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致的、灿烂的、辉煌的神力之下万物开始如同影片倒带般后退,溯回的时间内陨落的战舰飞艇重新升上高空,坍塌毁灭的高楼大厦碎石瓦砾也开始混乱且有序地重新拼凑组建,战争的时间段被人从宇宙时空里整个儿删除,于此同时,备用总军舰大厅中-央悬挂的巨大电子钟如同程序错误一般,数字痉挛跳动着开始向前倒去,日期闪烁着重新编排。
最后,停在了三天前。
整个宇宙的时间,都被倒转到了三天前。
......
三天前,时间线尚在伪神正式侵略之前。
研究院内一片熙熙攘攘热热闹闹,实习生亦步亦趋跟着研究员们穿行在人潮当中,各科室各自处理着各自的项目,更有甚者火冒三丈都快要跟组员打起来了。
与此同时,顶层的特殊治疗舱室内,仪器猛然间波动震颤。
治疗舱嗡一声停止运转,兀然爆开的能量范围激得连室内灯泡都砰地炸掉,整层楼忽然陷入了停电的昏沉里。
门外学生们无头苍蝇似地嗡嗡嗡仓皇茫然乱转,来维修的研究员叼着电筒疑惑地拍了拍能源阀门。
——“奇怪,”他喃喃道,“明明没出错......”
“砰!!”
特殊治疗舱室猛然传出一声爆响,吓得门外众人齐齐虎躯一震,紧接着舱室门被陡然间推开。
灯管尽数爆掉,室内陷入黑暗。
黑暗中,亮起的是一双微微失神,几乎是汗津津的灿烂鎏金竖瞳。
“......庭长!!!”
人群里有学生震声尖叫出声:“您为什么会在这里......特殊治疗试验舱不是还在维护阶段吗!!!”
走廊内聚集的人群方寸大乱,混乱叫嚷声此起彼伏,吵得完全进化后的灯抱影终于回神。
太阳穴痛得发胀,彻底转变为眷属的怪物喉结干渴滚动一下,下意识地寻求神主的安抚。不过仅仅只是半秒,灯抱影理智已然压过本能,他深深吸气,苍白指节攥着门把手,有些疑虑地扫视着走廊。
他身上还披着宽大的漆黑衣袍,身上治疗舱内的特殊药剂湿-漉-漉滴滴答答往下流淌。
不对。
这不对。
研究院不是已经被摧毁了一-大半吗......还有昏迷前,所有研究人员不是都被转移到安全地带了吗。
为什么......这么吵,人这么多?
M31星系......还有伪神,怎么样了。
督查庭庭长兀然间出现在正在封存维护中的治疗舱室内,着实吓到了一批人。还没等他本人反应过来,已经有这层楼的科研主任战战兢兢地冲了过来,一面吆喝着叫人通知院长,一面讪笑着给灯抱影披上衣物。
“庭,庭长,我们这就通知院长您来了,哈哈......您怎么来也不通知一下,我们还以为......”
灯抱影淡淡地嗯了一声,伸手往上扯了扯衣服,遮蔽住喉口到锁骨上的灿烂赤红神纹。
由于彻底转化成眷属,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五感也有了微妙的变化。呼吸,体温,嘈杂的声音,此刻似乎都被无限放大,他甚至能听见人类喉管中血液流动的声音——毫无疑问,他并非伪神那类黏糊糊的精神寄宿类眷属,也不觉得自己真的会被本能彻底占据身躯。
他只是觉得......有点牙痒痒。
人太多了,想咬人。
嗯。仅此而已。
“今天,”狮鹫时隔数天终于得以开口,说话时嗓音沙哑生疏,“是几月几号?”
“嗯?”科研主任茫然地看着灯抱影的脸,对方并没有在看他,只是兀自垂着眼睫,这几天长了不少的白金发流淌挥洒下来,遮蔽住眉眼,只剩下线条利落的下颚,“啊,喔喔......”
主任报出来了一个日期。
“......”
灯抱影按着衣襟的指尖因微微用力而发白,他抬起头,看向天花板上爆掉的灯管。
时间不对。
现在是,一切发生之前。
*
院长办公室内,雾覆衣抵着下巴,自己桌上彻底报废的电子表。
特制金属研发的、灌注了电能与水银的,精尖电子表,就那么悄无声息地碎了一桌子。雪鹿拈起一块锋利的碎片仔细端详,又或者说,下意识在给自己找事情干。
“你是说,在某次督查庭和研究院几乎全灭,猞差点死去的战役后,神主溯回了整个宇宙的时间?”
