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继续提问,话筒对上程劲:“你跟她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程劲:“挺好的。”
主持人看得出他似乎脾气不大好,话筒转向陈晚青,问了同样的问题。
陈晚青:“希望,充满希望,想到每天见到他,就感觉生活有了希望。”
程劲皱眉,看着她,心慢慢松动,看起来波澜不惊,却没忍住嘴唇有些颤抖。
主持人象征性地又问了几个问题,最后结束的时候送给他们一对爱心的毛茸玩偶。
等离开他们,陈晚青才拉了拉他的袖子,把爱心玩偶塞给他。
程劲抓着两个丑爱心,回想刚刚她对主持人说的不知道真话还是假话,说道:“没看出来,你还是挺会糊弄人。”
他还真是容易被她动摇,两三句甜言蜜语就让他的心动荡得这么激烈。
陈晚青又把两个爱心抢回来:“还给我,不给你了。”
程劲抢了一个回去:“我也参与了。”
陈晚青皱眉:“幼稚。”
直到一股焦香味涌入鼻腔,陈晚青愣了下,抬眼朝四周看去,对面路口一个卖着烤红薯的大爷正坐在一边搓着手。
程劲看了眼车流,大步过去买了两根烤红薯,他掏出手机,点开微信扫码付款的时候,陈晚青无意看见置顶的名字和头像,决定原谅他刚刚的阴阳怪气。
程劲接过大爷给他的烤红薯,两根都给了她。
陈晚青:“你不吃?”
“不饿。”
“那是给我买的?”
…
有些话,说出口,就感觉很别扭,这里除了她也没别人。
“不是。”程劲冷冷吐了句。
陈晚青微笑,不打算和他计较,伸手穿过他的胳膊,环着他的手臂:“那是给谁的呀?”
程劲愣了两秒,看着臂弯里她的手:“反正不是给你的。”
陈晚青挎着他,剥红薯,刚出炉的红薯烫得她缩回了手,又把红薯放回袋子里。
程劲伸手:“给我。”
陈晚青看着袋子里的红薯:“烫的。”
程劲把袋子拿过来,给她剥红薯,她记得红薯挺烫的,但他似乎剥起来毫不费力,她都怀疑是不是自己感觉错了。
“不烫吗?”
程劲把红薯尖尖撕开,又把皮剥开:“不烫。”
她抓着他的手,程劲浑身一僵,她摊开他修长的手指,指尖有点红:“红了。”
程劲缩回手,把剥好的红薯推到她面前:“不吃算了。”
陈晚青抱着红薯:“吃的。”
到饭店陈晚青已经吃了个饱,根本吃不下一点儿。
但在程劲的观点里,小食是小食,正常的晚饭还是得吃,高中生的程劲就是这样的传统小孩,一日三餐,餐餐不落。
店长认出他,上次跟旭总一起来的人,他迎了上来,领着他们去了最里面靠窗的包间。
包间装饰别有雅趣,墙上一整面的山水画,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另一边还挂着一副山水画,落笔竟是张大千。
大理石桌面中间凹出了一汪迷你山水景,中间小山流出着潺潺细水,江南菜系,连屋里也是一股江南园林风格。
陈晚青这会一点儿吃不下,堪堪点了份鲥鱼和杏仁饼。
程劲又加了几份甜口的菜品,服务员拿着菜单合上房间的门。
陈晚青把外套脱掉折叠搭在椅背上:“我刚看了眼,价格挺贵。”
屋里灯光昏暗,落在她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翻着浅浅荧光,令她看起来多了几分朦胧感。
“是有些贵,但这边不用排队。”程劲说道,拿了桌上的紫砂壶倒上一杯红茶放到她跟前。
程劲解释道,“我自己的钱。”
陈晚青笑起来:“出息了。”
程劲把茶壶放到一边:“还好。”
“你毕业后就来了腾创吗?”
