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悦装了两大袋面包,放在垃圾桶旁边,骑上电瓶车准备回家。
沈知逸从深不见底的巷子走出来,这次没等她离开,看她放下面包,就立刻出来拿了,一点都不客气。
张悦说:“我明天早上就要回老家过年了,可能要到初八才来上班,你家里有东西吃吗?”
沈知逸捏紧手里的纸袋,犹豫了几秒钟,点了点头。
张悦骑着电动车回家了。
沈知逸抱着面包,几乎被挡住了整个上半身,怕面包掉出来,小心翼翼地朝巷子里走。
迎面走过来一个酒气熏天的黄毛男,他脸上坑坑洼洼的全是痘坑,牙齿发黄发黑,胡子拉碴的,穿了件满是破洞的旧袄。
“呦,沈知逸,你小子又去哪里偷鸡摸狗了?”
黄毛油腻的手掌伸过来。
沈知逸侧身躲过,怀里的面包飞起来顺着纸袋滚了一圈,又缓缓落回袋子里。
“哪里来的吃的?看上去很不错嘛!”
黄毛没抓到他,心情很不爽,肮脏的手伸向袋子。
沈知逸再次躲开。
不料这一举动彻底惹恼了黄毛,一脚踢飞了他怀里的两袋面包,狠狠拽住他的头发,将他扯过来按在地上,用脚踩住他的背,不停地碾。
“狗娘养的!你他妈还敢躲!老子吃你的东西,那是给你脸!”
踩腻了,黄毛踹开沈知逸,看到他摔到墙上浑身发抖爬不起来的样子,心里爽极了,弯下腰捞走两袋面包,哼着小曲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到了晚上,沈知逸再次来到甜品店。
店里黑漆漆的,没有一个人在,门上落了把锁。
目光转向那个垃圾桶,沈知逸走过去放倒,整个人钻了进去,只翻出一些结冰的酸臭菜汤和半盒米饭,上面沾着凝固的卤肉汁,闻起来有点香味。
他用脏兮兮的手,把肉汁和米饭捏成一团塞进嘴里,噎到两眼上翻,用手锤胸口,好不容易才咽下去,沉沉地吐出口气。
渐渐的,附近的垃圾桶都搜刮完了,街上开店的都回老家过年了,没有新的厨余垃圾产生。
夜里飘起了雪,沈知逸挠着手上的冻疮,头发和睫毛上挂着雪花,肚子响个不停。
到除夕夜,地上的雪厚到一脚能踩出一个大窟窿。
沈知逸三天没吃饭,走在雪地里晃晃悠悠的,随时要摔下去。
脚上的红拖鞋早已不知去向,他两只脚红肿发紫,完全失去了知觉,仿佛不存在,从雪地中拔出脚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摔进了雪里。
他想用手臂撑住地面起来,但身上的那点力气不足以支撑他的身体,试了几次都是摔向地面,又冷又痛。
最后他抬起头,用长满冻疮的手抓了一把雪,饿得出现幻觉,还以为手心的雪花是甜蜜的白砂糖。
他轻轻地放进嘴巴里,用最后一丝力气咀嚼着,眼眶开始发热,眼前变得模糊不清。
这个糖,怎么一点甜味都没有……
除夕夜,路面结了一层薄冰,街边堆满了积雪。
黎娜放慢车速,双手握在方向盘上,袖口处的百达翡丽腕表若隐若现。
前面路口拐弯,她前车灯一晃,照见街边的积雪里俯趴着一个瘦小的身影,看上去有种诡异的喜感。
黎娜靠边停车,警惕地向周围看了一圈。
这属于繁华地段,虽然外地人都回老家过年了,街上没几个人,不过这里到处都是监控,犯罪分子不会蠢到在这里用小孩做诱饵。
想到这里,黎娜放心下车,朝那抹身影走去。
雪花落在头发上,寒风吹红了鼻尖,黎娜冷得眼泪都出来了一点,浸得眼睛亮亮的,几缕卷发被风吹得黏在红唇上,被她用手指轻轻拨开,别到耳朵后面。
她拉住男孩的后衣领,轻轻地将人翻过来,看到了一张冻得发青的脸,莫名有些眼熟。
黎娜蹲在原地想了一会,后知后觉地拍了拍脑袋,想起来之前在面包店里见过他。
“喂,小鬼,你没事吧?”
