梅珊的脏器,她必须用新鲜的血液吸引蛛毒改变侵蚀的方位,这就是为什么她要在自己手上破出一个口子。
这世间几乎所有的邪恶之物都是以寄生的方式入侵宿主,若是有更新鲜更健康的宿主,邪恶之物便会自动更换旧壳,这是生物本性。
此番做法会冒一定风险,万一她被蛛毒入侵,那就难以再找到一个医修诊治她和梅珊了。
但是无风险,命不活。这就是医修的使命,从来都是在阎王跟前抢命。
孟枝枝无心去想失败的结局。
她全神贯注,将蛛毒全吸引到作为隔离媒介的咒枣上。咒枣原本通红,但随着蛛毒侵入,靠着梅珊额心的部分迅速变成紫黑色,这个紫黑色还在不断向她自己的方向靠近。
蛛毒几乎把咒枣全部侵入,咒枣通身变黑,眼看马上就要入侵她的伤口。
众人看得胆战心惊。
孟枝枝紧忙再次念出净口神咒,紫黑色褪去一部分,咒枣的一部分又显露出原有的红色。
这是一场抢夺时间的拉锯比赛。
以咒枣身上的紫黑线为分界线,一头是生,一头是死,孟枝枝不敢掉以轻心。
梅珊痛苦地呻吟,但她一点都不敢挪动头部。她经历了那么多救治办法,心里也清楚眼前这位医修几乎是用以命换命的方式为她治疗这该死的蛛毒。
患者和医生二人几乎同心协力,围观的千霄宫弟子更不敢打扰,撑起一片透明的结界,守护着二人。
樊盈绣被关在门外,安静地等待着。
一位丫鬟道:“小姐,他们怎么能把您关在门外。您为他们做了那么多事,怎么还不能看一眼?”
樊盈绣道:“你懂什么?他们可是千霄宫的弟子,自然有这个资本。”
丫鬟知道自己说错话,脸色惶恐不安,赶紧低头。
“是,是奴婢说错了。奴婢愚钝无知。”
樊盈绣睨了她一眼,道:“你知道就好。这算什么,总有一天,我也会入千霄宫,等着瞧吧。”
从天白到天黑,一颗流星划过天际。
别院中,赢破抬起满脸狰狞,怒火浇得他血液沸腾。
他看见地上的荷包,荷包变得脏兮兮,线被人挑断,边上绣进去的一圈米珠,原来它们每一颗都是光滑的雪白珠子,可爱又灵动,现在杳无生气地碎成了粉末渣子。
赢破突然意识到什么,他将荷包捡了起来,那些粉末渣子顺着他的指缝掉落下去,被风吹走了。
第22章
在樊盈绣走后,立马就有禁军来别院巡逻。禁军们看见他们的小皇帝,捧着一个荷包站着,脸色阴沉,不知道又在想什么疯。
没人敢上前招惹。
突然,赢破拉住一个禁军的领子。
“你,把它给孤修好。”
那人看着他手里破巴巴的荷包,道:“这……陛下,卑职不会刺绣啊。”
“废物。”
赢破重重地推开他,又拉起另一人的领子。
“你来。”
“卑职也不会……”
“陛下恕罪。”
不一会儿,庭院里跪下了乌泱泱一大片人。
赢破从一人腰间抽出一把银剑,指着眼前这群人,道:“好啊,好啊。你们这群废物,既然无用,为何不全都给孤去死!”
他头上白稠丝带乱飞,一张宛如天人的面容,分明是神武下凡,但他满脸癫狂,下眼睑鲜红,宛如在眼底画出一条横着的血痕,手中提着银剑。
“看来陛下心中已有答案。”
樊鸣从阴影处走出,用眼神示意让所有的禁军往后撤退。
偌大的庭院,只剩二人。
樊鸣走近,道:“陛下不想孟芷离开,臣有个办法。”
赢破提剑横在对方身前,银剑闪过利光,锋锐无比。
“樊、鸣。”他咬牙切齿。
他一剑刺了过去,樊鸣也不躲,正中胸前,衣服上很快染出血迹。
樊鸣表情怪异,嘴角微勾道:“陛下,气消完了吗?臣的父亲还在等着臣回家,还请陛下留臣一条贱命。”
赢破鼻腔里发出重重地一声哼,道:“威胁孤?”