“没。”他看向她,似是想起什么,“大学的时候去星叶实习过一阵子,在星叶遇到了计算机系的学长,跟着学长一起创业做项目,去年项目发展还不错,被腾创看中,今年就搬到了腾创这边工作。”
陈晚青听得认真:“星叶实习还蛮辛苦的。”
她之前就是星叶出来的,了解星叶对于员工的压榨,实习生也不例外,工时995,偶尔周末也得去公司加班。
程劲目光落在她脸上:“姐姐,这有点假惺惺了吧。”
陈晚青一怔:“我说真的。”
程劲轻嗤,没再说话。
“姐姐这几年过得好吗?”
陈晚青手交叠着,屋里只有细微的水流声,感觉自己似乎在面试,面试也没有紧张过,但现在有些紧张。
这个问题回答“过得好”,意味着没他过得也挺好;回答“过得不好”,他亦会追根究底。
程劲看她沉默,没再逼问,只淡淡说了句:“没关系,我也没那么好奇。”
自问自答。
陈晚青交叠的手捏了起来:“你还记得川城那次吗?”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程劲抓着杯子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川城那次是他们的开始,是他第一次发了疯,听见陈慕蓝说她出了事,他放弃了考试只想去看一看她,那天他想过无数可能性,她的一句话轻而易举令他想起生死。
他点头:“嗯。”
陈晚青继续,“那次被撞,其实…有一点后遗症。”
程劲明显感觉自己的手在抖,茶杯翻了几滴水出来,,脑子里似乎能够把故事线串起来,可是她出车祸以后,是他一直在照顾她,他每天都有观察她的伤口痊愈情况,也在给她做一些有助于伤口愈合的食谱,她没有任何的其他不对劲症状。
陈晚青叹气,“本来是好了的,我也以为是好了的,后来发现自己有时候会短暂失明,再后来就渐渐看不见了。”
她平静的语气娓娓道来,似乎在说别人的故事,程劲感觉心脏在被尖锐的小刀一点点割着。
她越是平静,他越是感觉到无法呼吸,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喉咙却还是哽得生疼。
陈晚青也喝了一口茶,继续说,“再后来就真的看不见了,然后就去国外看了眼睛,可惜,一直没看好,手术都做了很多回,就是不见好,国外的医生真是吹出来的。”
看他一直没说话,她托着腮,佯装轻松地调侃,“怎么啦?我说真的,国外的医生好水,而且效率超低,再也不会去了。”
程劲起身:“我去个洗手间。”
陈晚青点头:“嗯。”
程劲快步出了包间,脸色惨白,大口喘气感觉自己快要无法呼吸,服务员上前询问,他伸手制止,朝着餐厅外面的小院走去。
冷空气令他感到稍微呼吸顺畅一些,他扶着墙,膝盖骤然发软,直直跌了下去砸在鹅卵石小道上。
他的记忆力一向很好,那些和她之间所有的点点滴滴都是他这些年来赖以生存的空气。
他们之间每个瞬间被他反反复复咀嚼,构成他内心的一方天地,如今却发现那些点滴里藏着一个他从未发觉的秘密。
那个秘密就在那里,可是他却一直没有发觉。
她是什么时候看不见的,他脑子里闪过一幕幕,定格每个瞬间,在蛛丝马迹中寻找那个秘密的痕迹。
是那个在山下的民宿里吗?
一直有起床气的人,那天出乎意料地没了起床气,还主动要求“抱抱”,等抱完了又仔细地抚摸他的脸。
她是个那样克制有理智的人,总在扮演一个成熟的成年人,却在那天早晨像个孩子一样,主动要求了拥抱。
程劲扶着墙,缓缓站起来,如果他再观察仔细一些,也许他就能提前知道。
他很想抽一支烟,从口袋里摸出中午买的烟,抽出一根,含在嘴边,手摁了两下打火机,看着点着的红色火星,他又把烟掐灭,把烟放到鼻尖闻了闻,尼古丁让他头脑清醒些。
回来的时候,菜已经上齐了。
陈晚青察觉到他的眼眶有点红,没有多问,只说:“杏仁饼好薄。”
程劲坐下,看着她温润的眉眼,跟以前别无二样:“眼睛现在好了吗?”
