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乱动春——文禾十【完结】
时间:2024-12-14 14:52:52

  她站在他面前阻了去处,笑靥如花般仰起脸来,一派小女儿家的天真烂漫,“大少爷,您要离府几日呢?”
  没有回应,她极力维持着笑意满满的脸庞,眼睛轻颤,努力抬眸望去,他眼眸漆黑如浓墨,她便清晰看到自己在他面前脸色一寸寸皴裂,终是颤了颤身子,泄气般让开。
  “时日未定。”
  “您快些回来!”意识到她语气急迫,笑了笑胡乱寻了借口,“我近些时日跟着如意学会了裁衣…”
  “好。”话落,只见他大步流星,三两步出了屋子,透过窗户看着院中十里和空青跟在身后,她懵懵懂懂,好在哪里,大口喝了两盏茶,才晓得他应是会错了意,后悔不迭,十指已隐隐作痛。
  再不愿,终是挪步到了花厅,花厅却静寂无声,小丫鬟一个个噤若寒蝉,全无大婚在即的喧闹。
  等了半响,才从小丫鬟嘴中拼凑出事情大概,今早府门刚开,便有乡野妇人寻上门来,老管家许宝碌听到小厮禀报,立时觉得此事有异常,忙在府中寻了两位面善妇人,热水热食一顿伺候,才晓得这事与三少爷有关。
  原来魏云礼被送到京郊大营历练,没想到纠集了几位刺头兵,私下赌博,甚至跑到附近庄子上寻了良家女子,还掳了去,所以姑娘老娘寻上了门。
  此事若是被宣扬出去,便是强抢民女,奸淫掳掠,动摇军心,正碰上四老爷和公主大婚,那姑娘老娘扬言要撞死在魏府门口。
  魏老夫人听此当场便把热茶泼了温氏一脸,斥责慈母多败儿,温氏顾不得脸颊红烫,委顿在地,抱着老夫人的衣摆哭求,一定要救他一命。
  原来刚魏府的人快马加鞭前去,才发现魏云礼已被关入牢狱,说到无需送入官府,直接军法伺候。
  桐君听得心头火热,为大营守将拍掌叫好,恨不得重重惩罚魏云礼,转而想到今日魏鸷火速出府,难道是去救他,心底咒骂他为虎作伥,不得好死。
  晚间回到鹤鸣苑,双腿僵硬如木桩,如意被派到厨房帮忙,更是面如土色,两人相对苦笑,早早灭了烛台,一夜酣眠,雄鸡报晓,桐君便晨起,穿了下发的新衣和如意一起出了鹤鸣苑,在岔路口分别,此时星子未散,薄雾弥漫,四周模糊难辨,只有东边天空泛出一抹亮色。
  到了花厅,已喧嚣如沸水蒸腾,大夫人陇西郡主,苏氏,温氏端坐在上首主位上,厅里汇报的奴仆如流水般前赴后继。
  魏云安一身胭脂红百褶如意月群,描眉画唇,大方得体,端坐在下首认真听着伯母和母亲处理后宅之事,这是难得的学习机会。
  魏云溪穿着樱桃红百花曳地裙,还未及笄,左看右看,盼着新娘子进府,恍惚间似看到倩丽身影,定睛看去,那女子蜜合色蝶纹襦裙,身姿袅袅,在随处姹紫嫣红中格外清新动人。
  片刻后,天色陡然发亮,一缕金灿灿的阳光穿透浓雾洒在院中,一盆盆花朵娇艳凝露,无边绚烂。
  车马声遥遥传来,这便是有客上门了,府内各处已万事俱备,夫人间谈笑风生,不卑不亢,魏云安和各府小姐都能交谈两句,而且各个笑逐颜开,连最小的魏云溪都有说有笑,桐君由心佩服,魏府不亏百年世家,这般气韵品质非小户人家可比。
  厅中莺莺燕燕,娇声软语,有好奇心重的很快注意到了角落里的桐君。
  “这是哪家的女子,这般好看。”
  围着的众人纷纷摇头,拉过魏云安耳语两句,魏云安往她这边望来,终是抵抗不住她们缠磨,略提点了两句。
  两句便够了,当年谁不知在京城内刮了半年的传闻,眼下见到实人,便似燎原之火,纷纷开始嘀咕起来,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如浪般一层层,桐君看着虚空,无所动容的接受着各种眼光批判。
  “听说她母亲是…果然长…”
  “嘘,别让她听到。”
  “听到又如何,这是事实,她母亲不顾廉耻,还抛下亲生女儿,父亲嗜赌,我看四老爷也是无辜,带着这种甩不掉的麻烦,真是可怜。”
