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程劲出院,陈建章来接他,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老爷爷和一个中年男人。
“程劲,我是外公。”老人头发花白,黑色的中式礼服让他看起来严肃庄重,他眼睛里闪动着泪花,看着面前和时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孩子,他恍惚以为时光倒退,他又看见了那个骄纵的姑娘。
陈建章拍了拍程劲的肩膀:“程劲,你的母亲叫顾时曼,二十四年前走失,这是你的外公。”
程劲转过头看着陈建章:“叔叔,我妈妈不是去打工是去世了,对吗?”
陈建章沉默几秒,然后点头。
第52章 C52 忘了对陈晚青说一声“新年快乐……
程劲早已猜到答案, 这些年的心理建设仿佛都在此刻落定,他看着陈建章身边的老人,半花白的老人带着金丝框眼镜, 中式礼服衬得老人儒雅又斯文,他拄着拐杖,挤满皱纹的眼睛里闪着水花, 随后垂下头,将眼镜微微推上, 抹掉眼睛里的泪水。
中年人叹气:“爸。”
老人深吸一口气, 看向程劲,朝他伸出手:“孩子。”
程劲定在原地,看着老人布满细纹的手,沉默着,他一时还没有办法接受突如其来的亲人。
“程劲,这是外公。”西装笔挺的中年人说道。
程劲看着他,总觉得他眉眼间有些熟悉的感觉。
陈建章握着程劲的手臂:“你外公和舅舅。”
说完,便领着他往病房外面走, 边和老人和中年人说,“顾叔、烨哥,这孩子刚病愈,你们多照顾着点。”
老人说道:“怪我和时烨太冒昧,程劲, 外公接你回家。”
程劲上了一辆黑色迈巴赫,老人坐在他旁边, 中年人坐在副驾驶,车里气氛安静得可怕,他如同这座城市的过客, 从一处搬到另一处,没有一处是他的家,如游离在这座城市之中的游魂,好似是那个山间挨冻受饿的小男孩的一场梦,梦里他见到繁华的都市、见到灯火辉煌的高楼、见到一望无际的海…
“孩子,这些年你辛苦了。”
老人的手不知道何时已经搭在程劲的手背上,
他扭头看着老人花白的鬓角,这一切不是梦,是真的。
他忽然感觉鼻腔酸涩,想起躲在草垛里躲避棍棒,想起走几个小时山路上课,想起冬日饿着肚子想吃一口肉,想起来宁城后被孤立,被针对,想起哥哥为了他边工边学,想起哥哥在停尸间冰冷的躯体,想起陈晚青陪他回老家,陈晚青收留他,想起桩桩件件,他也曾感慨命运不公,也曾想过一了百了。
可当有人对他说起“辛苦了”,他的防线被击溃,他看着面前慈爱的老人,视线被泪水模糊,他转过头,抑制鼻腔里的酸涩,他猛地眨眼,把眼泪逼了回去。
“妈妈很苦。”程劲咬着下唇,努力把眼泪憋住,他才在那里生活了十几载都已觉得痛不欲生,而母亲,却是和那些魔头生活了十余载,那些仅存的爱也是来自那个被叫做“疯女人”的身上。
老人微怔:“我知道。”
“陈叔叔应该已经在处理这件事,如果有需要作证的地方,我会站出来,妈妈“失踪”距离现在未满二十年,没有过追诉期,都还来得及。”程劲一字一句说道,远超这个年龄的孩子所能想的,这让顾时烨忍不住从副驾驶回过头来。
他看着面前面无表情的男生,好似没有任何悲喜,可那张与时曼一模一样的脸却叫他有些恍惚:“程劲,不要想太多,回家后好好休息,剩下的交给舅舅。”
程劲摇头:“母亲的事情落下后,我才能好好休息。”
执拗的劲和时曼当年一样,叫顾时烨忍不住心疼起来,当初要不是他纵着时曼去旅游,也许就不会酿成惨剧。
车驶入小区正门,方正简约的大门写着宁城壹号院,大冬天保安都穿着笔挺的黑色呢子大衣,车驶进正门,缓缓开进高层后的别墅区,一路参天绿树,冬末萧瑟,其他树木早已枯败,但宁城壹号院却绿意盎然,修剪得如同橱窗里展品的灌木在阳光下更鲜绿。
程劲刚进别墅正门就看见翘着长腿坐在沙发上的顾沉柏,西装裤衬得他的腿修长有劲,锃亮的皮鞋在屋里暖光等下格外干净,顾沉柏并没有惊讶,似乎早已知道他和他的关系。
程劲闪过一丝吃惊,随后,他终于明白自己觉得“舅舅”似曾相识的感觉是哪来的。
“沉柏,让你收拾的房间的收了吗?”老爷子拿着拐杖碰了碰顾沉柏的膝盖。
顾沉柏这才起身,将西装下摆拉平:“收了。”
老爷子:“你带你表弟去房间,你们同龄人有话讲。”
顾沉柏挑眉看着老爷子:“爷爷,我大他八岁,可不是同龄人。”
程劲本就心情不好,被顾沉柏激了一下更不好,他瞥了他一眼,两人眼神在空气中有个碰撞。
顾沉柏虽这么说着话,还是帮他拎过行李箱:“表弟,你身体好些了吗?”
