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气道:“她不是孟芷!你休要拿一个假人来侮辱我!”
风绒若有所思,道:“你爱她,所以你能分得清真假。难道是因为我创造的泥人没有感情,所以没办法成为真正的人吗?”
她又投入到那堆泥人之中,重新捏造,但依然失败了,眼中流露出可惜的情绪。
赢破心中更气,道:“你在这山中居住数千数万年,不知人情世故,你能懂什么是人的感情?能懂什么是爱?”
鬼仙一听,道:“你放肆!母亲大人,千万别听他胡言乱语,此人偏执成狂,他只想下界,才故意惹怒您。”
赢破怒极反笑,这鬼仙仿佛被风绒洗脑一般,以她马首是瞻。
鬼仙看他如此不敬,便想给他一个教训。
风绒叫住了他,对赢破道:“我曾在人界遇到了一个鬼女子,他们称呼她为鬼王苍玥,她和你说过类似的话。”
赢破眼神一滞,缓缓开口道:“她是我母亲。”
向来云淡风轻的风绒眼中终于有了动容,她仔细看着赢破的面容,眼中迸发惊奇的光,道:“她竟然真的做到了。你长得和她很像。”
她围着他转,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令赢破皱起眉头。
赢破不想搭理她,转而又投入那海中。风绒看见他的身影很快,如织梭般,一闪而过。
鬼仙来到风绒身边,小心翼翼道:“母亲大人?”
风绒转过身,道:“你可知道苍玥?”
鬼仙道:“人世间的事,我都知晓,不知母亲大人想问关于她的什么事?”
风绒想起那个满身红衣的女子,苍玥宛如还靠在窗台前,对她娇俏地眨眼,对她勾着手。
“你是从哪里来的?你真是胆子大,一个女子独身前来这荒山中,就不怕遇见鬼怪?”
红衣称得苍玥娇颜更加艳丽,她就像黑夜里一朵盛开的红色罂粟花,举手投足神秘而危险。
风绒道:“所有。她所有的事,我都想知道。”
那一刻,鬼仙看到风绒眼中闪着奇异的光,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一面。
赢破几乎游到力竭,他从海水中探出头,看见仙鹤在离他十丈处飞舞,翅膀扇出一阵又一阵强有力的风,都在驱赶他回神山。
他冷了眼睛,用魔气朝天一轰,一只仙鹤掉落下来,成了落水鹤,其他仙鹤唧唧呱呱乱叫起来,一哄而散,谁也不敢上前。
赢破一把掐住那仙鹤的脖子,掉头游回女娲山中。
赢破捡来柴火,升起火苗,架起了锅,磨刀霍霍。
那昏迷的仙鹤顿时吓醒,大叫着:“救命啊!”
风绒赶来,正见赢破要拔了那仙鹤的毛,她喊道:“住手!”
赢破手一顿,那肉质紧实的仙鹤顿时化作一位头顶红色头发的小胖子。
小胖子在地上蠕动,就像一只毛毛虫,朝风绒爬去。
风绒不解道:“你怎么得罪他了?”
小胖子哭道:“不是我想赶他的,是青龙使者吩咐我们看住他,不许他在神界乱跑。”
风绒手一挥,解掉小胖子身上的绳子,道:“从今之后,你们不用管他,回去吧。”
小胖子匍匐在地,行了一个礼,顿时又化身成仙鹤,飞往天际。
赢破依然在磨他的刀,那刀是一片巴掌大的鱼骨,随着他的动作,那长到齐背的碎发也跟着晃动,几天皆是如此。
他没有去渡海了,难道他知道不行,已经选择了放弃?
风绒想得有些头疼,索性不再多想。
这日天一亮,赢破的身影又不见,遥遥能在海面上看到一个人的影子。
赢破在海中,抬头看着天空飞行的仙鹤。
他看得无比仔细,突然他使出手中的鱼骨刀,击中了其中一只仙鹤。
仙鹤扑扇着翅膀,大喊道:“怎么又是你!”
赢破掐住了它的脖子,低沉道:“别乱叫,引来了旁人,我就杀了你。”
仙鹤吓得不敢动弹。
赢破凑近道:“我有一事要问你,你要老老实实答,懂?”
仙鹤点头,安静如鸡。
赢破道:“风绒当年下人界是为了什么?”
仙鹤道:“是雷公电母!他们夫妻有时会吵架争论,引发天雷滚动,结果有一次发出的雷电不小心砸穿了女娲山,风绒神女下界寻五彩石补山了。”
赢破道:“只因为此?”