陈晚青点头:“好了,早就好了,现在能看得很清楚了。”
程劲坐下后没有怎么吃饭,胃里很难受,说不清楚是因为她说的话,还是因为胃疼。
陈晚青本来就吃饱了,也吃不下太多东西:“你不是还没吃饭,怎么不动筷子。”
程劲夹了块杏仁饼放进嘴里,很酥脆,奶味很浓但他只尝出涩意:“因为怕自己成为负担,所以才分开的吗?”
陈晚青顿了下,她极尽可能弱化自己这几年的遭遇,却还是被他一针见血的戳穿。
程劲看她没回答:“姐姐,我只问你个问题,请你告诉我。”
陈晚青放下筷子,心里惴惴不安。
程劲,“如果眼睛没好,你还会回来找我吗?”
他的问题比她预想的尖锐,她无法回答。
程劲沉默地等待着她的答复,直到吃完这顿饭,他们都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四年多的时光,并非一朝一夕,这样类似的负担问题不可能一生只有一次,生老病死,工作、家庭,要抉择的路口很多,他问的不只是过去,还有未来。
程劲结了账,时间已经晚上十点多,商场早就关门。
他去地下停车场开了车,直到他送她回到小区,陈晚青都不知道应该怎样回复,她想如果是方菱,或许早就不管不顾说些没脸没皮的话,哪怕那话是欺骗的漂亮话,方菱都能大言不惭地说出来,可是她不是方菱,做不到去承诺无法完成的事。
程劲开口提示:“到了。”
陈晚青回过神,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的瞬间又带上。
她转过头,看着他:“小程,我是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她平复了语气,“但是这几年里,我已经学会了盲人怎么生活,我会自己出门,自己也能做简单的饭,还能自己接一些私单,虽然做事情会比正常人慢一些,但是我能照顾好自己,我已经不会是你的负担了,所以我即使眼睛没好,再过一阵子,我也会来找你。”
她说到后面已经满满都是鼻音,甚至带着一些哭腔,“之前是我太武断了,那时候我也只是个二十几岁的孩子,脑子里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成为你的负担,我的自尊心和骄傲没办法让我成为一个负担。”
她垂着眉,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不想他介怀,可是他真要介怀,她也能理解。
当初是她一意孤行替他决定人生方向,是她偏激地认为只要离开他就能过得更好,是她通过冷暴力的方式残忍地将他和自己剥离。
可是现在,她只是想抓住他。
她在这一刻忽然有些明白顾沉柏,顾沉柏很多年后从国外回来的时候,也许也是这个心理,只是顾沉柏比她体面,比她正常。
陈晚青,“我先回去了,晚安。”
她推开车门,手臂一紧,下一秒,整个人撞进他的胸口,她感觉自己是砸在他的胸腔,他的手环抱着她,紧紧地,令她有些呼吸不畅,她能闻得见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味还夹杂着浓烈的难过情绪。
程劲似乎花光了自己全部的力气,整个人死死地缠抱着她,脸埋进她的脖颈,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的温度,他的鼻子又高又挺,呼出的呼吸却是烫得她脖颈很热,他像一只大狗,鼻子上下起伏得嗅着吸着她的脖子,令她又热又痒,她很想推开,可是精神已经被他调得很高,无法自控地任凭他汲取着。
不知道他蹭了多久,可能有个十几分钟,陈晚青感觉脖子又麻又热,好像还感觉到液体,细小的水珠滚进她的衣服,陈晚青愣了下,伸手抱着他的背,像是安抚小孩一样安抚着身上这只大型犬类。
程劲抬起头,眼睛红透了。
他吸了吸鼻子,伸手擦了擦脸:“我送你上楼,看你到家我再走。”
陈晚青看他红透的眼睛,心里也不好受,嘴上调侃:“多大人还跟个孩子似的哭鼻子。”
程劲怨恨地扫了她眼:“那怎么了。”
陈晚青替他擦掉下巴上没擦掉的眼泪:“不怎么。”
程劲撇嘴,抓着她伸过来的手,停了两秒然后咬了一口。
陈晚青吃痛:“你是狗吗?”
程劲把手还给她:“你管我。”
嘴巴倒是比以前臭了,但还是很可爱,他一直都是个可爱的小孩。
陈晚青下了车:“你别送我了,小区治安很好,我到家给你信息。”
程劲看着她:“送也不让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