程劲跟在他身后:“嗯。”
就在他刚说完,看见了电梯。
四层的别墅,竟然还单独配备了电梯,他有点惊讶,电梯门已经打开。
他跟着顾沉柏进了电梯。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程劲问他。
顾沉柏看着面前的小孩,他没早他几天知道这事,当时不太能接受,这么些年,他只知道自己有个失踪了的姑姑,但从来没想过未来有一天会有这个姑姑的下落,更没想过姑姑的孩子竟然就是程劲。
“比你早几天。”顾沉柏说。
电梯到了。
“是青青告诉我的。”他又补了一句。
程劲回过头望着这个比自己高一点,眉眼比自己成熟的男人,脑子不知怎么就想起陈晚青,他是她的初恋,后来她喜欢哥哥,是不是也是因为哥哥和顾沉柏长得相似。
某种猜想一旦开始,就开始蔓延。
他无力再去战斗,只垂着头,走在顾沉柏身侧。
顾沉柏看他不争辩的模样,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过分,在以大欺小,可之前程劲明明凶猛得像是一头小狮子,如今小狮子失去了锐气,看起来很可怜。
“这套别墅一共四个房间,一间是姑姑的,一直没动过,一间是爷爷的,一间是我爸的,还有一间之前是我的,现在是你的。”顾沉柏打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巨大的落地窗和接近一百平的卧室,卧室里摆了很多手办车模型,都是之前他搜罗来的珍品,“这些我就不拿走了,你要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可以让林姨给你收到储藏室里。”
程劲点头,看着面前空旷的房间:“嗯,谢谢。”
顾沉柏:“还有三年成年对吗?”
程劲:“过完年了,还有两年。”
顾沉柏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学习。”
说完就走了。
程劲在顾家没有待几天就开学了,开学之前,顾老爷子差人来家里给他量了身高体重,开学前就送来了数十套他的衣服,程劲对这些不在意,他只窝在自己100平的卧室里用陈晚青给他买的电脑查找学习资料。
他的生活看似变了,实则一切又跟原来一样。
临开学前,杨沁雨还有两节课要补,他下楼准备出门坐公交时,司机便跟了过来,问他要去哪里,是否需要接送。
程劲本不打算麻烦司机,结果下了雨,加上这边离公交站台属实有点过远。
他便上了迈巴赫,不想招摇,就让司机停在杨沁雨家附近的公交站台,司机停完车,说两小时后来接他。
杨沁雨远远看着程劲从迈巴赫上下来,一时惊得有些说不出话,她本想着下雨天,怕程劲没有带伞就来公交站接他,结果看见他好像从一辆迈巴赫的车上下来,那车她在偶像剧里看到过,几百万,程劲的家境他是知道的,他怎么?
程劲看到杨沁雨:“怎么来公交站台了?”