  桐君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却还是被一句句利刃割的痛不欲生,袖中的手不停颤抖,身体摇摇欲坠,脸色苍白,在日头下几乎看不见血色,转身出了花厅。
  身后奚落声更上一层,如影随形跟着她。
  角落处一脸色蜡黄妇人拽着羞愤的年轻女子,附耳斥责道,“不许乱来,想想你哥哥。”然后把她推到嬷嬷身后,嘱托两句,便跟上来。
  桐君站在树下,树皮粗糙磨的手心发疼,胃内翻滚不停,几欲作呕,无声干呕两下,舌根酸苦,唇舌酸麻。
  “这是有了身子,能晓得是谁的?!”粗鄙的话脱口而出。
  桐君转身看着眼前妇人,神情萎靡,发间金簪样子老旧,边缘已显露青黑,腕间的金镯有一指宽粗,却薄入纸片,似是看到她目光,拉了拉衣袖,简直欲盖弥彰,她冷笑两声,更惹火了她。
  “注意你的行径,别忘了你也是苏府的人!”
  “苏夫人,是不是忘了,我从未进过苏府的门。”不等她开口,她便如看蝼蚁般睥睨的眼神说道,“无事便回去吧,这般富贵场面可不经常见,说不得下次便进不来了。”
  桐君感觉内心舒爽,原来照着他的方式说话如此爽快,便是这般无喜无怒,高高在上。
  “呵!”苏夫人面相苦,带着狠毒下更是有些可怖,眼角皱纹横生,轻轻拍了拍手,“果然长大了,可别忘了,你母亲还在苏府,一个贱妾,若是我看不惯,便是再卖到娼妓之所也是常理。”
  “还未告诉你好消息,你母亲老蚌怀珠,有喜了。”苏夫人抬起手摸了摸她脸庞,细腻如瓷,手下微微颤抖,满意道,“这般好皮子,合该好好用用,听说你进了大少爷的院子,那此事你责无旁贷了,把你哥哥安排进盐铁转运司,另你母亲需要保养身子,三日后送来五百两。”
  苏夫人胜券在握,得意洋洋离去前威胁道,“你母亲年老色衰,下等娼所还是能收留你母亲的。”
  桐君气的眼眶红肿,颤抖着身子,喉间酸紧,只嗡嗡作响,她们好狠的心肠,把她扔在这边还要扒皮抽骨方才满意。
  进了下等娼所相当于丢命了,一颗心密不透风,徒留自己在深渊无用挣扎,想到当初她被欺负的狠了,跑回了苏府,后门看门粗使心软替她通报了一回,当时她满含期待,晓得母亲只要看到她身上伤痕,必会救她回来的。
  可很快母亲从后门出来,身上是蔷薇色彩绣襦裙,推搡着她连连后退,手腕上金玉手镯相撞叮当脆响,用了粉红的口脂,不停往后张望,然后抚了一下她的散发,劝慰道,“君君,再忍忍。”
  翩跹而去,余留一地香风,她透过门缝看去,母亲恨恨地甩了看门粗使一个耳光,目眦欲裂,咒骂不停,她没有发钗,一阵风起,吹起散发下是可怖的伤痕,尘土眯了眼睛。
  
第11章
  ◎你到底在笑什么?◎
  炽热日光灼人,桐君眼前发黑,天旋地转间挪回了花厅,站在角落里只挨着时辰过去,厅中人有注意到她的,骇了一跳,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大汗淋漓,甚是凄惨。
  此时,外面鞭炮齐鸣,震得地面颤动,桐君脚心发麻,响声贯耳,碎了惶惶,终于她找回心绪,眼下要事还是找母亲亲自确认一番,不能被三言两语乱了阵脚,若是真的…等确认了真的再说吧,若真走投无路,便…便…她忽然第一反应是寻他说个明白,可寻他说了又能改变什么,说不定只得一句嘲讽然后让她滚回去。
  是的,她每次滚回去…好似便无事了,还未深想,便被人群簇拥着往拜礼前厅走去,人头攒动,比肩接踵,她便看到静安公主大红婚服,群边金银线绣千福,日光下熠熠生辉,光彩夺人,红盖头遮住大半面容,但漏出的脸庞白皙,红云朵朵,明媚娇靥。
  四老爷一袭红袍,面如冠玉的俊颜更是容光焕发,持着牵巾的一端轻轻走在赤红长毯,周围恭贺声不绝于耳,只是嘴角笑容微滞,有人取笑新郎官紧张。
  红色盈眸,在场人无不艳羡此等美景。
  厅中响起唱官作唱声,“一拜高堂…二拜天地…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全福妇人簇拥着静安公主和四老爷去洞房,厅中走了大半,桐君只觉疲乏劳累,不愿再去凑热闹,寻了一个柱子躲在后面寻片刻清闲。
  “五皇子,七皇子到!”