仙鹤道:“此事神界人人皆知。你、你想干什么?”
赢破将指尖插进了仙鹤的血肉之中,他将自己的血灌了进去,道:“此事你无需多问,胆敢让他人知晓,我刚刚在你体内注入的毒,会让你瞬间毙命。”
他松开了手,仙鹤颤抖地立马飞到空中。
赢破看着它越飞越高,远离了大海,他闭上了双眸,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仙鹤体内流动,他借它的眼将整个海域一览无余,数座神山伫立于海中,远处还有层层宫殿巍峨耸立。
他缓缓睁开了眼,魔气从眼眶中逸散开来。
女娲山中,清气疏朗,石台上的泥人沾着水痕,散发着亮光。
鬼仙对风绒讲起了苍玥的事。
风绒听到她入人界,与人界皇帝诞下赢破,而后遭受天谴,身魂俱灭,但诞下的赢破与常人面容无疑,只是血肉有异,遗传了鬼族自愈的能力,还缺少了一颗心。
风绒听得走了神。
鬼仙道:“母亲大人?”
风绒道:“我在听。”
鬼仙道:“母亲大人曾与苍玥见过?”
风绒道:“有过一段缘分。”剩下的,她一句也未提。
只见赢破从不远处走来,拿起石台的一只泥人,用鱼骨在上面刻画。
风绒一见,那泥人与孟枝枝的神情、容貌十成十的相似。
她兴趣来了,道:“你是如何刻画出来的?”
她所造的泥人形似,却始终少了神韵。
赢破手中鱼骨刀未停,道:“她在我心中,一举一动我都记得。”
风绒似有感慨。
赢破雕刻好,就将那泥人放在石台上。
风绒目光在那泥人身上久久没有离开。
赢破的头发从齐背渐渐到了齐腰,又从齐腰落到了臀下。他日复一日刻着孟枝枝的泥人,喜怒哀乐,各种神态,堆满了石台。
这天,天边现出万丈惊雷。
赢破终于停下手中的鱼骨刀,他紧盯着天边。
突然他陡然踏空而上,以自身为引,将那惊雷灌引到女娲山上。
嘭——嘭——嘭——
女娲山上的仙兽们吓得乱作一团。
仙兽们叽叽喳喳道:“雷公电母又劈坏了女娲山!风绒神女又要生气了!”
风绒从山洞中现身而出,一挥袖,原本乌云密布的女娲山顿时变得清明。
赢破从天上掉落下来,狠狠砸在了地面上。
风绒看他一身伤痕,心中明了他是故意的,道:“你还是没有放弃。”
赢破支起半身,往地面吐了一口鲜血,他擦了擦嘴角,笑道:“是啊。”
风绒看着那女娲山从山腰被劈开了半截,叹了口气。
赢破道:“你心中执念想要学古神造人,但你在神界呆得太久,你不知道什么叫做人,你虽然下过界,也救了孟芷一命,却从未想过真正去了解人是什么。你一日复一日地在山中造人不得成功,难道你想再这样徒劳无功数千年,乃至万年吗?”
风绒看他许久,道:“你不是女娲,你又如何知道怎么造人?”
赢破道:“不然你如何解释你屡次失败?连我都能看出你造出的人假劣不堪,换成任何一个凡间的普通人一样能看得出。”
风绒转过身去,蛇尾甩到了赢破身上,将他又压回了地面,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他似乎将她激怒了。
赢破躺在地上宛如死鱼一样,双目睁圆。
月升月落了多少次,他便在地上躺了多久。他早已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他不知道孟芷如何了,她是不是已经忘记了他。
他伸出手,想去触摸那天空的月亮。
他想她了,想得快要死掉。
第93章
雷公电母来到女娲山,为了毁坏女娲山一事。
电母道:“鬼王之子居心叵测,故意将我与雷公争吵时的天雷引到女娲山上,神女,请将他交出来,由我夫妻二人处置。”
风绒道:“你们要将他如何?”
电母道:“自然是杀之,他本就是逆天而行的产物,又犯下损坏神山的重罪,罪不容恕!”
风绒道:“杀了他,事情就能解决了?他身上带着我族的神印,已经是我女娲山的人。”
雷公看风绒有意为赢破求情,道:“神女,我自知女娲一族慈悲心怀,视天下万物皆为亲子,可是神山代表着女娲一族的威严,他这般做法,大逆不道,已然是不将您放在眼中。”
风绒抬头望山,道:“你们不修复我的山,反倒匆忙要处理我女娲山的人,雷公电母,是觉得我这个女娲之位坐得不实了?”