杨沁雨撑着伞,举着手里刚买的本子:“刚去便利店买的本子,顺道来跟你碰个头。”
程劲看着她被打湿的刘海:“下次你要买东西跟我说,我给你带上去,这雨这么大,又是冬天,感冒了就不好了。”
杨沁雨心里一暖,看着程劲漆黑的眼睛,心跳得飞快,大半个月没见到他,也不敢联系他,总是一遍遍打开他的朋友圈,可是他什么都不发,叫她想了他很久,过年的时候好不容易逮着机会给他发了一句“新年快乐”,但他没有回,也不知道有没有收到,她不敢再过多打扰。
这会刚见面,心里别提多开心。
“好。”杨沁雨天真地笑起来,声音也甜,“程劲哥,你过年怎么样?开心吗?”
雨打在伞面,寒气逼人,程劲扯唇,淡淡说道:“还行。”
“我给你发的新年快乐,你收到了吗?”杨沁雨直来直去。
程劲皱眉,他好像有点印象,但因为住院等一系列事情之后就忘了回复:“不好意思,我忘了回你。”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似乎也忘了对陈晚青说一声“新年快乐”。
杨沁雨摇头:“没事。”
程劲想,他怎么也该跟她说一声“新年快乐”的,这段时间她应该也因为他操碎了心吧。
第53章 C53 光是想想就让人心疼。
杨沁雨看程劲不知道想什么出神, 过了一个寒假,好像他看起来有些不同了,具体哪里不同, 她也说不上来。
程劲从书包里拿出习题册和试卷:“这套试卷你先写,尽量写,有不会的可以先空着。”
杨沁雨点头:“好。”
程劲挪到了书桌的另一边去, 尽量不去打扰杨沁雨做题,窗外的雨渐大, 伴随着闷雷轰隆隆作响, 他想给陈晚青发条短信,可在教的学生面前玩手机终归不太合适,他忍了忍,继续翻阅面前的课外书,但又忍不住想起没给她发“新年快乐”这件事,过年以来,他们之间似乎变得很远。
杨沁雨看他盯着面前的书发呆,似乎心事很重, 她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莫名想起那辆迈巴赫,她知道程劲的家庭情况,不然他也不会出来兼职,那辆迈巴赫…她不想把事情往不好的方向想, 可是看见程劲心事重重的模样,她却忍不住去想…
她不该那样想的。
程劲感觉手机在口袋振动了下, 他站起身,朝客厅走去,他忍不住打开手机, 只是一条垃圾短信。
他垂下眼帘,还是控制不住点开她的头像,那句迟来的“新年快乐”却是删了又输入,输入又删除…
忽然他看见陈晚青的头像变成了“正在输入中…”
程劲的心猛地一紧,有种做了亏心事被抓住的感觉,他抿着唇,心脏突突跳着。
青青:在输入什么?我看你输了有几分钟了。
程劲耳根忽然热起来,他抿着唇,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指戳着屏幕。
CJ:下雨又要降温了,姐姐注意保暖
青青:嗯,你也是
程劲看着她简短的话,知道自己和她似乎除了“哥哥”那层关系再无其他,他叹气口气。
青青:在顾家还习惯吗?
CJ: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陈晚青看着手机里这小孩的话,她还记得上次去医院看到他,整个人失了精神气,好像一滩死水,当时她很担心他变得更加自闭,但现在看起来他似乎没有她想得那么脆弱。
青青:真话
CJ:不习惯
青青:总会慢慢习惯的,顾家是你以后的家,顾爷爷和顾叔叔都是很好的人。
CJ:我知道
(可是我总觉得我不配,那种幸福好像是偷来的,不属于他的。)
青青:知道就好
CJ:姐姐
陈晚青似乎能够感受到少年略带哀愁的那双眼睛:怎么了?
CJ:忘了跟你说“新年快乐”
CJ:新年快乐
已经离过年过去半个多月,陈晚青看着程劲的“新年快乐”,恍然好像又回到了过年的时候,她看见程劲浑身是水趴在马桶上呕吐,少年的短发被淋浴头打得透湿,他湿.润潮.红的眼睛就那么看着她,像一只落汤小狗,她蹲下来轻抚他的后背,而他把头埋进她的肩窝,她扶着小狗站起来,却感觉到她肩头少年滚烫的眼泪。
那只小狗啊,光是想想就让人心疼。
陈晚青不知道怎么似乎无法将那双漆黑潮.红的眼睛抹去,一向沉闷的少年一旦脆弱下来,她就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疼起来。
青青:新年早就过了
她关上手机,关掉了和他的聊天记录,也关掉了那双狗狗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