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总军舰里的人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只招招手,让周围的人给他套上镣铐找个房间“休息”,等之后的处理方案。
俨然竟是把他当做筹码或者囚犯对待的态度。
见状,观不回心中像是火烧火燎般的急切,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挣开旁边下属不轻不重的束缚,匆忙上前一步:“请等一下!!”
缅因一手还拎着智脑,有点不耐烦地回头看他。
——“我申请使用智脑跟我养父联系。”她听见面前这只小鹦鹉强装镇静,如此说道。
她差点笑出声来。
“你知不知道这场灾难是因谁而起?你知不知道早在一个月前,黑市星域就被层层封-锁,避不待客了?”几天几夜没休息的缅因亚种如今担忧首领心急如焚,闻言更是满腔怒火,竟是直接被气笑了。对黑市星域的不满,全都被洒在了这个年轻人身上,“让你跟黑市联系?联系什么?联系再怎么把联邦搞垮?做梦去吧。”
“我告诉你,能把你救出来带到安全的地方,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我知道。”
观不回举起手做了一个投降的手势,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他脸色涨红,强忍着羞-耻和尴尬,深深吸气,竭力保持镇静:“我知道,我不是想干别的......”
粉紫毛的鹦鹉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刚刚在飞艇上,他大脑飞速运转,已然想通了自己接下来应该干什么。
原以为自己面对着这些荷枪实弹的战士们会怯场,可到了现在,就算是怯场也没用,年轻的青年只能举手咬牙硬着头皮说:“......你们派出了亲卫小队,肯定是为了寻找M31星系还保持清醒理智的幸存者吧?那怪物......那怪物用触-须结界封-锁了整个星系,进来容易出去难,除非有势力在外面接应,不然每将幸存者运送出去一次,就会耗损一艘飞艇或者战舰。”
“你们需要助力,需要更多援助......我,我可以帮你们。”
观不回抬起脑袋,越说越流利,越说越快速:“我的智脑在逃跑的过程中损坏了,养父在我的智脑里装了定位设置,一旦智脑损坏,他肯定能收到坐标通知——再给我一台智脑让我跟他联系,我就能说服他派出人马来支援M31星系。”
“......你?”
缅因转过来,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他,显然非常不信任:“小小年纪就这么会油嘴滑舌,我凭什么相信你?谁知道你是不是跟黑市里应外合,想把那怪物再放出去?”
“不会,我保证不会做出有损联邦利益的事情。”观不回简直就差手指天发誓了,语气异常诚恳,“你们肯定需要帮助......猞大人也需要帮助吧!她总不能,总不能一个人撑那么长时间——”
果不其然,提到猞,缅因副官的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
观不回一看有戏,赶紧伸-出手,眼神真诚地给她看自己被锁住的手铐:“这个手铐我不摘,我能确定......只要联系上,我一定能让养父派人来援助......”
“......”
缅因副官最后看了他一眼,半晌,扭过头去,对下属冷冷道:“给他分一间屋子,带个格式初始化的智脑......门口派人守着。”
“一有什么小动作,立刻切断信号,冲进去给他押出来。”
观不回极其轻微地松了一口气,任由身后的士官走上前来,按住了他的胳膊。
只要智脑能联系上黑市,至少还有一线可争取的希望。
况且,自从来了M31星系后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几乎同养父断联了,差不多一个月未曾听过观九说话。
他也有很多事情想问问这个养父。
士官押着他离开了停靠飞舰的通行口,身后,缅因副官微微蹙起眉,最后看了一眼粉紫毛小鹦鹉的背影,随即收敛心神,再次将注意力投入到战局当中。
战场前线的影像波动极大,看得出就算是摄影无人机和雷达也无法抵抗伪神所携带的污染波动,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断联和崩溃。