樊鸣脸色一变。
他低头,见胸口的剑又深了一寸。
“陛下。”
赢破将剑抽出,又是在他身上挥舞乱砍数次,温热的血喷溅了他满脸,染红了白稠发带。
他如野兽撕咬猎物,不给樊鸣一丝一毫的机会。
终于樊鸣倒在了地面上。
他才微微喘息,将剑落在地上,拖拽着剑尖,发出哗啦刺耳的声音。
樊鸣身上全是血糊糊的剑痕,脸上却挂着诡异的笑容道:“当真不想听?”
赢破道:“闭嘴,你这怪物!”
樊鸣听完哈哈大笑,他的眼神有说不出邪恶。
“小皇帝,我与你是同类啊。”
“孟芷这次走了,凭她对你那浅薄的感情,绝不会回来。人都是自私的,只要有机会,总是想要得更多,却忘记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但是陛下,只要你将她困在身边,像驯服鸟儿一样驯服她,不听话就折断她的翅膀,让她依赖你,只要时间足够,她迟早会爱上你。”
“这才是怪物爱人的方式。”樊鸣语气有几分陶醉。
“呸。”赢破吐了一口唾沫在樊鸣脸上,“去你妈的爱。”
樊鸣的脸终于出现龟裂,道:“既然如此,那孟芷就让给臣罢。医修的滋味应该十分不错,臣还未曾尝过。”
剑影一闪。
樊鸣的嘴被划烂了。
赢破满目恶光,手中银剑剁了一下又一下。
直至大汗淋漓,赢破摇晃着身躯,以血剑为支撑。
他微微偏过头,脸上挂着温热的血滴。
樊鸣正好生生站在一众禁军中央,所有人看他跟看魔鬼一样。
他再一回头,地上那个被他砍得稀烂的人身着禁军衣着,是个眼生的普通将士。
他突然大笑,血淋淋的手捂着脸,癫狂的笑声令人发毛。
没有人轻举妄动,个个都怕成为疯皇的剑下亡魂。
是樊鸣走上前,递过去一张干净的帕子。
“陛下,请擦手。”
赢破身形一顿,血手缓缓从脸上拿开,他眼神锐利地看着樊鸣,微微做出嘴型。
“滚。”
*
千霄宫弟子个个脸上欣喜万分,对孟枝枝的态度转变得十分恭敬。
“我们寻遍了医修,敢用这个法子救人的只有孟仙子,实在是多谢孟仙子,救回了梅珊师姐。云庭师兄回来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孟枝枝用帕子擦着脸上汗水,道:“我也是尽力而为,侥幸救治,道友们不必太过言谢。唤我枝枝吧,我不是什么仙子,只是个普通的医修。”
“孟仙子谦虚了。快,让仙……枝枝好好休息。”
孟枝枝道:“等等,我还有一事想问问各位,我师父孟慕华也是一位医修,最近我不小心与师父失散,想来城中妖怪作乱,说不定我师父也被哪位仙家看中,治病救人去了,不知各位道友有没有见过我师父?”
几位弟子互相看着对方,多年来早有的默契使他们一个眼色就能明白同门所想。
“枝枝,实不相瞒。我等从未听说过‘孟慕华’这个名字。”
孟枝枝道,“当真没有吗?”
躺在病床的梅珊是在座辈分最高的,蛛毒一解,她明显感觉好多了。
她出声道:“枝枝,你莫急。千霄宫门有七位峰主,每个主峰旗下还有数座附属峰,是各堂所在之处,算上来也有数百个堂门。我们与云庭师兄都属于贤剑真君的弟子,归万剑峰的主峰,许是你师父被其他人请走,我们现在四下分散,一时信息误差,不知道也很正常。”
“是的,门派之人众多,我们呆了这么多年都不曾全认得。”
孟枝枝心情稍定,她道:“我师父医术了得,听闻九年前也曾救治过仙门弟子。”
梅珊笑道:“九年,我们入千霄宫都没有九年呢!”