“同时......你现在已经,不是人类了?”
灯抱影冷冷地:“我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
雾覆衣折叠文件放在了桌边,扯了扯嘴角:“你不像是会开玩笑的人,但你的话听起来确实有点......嗯,不同寻常。”
大狮鹫微微颔首,心平气和地喝了一口热茶——凭心而论,雾覆衣的茶品确实不错。能存放在他办公室的茶饼,也大多是稀世的珍藏。
骨节血肉刹那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整颗正常的、俊美的头颅一瞬异变,被无数看似柔软实则锋利的羽毛包裹,扭曲成长着血红利角的、数只金焰般竖瞳的怪物异头。
雾覆衣手旁边的茶杯顷刻间炸裂,温热茶水炸得满桌都是,室内警报声骤然滴滴嘟嘟尖叫起来。
“这样,看起来是不是更有说服力一点。”
长着鹰隼般尖锐鸟喙的怪物裂开嘴巴,露出细细密密的利齿,礼貌地微笑了一下。
雾覆衣:“......”
十分钟之后,被临时叫来的学生匆匆忙忙收拾好了院长办公室,紧急转移走了被水淋湿的光屏和设备。
两位继承者站在院长办公室走廊里,看着学生们战战兢兢地问好,随后离去。雾覆衣的那个仓鼠学生莱恩斯甚至还悄无声息摸走了老师的一包茶饼,被后者微笑着掐着后脖颈从颊囊里吐了出来,呜咽着转身跑了。
院长收回手,抱着臂看学生们落荒而逃的背影,笑容不变:“这一套设备值三十万星币,庭长同志,是从督查庭公费支出还是一会儿给你报账单。”
“......一会儿我给你签支票,”恢复高挑俊美人形的灯抱影跟雾覆衣站在一起,表情依旧沉稳,看起来并不在意,“总而言之,我只是想让你更清楚地知道目前的情况。”
“是吗,”雾覆衣嘴角勉强扯起,“那我还真是谢谢你。”
“举手之劳。”灯抱影从善如流,微微颔首。
第61章 血食
正如雾覆衣以前所整理过的资料和学说, 进化的最本质特征,就是饥饿。
无边无际的饥饿和贪-婪。
就像是现在,灯抱影忽然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伪神当时如此疯狂的奉献欲与侵略欲-望了。
想要吞食, 想要屠杀, 想要将一切纳入囊中......再献给, 再献给至高的神主。
就算是死亡......就算是为之死亡, 也如此甘美,如此荣耀。
而就在苏醒的短短数个小时内,他的渴求, 他的干渴, 似乎随着时间流逝而指数爆炸型上涨了无数倍。进化的馈赠与诅咒一并来袭, 在雾覆衣给各处通讯探明情况的时候, 灯抱影就那么定定地、难得安静地坐在一旁, 抵着下巴。
修长苍白的指节,有一搭没一搭戳弄着滚动的喉结。
他的目光游移,最后落在了雾覆衣办公桌上裱起来的合照上。
本该是与至高神两人的合照,如今背景上也只剩下了雾覆衣一个人。
七千年前至高神不告而别时,灯抱影也曾见识过这样有悖常理的事情。又或者说,那一次, 符皎消失得更是彻头彻尾, 除去四个继承者, 整个文明都不再记得有这么一个存在曾亲自降临过尘世。
一切救赎和梦想, 仿佛都只是一场荒诞不经的幻觉。
幻梦与现实的巨大落差足以逼死所有人, 观九也就是在那时恨上了至高神。
通讯挂断声打断了灯抱影尚处于焦渴之中的沉思, 雾覆衣关了链接的光屏屏幕,并未先行说话, 而是呼出一口气,眼底流露出半丝难以言喻的复杂,随后抬头,与灯抱影对视,勉强笑了一下。
“......”他说,“你猜得没错,她应该,又走了。”
灯抱影没说话,继续低着头,白金发丝垂落下,遮蔽住眉眼,看不清神情。
雾覆衣似乎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整理着桌面上的文件,语气似一如既往镇静:“也正常,毕竟以她的行事风格,可能处理完事情就走了吧......一会儿我去告诉猞和水母一声,保不齐猞猁又要大哭大闹,我们还是提前准备......”
“......”雪鹿可疑地停顿了一下,看了眼灯抱影,“要不我先给你找点吃的呢?”