黏腻金色触手在高空中劈砍挥舞时带起了浓重的腥气,那些如同蜂蜜般色泽鲜艳的黏液滴落在金属上都能发出滋滋的腐蚀声。短短几天伪神就进化出了能针对机甲和弹药的腐蚀性肉液,由于精神链接,机甲遭受的伤害将忠诚地展现在驾驶员的神经元之上——
小臂上出现泛着金绿色的溃烂伤口,猞轻啧一声,叼着棒棒糖的利齿猛然又收紧了几分。
即使是观战的外人也能看出,在这场战斗里,她并不占优势。
由于众多黏腻触手包裹保护着伪神的本体灵活攻击,漆黑猫猫头机甲不得不敏捷地跃起挪移来躲避其伤害,光刃切割触手时边缘甚至牵起炙烤蛋白质时的焦黑发臭气息,奈何这些该死触须的防护实在太严密,机甲压根无法近伪神的身。
甚至连那些补充补给的无人机都被严密提防,周遭数十米开外一切生物靠近都会被污染性极强的波动湮灭摧毁。
机甲内部已然发出滴滴的能源枯竭警告声,没有补给的情况下,大概还能再撑个半小时。
正常战斗时消耗不会这么大,猞碧绿猫瞳微微移开,果不其然,看见那些漂浮于高空中蠕动的金色触手正源源不断地、悄无声息地汲取着机甲光刃和推进器所挥发出的能量与热量,用于充填本体的身躯。
这样高速进化甚至还能汲取能量的、如同水蛭又好似章鱼般的怪物,简直就是无解的。
第54章 光刃
猞觉得自己这辈子真是倒霉透了。
好像全宇宙无解的东西, 都被她给碰上了。
这种几乎是绝望的、无论怎么挣-扎结局都已经注定了的无力感,在十数年前的星盗围剿战役上她就曾感受过,就好像人类注定不可撼动这些怪物,一如联邦再怎么发展再怎么向前都不可能抵过那日渐繁衍蔓延的星系风暴与兽潮。
机甲里刺耳的警告声滴滴地响彻耳畔, 倒计时三十分钟的能量枯竭提醒喧嚣至极, 猞微微闭上眼, 这时候有点后悔把智脑丢了。
也不知道那些年轻孩子找到了多少幸存者, 又有没有成功把他们转移出去。
M31星系算是彻底废弃了。
这地方不能待。现在不能,以后也不能。
就像具有高威胁度的星系风暴一样,这整个星系如今就是个黏腻触-手的巢穴魔窟。在这方星域内待得越久, 精神污染值增长得也就越快, 离彻底落入伪神的掌控也就越近——又或者说, 从踏入这个天穹被触-须笼罩的世界里时, 所有人头上就已经定了个污染值进度条。
无非只是快慢问题罢了。
就像现在, 猞已经感觉到眼前逐渐开始模糊起来,仿佛成千上万爬虫在视网膜上蔓延蠕动,连驾驶机甲时的精准性都开始降低。
离伪神太近,自己的污染值想必也在逐渐提升。
......头好痛。
与机甲痛感的臂膀上金绿色腐烂溃败创伤开始蔓延出细细密密的金色纹路,像是寄生虫般攀升上脖颈,耳边好似无数只尖叫鸟在嘶吼蜂鸣。下一次精神污染波动猛然间爆出的刹那间, 漆黑猫猫头机甲躲避的动作终于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无数金色触-手蟒蛇般缠绕上合金架构的手臂, 开始狠狠收紧。
坚硬金属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咯吱声, 好似巨人的骨骼血肉正在被不可抗拒力缓慢而可怖地生生挤压碾碎。
太阳穴即将炸裂般的疼痛之中, 机甲驾驶舱内部红色光芒全显, 冰冷机械音响起。
“机体能量即将枯竭, 合金架构出现重大损伤。”
“为了保障驾驶员安全,准备启动安全舱弹出机甲内部。”
“安全舱弹出倒计时。十, 九,八......”
伪神苍白而浮现出死人般青紫纹路的脸庞上,终于浮现出了一点快意的笑。战斗越是进行下去,他那美丽少年的外表似乎就越发维持不下去。濒死窒息的人才会出现的裸-露血丝和腐-败斑纹在那完美无瑕的身躯之上蔓延开来。
体面的怪物终于露-出了皮囊底下腐-败的真身。
粘稠触-手蠕动着仿佛活体沼泽,将那被捕获在琥珀中的猎物吞没入包裹之中。漆黑猫猫头机甲原本光滑靓丽的护甲被黏液腐蚀得坑坑洼洼,驾驶舱内依稀可见活物挣-扎的身影。
伪神伸手按上了机甲的右臂,那整条金属手臂几乎有祂两个那么大。
合金结构猛然间断裂塌陷,苍白手指深深没入钢铁之中,少年眼底流露-出难以言喻的恶劣光芒,手下赫然发力,生生将机甲的整条臂膀撕扯了下来。
纯靠蛮力。
“!!!”
精神链接之下如同自己的手臂被活生生撕扯拽下,汹涌剧痛传达到大脑皮层深处,连每个细胞都在凄厉尖叫。
猞瞳孔骤然微缩颤-抖,血丝登时网上眼白,金属义肢右臂链接处痉挛震颤着,剧痛使其彻底失去了行动力,咣当一下子垂在了驾驶座之上,再起不能。
“三、二......”