梅珊与孟枝枝年龄一样,都是十五岁,在场的其他弟子也几乎是这个年龄,最小的只有十二岁。
一个年龄最小的弟子兴致勃勃道:“对啊,云庭师兄是最长的,九岁被贤剑真君看中,在万剑峰的主峰上呆了十五年!说不定云庭师兄知道。”
梅珊脸色微变。
孟枝枝察觉出梅珊的表情变化,道:“是不是有不便之处?”
梅珊换做一副笑脸相迎,道:“倒不是什么不便。你救了我的命,自然是我的救命恩人,你的忙,我自然要帮。只是这次我们下山是要斩除邪祟,事关重大,容不得一点差池。大师兄又受贤剑真君之令,率领众弟子,只怕会一直繁事缠身,四处奔波,不得闲暇。”
“倘若我在中间带话,又怕阐述不清,有所遗漏,让你又要白跑一趟。这样,等大师兄回来,你当面与大师兄交谈,如此可好?”
孟枝枝一瞬间心下明白,大概是这位贤剑真君座下的亲弟子云庭恐怕不是个好相处的对象,这群弟子看样子又是被冷落在这,估计与云庭的关系也不怎么亲近。
只是师父一直联系不上,而她已经给小桃仙传信,出了宫,总归是要走一趟的。如果能借此机缘和千霄宫搭上关系,实在难得。
这意味着,她与师父的距离又拉近一步。
不管结果如何,她都要试一试。
孟枝枝道:“谢谢你,梅珊,这个办法很好。”
“你太客气了。”
此时,门一被打开。
樊盈绣就见孟枝枝和千霄宫弟子们气氛融洽。
她先是和众位打了招呼,又去梅珊床前亲热地询问一番,又仔细又体贴。
千霄宫的弟子对樊盈绣的态度很是客气,只是他们一口一个县主,对比叫孟枝枝为“枝枝”,有种淡淡的疏离。
这便是修士对人与对修士的差距。
不管人再怎么对仙好,仙毕竟是仙,人仙有别。
樊盈绣似乎也不计较,优雅又有分寸,待人周到,细致入微,仿佛那个说话呛味的樊盈绣根本不存在。
许是察觉到孟枝枝的目光,樊盈绣回头冲她很淡地弯了弯唇角。
告别千霄宫弟子后,孟枝枝被樊盈绣带领着去她今夜的住所。
樊盈绣从怀中掏出一份卷轴给她,道:“你今天做得很好。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一封放宫书,你现在是自由之身了,明日一早会有马车护送你出皇城,你想去哪里便告诉车夫,车夫自会送你到目的地。还有什么东西,你想要,就说出来。”
孟枝枝打开那份卷轴,上面是樊家的纹章印。樊家纹章,可比小皇帝的玉玺纹章都还要管用。
她道:“县主,我什么宝物也不想要,只有一件事相求,我可以在府上多叨扰一段时日吗?”
樊盈绣打量她一眼,道:“你想做什么?”
孟枝枝道:“我有一点私事,不过县主放心,我不会惹麻烦。”
樊盈绣笑容淡淡,朱砂痣在眉心间,宛如春风和煦,明艳动人。
“孟芷,你是在得寸进尺吗?”
樊盈绣道:“我放你出宫已是破了例,像你这般伺候阿破的女子,应伴阿破左右,无论生老病死,不得离开皇宫。”
她将她等同于妃嫔,几句轻描淡写,却是在用一种上位者的姿态和她说话。
总有种仿佛自己被樊盈绣鄙夷了的感觉。
孟枝枝道:“我知晓县主为我破了例,心中很是感激。”
樊盈绣道:“你知道就好。”
“不过,县主。我也为你做了事,我答应县主的事做到了,而我之所以在这里,也是因为陛下让我来帮你。认真算来,县主,我不欠你的恩情,而你该欠陛下的。”
樊盈绣脸一沉,“我与阿破之间向来不分彼此。他的,便是我的。”
第23章
“既然如此,那我还是明天一早就离开。”孟枝枝道。
樊盈绣已经对她十分有意见,她自然知晓,自己的出现让她有了危机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