电母立马掏出一块散发着五彩的石头,道:“当初神女下界寻五彩石补山,我与雷公寻遍神界也找到了一枚五彩石,还请神女息怒。”
风绒看那石头,听他们讲自己下界之事,心中顿觉冒犯,道:“你们夫妻二人每百年必有一争,这点石头够吗?”
电母一时哑声。
雷公道:“神女想如何?”
风绒道:“石头留下,他交由我处置。我乃大地之母,亲手教育自己的孩子总没问题吧?”
雷公电母还想再谈,风绒一甩蛇尾,将二人彻底推离女娲山。
她走到山中,见赢破还躺在那个深坑之中。
她道:“上一世,她与你同归于尽,你不愿放她去神界,就将她吞于腹中,直至你们二人融为一体,神印让你长出了一颗心。她带着记忆转世,你带着这颗心再次与她相逢,她却接受了你,有心或者无心相差竟如此之大,泥人与人的差别在这颗心吗?”
赢破张开双唇,道:“我不是上一世的赢破,虽然我有关于他的全部记忆,但与孟芷相逢在前,恢复记忆在后。当我回想起那一切,我也从未觉得那是我的经历。对我而言,与她初遇是她递了烧饼给我,是我偷了她的剑,是她将我打落树下。”
风绒感到十分困惑,她许久没有这般的感受,这超出了她的认知。
她遥遥看去,海面风平浪静,神界的山川水流,万年如此,从未变幻。
石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堆满了关于孟枝枝的泥人,比她所做的泥人还要多,它们个个神态生动,栩栩如生,似乎孟枝枝就在眼前。
她终于开口道:“人究竟是什么?”
赢破道:“听别人说答案你就能真正明白?你下界亲眼看看不就知道了?”他嘲讽之意一如往常。
“好。”
赢破眼神一顿,道:“我们什么时候下界?”
……
一听闻神女又要下界,大大小小的神仙纷纷堵在女娲山山口,希望风绒打消念头,然而风绒从山后绕路,提着赢破的肩头,飞往下界。
赢破的脚再次踏在人界的土地,他四顾寻找。
过路之人看着他与风绒一身着装,都用怪异的目光看着二人。
赢破察觉到人界已过数年,衣着已经完全与那时不同。
他施展法术,给二人换了个衣服。
当初孟枝枝倒灌阵法,南元国的皇都如今已经变成了妖族、鬼族的栖息之地,被隔离在无尽海之外,这里四处都能见到妖怪的后代。
“你这呆猪,输了就耍赖,谁还跟你玩儿啊,你妈叫你赶紧回家吃饭,懂吗?”
“你这泼鬼猴,我跟你拼了!”
一妖猪一鬼猴当街打了起来,然而周围的人都在看乐子,似乎并不觉得这样的打斗有什么问题。而那一妖一邪,拿头互撞对方肚子,打到激烈之处,旁人拍手起哄。
赢破擦肩而过,一路询问。
“你是来找女仙大人的?我怎么见你如此眼生,你是平安城中的人?”一个挑担的狼大叔用提防的眼神看着赢破。
赢破面不改色道:“是。”
“不对,平安城里谁我不认识!外人怎么能随意进得来平安城?你到底是谁,是怎么混进平安城的!”那大叔步步后退,拿起扁担放在胸前,他刚要大喊,赢破立刻将他定住,往他眼睛上一抹。
大叔眼神变得迷茫,手中的扁担落下。
“孟芷在哪儿?”赢破双唇微动。
大叔一字一句道:“云、居。”
“云居在哪儿?”
“往东走,尽头就是。”
赢破一个转身,顿时消失在眼前。
狼大叔眼中渐渐清明,看着地上的扁担,他咦了一声,晃了晃头,继续挑着热乎乎的豆腐脑继续叫卖起来。
赢破一直走到东边尽头。一座小院陡然出现在眼前,绿油油的藤曼缠绕着栅栏,紫色的葡萄晶莹剔透挂在枝头,淡淡的药草香沁人心脾。
一阵轻轻的哼声传来。
他顿时浑身血液倒流。
紫纱披帛随风而飘,一位女子正荡着秋千,双脚微荡。
“孟芷。”
孟枝枝以为自己幻听了,她停下秋千,转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