  众人齐齐跪地恭迎,只听一道沉声,“起。”
  便是OO@@的起身,桐君站在角落望去,七皇子一身石青色团花纹直缀,手持玉骨折扇,潇洒恣意,和周围官员谈笑,态度随和,错身间才看清挡着的五皇子,宝蓝色直缀上绣紫金花团花,面庞严厉不苟言笑,迎着光看去只觉棱角分明,鼻尖挺立,冷肃的眉眼和薄唇有种莫名的熟悉。
  五皇子上前走到大夫人面前,微微俯身,“表姑母,安好。”
  大夫人是陇西郡主,父亲乃是封地位于陇右都护府的陇西王爷,是当今圣上的叔父,五皇子这句表姑母既没有坏规矩且十足的亲和,大夫人急急起身,激动的想上前牵手,被微微侧身躲了过去,脸色讪讪然,丝毫不恼,热络说道,“劳五皇子挂念,您最近可好?前些时日听说偶感风寒,眼下不知如何了,最近天气变换不定,下面奴才还要小心才是。”
  一叠声的关怀,听得五皇子心中不喜,眼下群臣观望,这般岂不是引起他身子孱弱的谣言,直起身子,朗声道,“已无碍了。”
  “还…”
  桐君只看到五皇子直直略过大夫人,迈步到堂前,和上首一人攀谈起来,大夫人眼神追随,久久没转回视线。
  院内各处絮絮交谈声杂糅在一起,似嗡蝇不绝于耳,赤日炎炎,闷热难当,桐君腹内翻山倒海,便悄悄出了大厅,呼吸一畅,环视四周皆是游览的小姐夫人,敲定主意,寻着小道打算回鹤鸣苑。
  她从前院绕到了东南角,在外院寻了一条林荫小径,魏府的树干笔直粗壮,抬头望去,遮天蔽日,树下斑驳光影,凉爽宜人,深吸口气荡涤腹内浑浊,慢了脚步享受这片刻悠然,绕过假山拐角,不期然眼前猛然出现毫无血色的青筋脸庞,乍然之下,她步步后退,怔愣当场。
  “吓到你了。”声音温和满含歉意,身材挺拔瘦削,眉清目秀,眼下正和煦地望着她,皮肤似雪般透白,在光下隐隐可见血管,动作间苦涩药味扑鼻而来。
  “无事。”桐君抚了抚心头,也怪自己心不在焉,大惊小怪,看着眼前人月白色云纹直缀,外面还披着灰鼠皮大氅,穿着和眼下时节极其不符。
  “你是来贺喜的吗?随从呢,这是魏府前院,远处便是书房禁地,不可随意走动。”桐君说完便微微俯身远去。
  一阵风起,魏云亭受不住的咳嗽起来,却是越咳喉管内异物越往下,呼吸不得,脸色泛出不正常的潮红,身子撑不住,依靠在石壁上,渐渐委顿在地,天旋地转之际,后背有股轻柔力道轻抚上下,半盏茶后气息才稳定下来。
  魏云亭苦笑一下,嘴角挂着丝血色,有气无力道,“你是哪家小姐,改日登门道谢救命之恩。”
  桐君看他强撑着气力,忙摆手制止,“举手之劳,我住在鹤鸣苑。”她本来不想多管闲事,可听着身后紧凑的咳嗽声,便又鬼使神差的走了回来,可能是因为两人都活的艰难,一个受困于身体,一个受制于身份。
  “姑娘有事可先去忙,随从稍后就来。”魏云亭靠着石壁缓着精神,看她抿着嘴有些不认同,然后红润唇瓣上下轻启,听她道,“我也无事,在这边和你一起等。”
  一缕阳光渡在半边脸上,白皙亮泽如圆润珍珠,耳垂饱满,眼睫长而翘,随着轻风震颤,蹁跹蝴蝶般振翅飞舞,听她说到大婚盛美华贵,丫鬟仆役劳累奔波,还有她的偶有吐槽,活生生的还甚有趣味。
  桐君听着身边时不时的笑声,郑重问道,“你到底在笑什么?”