狮鹫抵着下巴抬起眼,眼底已经泛上了可疑的薄红,配上苍白俊美脸色,鎏金眼瞳沉郁到像是连高光都无,似比旧日阴翳了不少。
像是被吸了阳气的艳鬼,又或者是没能得到满足的恶魔。
“不想吃。”灯抱影抵着唇淡淡道。
“......”雪鹿喃喃,“你他么饿得眼睛都红了。”
狮鹫恹恹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我知道。”
“我只是,嗯,不想吃你们给的东西。”
雾覆衣:“......”
不是,你神经病吧!!
因神祇再度不告而别而蔓延的复杂和淡淡酸涩被冲淡了,雪鹿非常努力才勉强没翻出那个大白眼,同时立刻准备摇铃传唤食堂那边准备点血食。灯抱影瞥了他一眼,大抵是真觉得饿得有些难受,也没说什么,只是补充一句:“不要速冻的。”
“你别挑了,你这情况我没把你塞浓硫酸罐子里切片研究都是看在旧日情分上,”雾覆衣对此冷笑,“得亏刚刚那几个学生跑得快,不然我怕是要痛失爱徒。”
“不至于,我还没饿到那个程度。”灯抱影鎏金竖瞳转动落到他身上,轻飘飘地淡嗤一声,“就算失去理智了,第一个也肯定先吃你,放心吧。”
无论怎么看,还是永生的神祇继承者更滋补一些。
后者垂着眼眸哼笑一声,觉得自己真是白担心了。狮鹫还有心情说地狱笑话,估计也没什么大问题。
“所以,”言归正传,雾覆衣重新整理好心情,微微坐直了些,“你所说的时间回溯与战争,还有几个人记得?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还有几个人记得......”
灯抱影垂眸,许久不曾开口的嗓音比往日更沙哑:“不好说,神祇回溯时间的条件是隔绝伪神所创造的一切影响,无论是你还是猞,都必须被抹除影响——也只有这样,才能撤销伪神对你们的所有伤害。”
“只有没被伪神造成伤害或是影响的存在,才有可能保留原有的记忆......”
“也就是说,在那场战争里没有露面或全身而退的,才可能保留记忆?”雪鹿抵着下巴,说到这里时微微蹙了一下眉,“比如,观九那个隔岸观火的疯子?”
“差不多,或许还有其他跟神祇近距离接触过的存在......食物还没到吗?”
狮鹫微微蹙眉按了按喉管旁的软肉,苍白皮肤凹陷下去一块。这已经是他第十三次吞口水了。
雾覆衣再次按铃催促食堂那边,并且默默把自己的椅子挪得远了点:“你继续说。”
“另外......”
灯抱影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继续说:“神主没走。”
“?”雪鹿提高了声调,“没走?”
“没走......为了完成某些项目.......只是换了个形态,或者说,脱离了原本所用的身份,”狮鹫合上眼眸感应了一下,慢条斯理地开口,“嗯......至少,我能感应到她还停滞在这个时空里,甚至离我们不远。”
胸口因神祇而跳动的心脏滚烫扑通扑通,他有些不适应地轻轻吸了一口气,重新睁开眼。
“我猜,八成应该是在神殿。”
雾覆衣呼吸变得急促了一点,几乎带了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他身体微微前倾,怀疑地眯起眼睛看他:“既然如此,以你的性子,不应该立刻冲过去找她吗?还好端端留在我这里干什么?”
“......”
“这个,”灯抱影难得迟缓了一下,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苍白脸庞上浮现出半点无奈,“很难说......其实是因为心虚吧。”
“心虚?”
“嗯,”狮鹫移开眼神,低声道,“如果你把什么珍宝锁进笼子里,满心希望能以此关锁住她,最后却猛然间发现她早就拥有能离开的实力,只是因为想让你开心,在陪你玩闹......”
“你大概也会心虚吧。”
*
灯抱影才醒没多久,督查庭的通讯就哭天抢地地打到了研究院。
格林副官想破了头皮也想不通,自己原本还在办公室内好端端待着的上司,怎么就突然伤痕累累地出现在研究院封闭的治疗舱内。明明上午他还有给上司兢兢业业地汇报工作啊!!
“长官,是,是出了什么事情吗......还是有什么危险我们不知道,”工作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可怜的小蛇都要哭了,战战兢兢地,“抱歉,您现在部署任务还来得及吗......”
彼时,灯抱影尚在进食。
他也想尽量进食得优雅矜持一点,但没能得到至高神抚慰的眷属在被彻底安抚之前,总是深陷饥渴与难耐的烈火地狱中,看见血食就难以自制。没有生啃活人算他本人忍耐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