完好无损的那只手陡然间拍下了停止弹射安全舱的按钮。
倒计时停滞的刹那间,经验丰富的战士强行凝聚了机甲内所有残存的能量,左臂金属护甲再度燃烧出赤红色耀眼的烈火光刃,高温刹那间喷薄而出,烧灼得周遭触-须都不得不暂时避其锋芒。
一切变故仿佛都发生在刹那之间。
——备战总军舰内,缅因副官抬-起-头,看向从前线投影过来的光屏。
她看见那残缺的、断臂的、苟延残喘的漆黑机甲,将赤红燃烧的光刃,送进了怪物的腹部。
凄厉蜂鸣声响彻云霄,触-手似发怒又似剧痛般痉挛蜷缩,苍白的少年被光刃直接灌透了腹部,稀薄粘稠的金色液-体如血液般从伤口处汩汩狂涌而出,夹杂着焚烧塑料般滋滋冒烟的声音。
伪神张开口,露-出满嘴细密利齿,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
“......?”
下一秒,遭受重创的猫猫头机甲轰然支离破碎,无数昂贵精尖金属在神力波动之下化为残缺碎片,从高空径直坠-落而下。
就好像一枚坚果被剥开了坚硬的外壳,露-出内里脆弱的果仁。
转眼之间,高空上的机械巨人分崩离析,只剩下被触-手捆住手脚几乎窒息的短发猞猁。
*
“滴。”
“滴,滴。”
高精尖治疗舱里仪器发出微弱波动声音,治疗舱室门口,雾覆衣把第十份前线传来的电子报告丢到了桌上。
督查庭庭长陷入了进化后的短暂沉眠之中,情况关键,不得打扰。现在首都星以及前线后方的战事准备与保障工作,都是由雾覆衣一手操持管理。
针对“伪神”的实验检测报告传到手里的那一刻,雪鹿就知道,M31星系基本上算是废了。
那怪物的进化速度太快,甚至已经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联邦现有的科技压根无法对其造成致命伤害,即便是猞,也只能咬牙死撑拖上一段时间,争取出幸存者平安转移的机会。
至于M31星系整个星系,纵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将其从伪神的手里抠出来。
连毁灭型的光能粒子炮都能以肉身抵挡,还有什么能威胁到祂的存在?
“......”
“院长,消息压不下去了。整个星网都在恐慌到底发生了什么,首都星之前的那场战役闹得太大,M31星系断联得又太快。”
“研究院和政-府门口已经开始聚集公民,大家都在喊着让官方给一个解释......周边星域的管理人员甚至已经准备订购逃跑的飞舰设施了......”
“黑市?黑市那边似乎也铁了心不想管这件事,观先生早早就发出了讯息......”
“他说,他没必要为联邦负责,正如最开始时无人对他负责那样。”
“他只对自己负责。”
雾覆衣深深吸气,太阳穴处青筋突突乱蹦,草食亚种后槽牙极其缓慢地碾磨起来。
治疗舱内的屏幕上出现了些微的波动,白发的雪鹿低头沉默了许久,久到身后的队员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的时候,淡淡的、迟疑的声音还是响起了。
“......神殿,”这句话,他像是耗费了许多力气,声音都含混放低了些,“怎么样了?”
“......什么神殿?”队员以为自己听错了。
“神殿里的幼崽,”雾覆衣右眼皮无端一跳,心底浮现出半点不祥预感。他扭过头,“......半个月前不是下过通知,让你们好好地照看她吗?”
“神殿里的幼崽?通知?”
队员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茫然地抬头,看向了领导:“院长?您在说什么啊......神殿里不是从来就没有进过外人吗?前几天庭长下达的通知......不是让我们妥善清理神殿吗?”
雾覆衣嘴唇微微蠕动了一下。他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半点声音来,最引以为傲的脑子此刻也像是彻底锈蚀住了,转动不了。
“.......从来,没有,进过外人?”
“是啊......神殿早就封-锁了啊,您知道的吧——说起来怎么突然问起神殿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寒意从脊椎骨处直直腾升上来,几乎冻得他眼睫都在发颤,喉口像是堵了什么东西,咯吱咯吱发着疼。
雪鹿转头就走。
他动作难得急促仓皇,甚至有点踉跄地冲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在抽屉里书架上甚至智脑里翻箱倒柜地找前段时间关于符皎的体检报告和信息表。身后队员心惊胆战地跟在后面,后背都渗出了冷汗,一叠声地问:“怎么了?怎么了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