  回应她的更是爽朗笑声,苍白脸上染上红晕,恢复了三分健康,她看他摇摇头,可怜兮兮说道,“我常年久病卧榻,这般情况我从未见过。”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见,便说的多了。”她挺起身子,鼓舞两人,“等我出了魏府,所见所闻便写信给你,若你康泰出行,便也写信给我,不过若是我依旧陷在魏府,可能会说些置气的话,你要多些耐心。”
  “好!”
  眼睛滚圆,双拳紧握,这般鲜活让魏云亭舌根苦涩轻了少许,耳边响起轮椅声,常随河川脸上汗珠滚滚,面色酡红,看着少爷无恙,面色喜悦,才松了口气。
  犹疑打量桐君,看着没了身影,才说道,“少爷,这是四老爷带回的那个…”少爷体弱,但气势蓬勃,河川便被喝的低下头。
  魏云亭坐在轮椅上,车轮碾石沉闷撞耳,吩咐转回院落,听着河川纳闷道,“少爷,您不去看看?”
  “看什么?我这身子只会让母亲难堪,这般场所不用出现两种人,一是大哥这种雄韬武略之人,不用亲自出面,众人也会趋之若鹜,殷勤奉承,二是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苟延残喘之人,带不来一点好处,无声无息。”
  河川看着少爷喃喃道,似远音袭来,奔到耳前又朦胧不清,“一母同胞,怎如此天差地别呢。”
  河川心里郁郁,心想可不是呢,知晓情况的人谁不叹一句这个呢,魏府大房有两子魏鸷和魏云亭,一母同胞,当年去翠微山避暑,恰逢暴雨如注,发生泥石流,冲塌了大夫人所在的房舍,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大家站稳,才发现大夫人被洪水冲走了。
  也是大夫人洪福齐天,得皇后所救,只是双子难产,生出大少爷后二少爷久久未出,等二少爷落地,便全身青紫,落下了体弱的毛病,常年吃药,依旧有个风吹草动便会无法起身,大少爷却身强体壮,英明神武,只能道造化弄人。
  京郊大营,操练场内旌旗飘飘,卷舒碰撞噔噔作响,鼓角长啸,看台下兵士甲胄穿身,列队而站,声势浩荡,俱都抬头注目看台上捆绑在柱子上的五人,衣襟破烂,皮肉裂开,血液干涸。
  京郊大营守将纪忠义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粗壮,头发略有散乱,不拘一格,出身低微,杀敌无数才做到如今位置,最是痛恨草菅人命的恶棍,行事板正,军纪严明,居然在他眼皮底下出此等大事,依照以往早军法处置,却被手下校尉拦住,劝道其中一人乃是魏府三公子,且情况复杂,恐被人设计,担心中了圈套,劝他忍忍。
  想到此,他不禁望向中间端坐的魏府大少爷,刚上任的盐铁转运副使的魏鸷,衣摆鼓风煽动,星眸剑眉,身姿挺拔,抛却不容忽视的凌厉之势,确实如外界传言的俊俏儿郎。
  昨日到了军营,问询两句,查实证据确凿,安排人先去妥帖安排那女子,听着魏云礼哭喊,毫无动容回了营帐,顿时令他刮目相看。
  又想到今日营帐前那女子求见,乞求他绕了魏云礼一面,当时便怒火上头,以为他是和魏云礼一样沽名钓誉之辈,恐吓威胁女子哭求,在他连环逼问下,才晓得此女子为军营里孔武妹子,这孔武此地人,父母早亡,跟着叔父婶子过活,早些年间阖家没有口粮,便送到了军营里混饭吃,会些三脚猫的功夫,心思活泛,但是不用到正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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