“醒一醒!”
黎娜狂拍他的脸,拍的“啪啪”响。
沈知逸睁开眼睛,眼神却不聚焦,似乎还没有恢复意识,感受到黎娜身上传来温热的气息,慢慢蜷起身体朝她怀里靠近。
沈知逸身体不大也没多少重量,就像是一条巨型犬往黎娜怀里钻。他闭紧的眼睛划出泪水,肚子里发出一道尖锐的肠鸣。
原来是饿了啊,黎娜心想。
“你爸爸妈妈呢?怎么你一个人在这?”
沈知逸意识涣散,没有回答,整个人都钻进了黎娜怀里,身体蜷缩着,双手并拢放在胸口,很没有安全感的姿势,像巷子里蜷缩着睡觉的流浪犬。
黎娜腿都蹲麻了,干脆一个公主抱,把沈知逸给抱起来了,在怀里颠了几下,找到一个对两人来说都舒服的姿势。
沈知逸在饥饿的睡梦中,脸贴上一团柔软温暖的东西,像是枕头,他轻轻地蹭了蹭。
黎娜整个人都僵住了,脸有些泛红,又羞又怒地瞪了他一眼,不过就跟一拳头打棉花上似的,他睡着了根本就不知道。
黎娜抱着他往前挪了一点,让他远离她的胸口。
*
凌晨两点,夜空中烟花绽放,新的一年来了。
医院里人很少,值班的护士在工位上打瞌睡,偶尔被鞭炮声炸醒,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顶楼VIP病房,黎娜坐在沙发上打哈欠。
医生站在旁边汇报体检结果。
“刚才测了骨龄,这个男孩有十三岁。”
“他手脚上冻疮很严重,应该是每年都会长,今年又复发了,头发里有虱子,已经被我剃掉了。肚子里的寄生虫需要特别注意,要按时吃药排出去。”
“他长期营养不良,肠胃功能很脆弱,现在昏迷就先输着营养液,等醒来先吃点好消化的东西,再慢慢过度到肉类。”
【作者有话说】
那就每天晚上九点钟更新叭。OvO
第3章 神明降临
◎很容易害羞的腼腆小男孩。◎
鞭炮声响了一夜。
沈知逸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快亮了,墙壁上的时钟指向七点。
他脑袋很轻,头皮凉嗖嗖的,一摸才发现自己的头发竟然不见了。
洁白的棉被包裹着身体,床垫很柔软,衣服也很干净,呼吸间有股淡淡的香味。
沈知逸很不适应,轻轻地动了下身体,结果一脚踹在了黎娜脑袋上,直接把黎娜踹醒了。
她抬起头,揉了揉眼睛,脸上的妆都卸掉了,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么明艳张扬,美得很有攻击性。
此刻她脸上没有色彩修饰,露出了最原本的样子,浓眉大眼,颧骨比较明显,鼻子精致,嘴唇饱满透着淡淡的橘粉色,波浪卷的黑发披在肩后,面容素雅清丽。
沈知逸看到她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住了,在接触到她目光的瞬间,立刻移开了视线。
“你要上厕所吗?”
黎娜站起来,看着他苍白的小脸,整个人虚弱得提不起力气的样子,干脆一弯腰把他从床上抱了起来。
“我抱你去,我力气超大!”
她可没吹牛逼。
她身高一米七六,在国外上大学的时候当过模特,为了保持身材一直在健身,还会打拳击。虽然她现在很少健身了,不过手臂用力的时候,还是会爆发出肱二头肌。
沈知逸被抱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直到切实的感受到失重感,才不可置信地在黎娜怀里剧烈挣扎起来。
小屁孩看着不大,折腾起来手脚到处乱挥,光头还晃来晃去,而且他身上本来就没有肉,显得骨头特别硬,偶尔碰撞到黎娜,痛得她都维持不住优雅随和的形象,整个人都扭曲了。
黎娜怕摔着他,只能重新把他放回床上。
沈知逸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盖住了眼睛,用光秃秃的脑袋对着黎娜。
黎娜没忍住发出一声笑。
沈知逸立刻抬头瞪向她,气呼呼下床,光着脚站在地上,才到黎娜腹部。
他可真矮啊……
沈知逸更生气了。
黎娜用力压住嘴角,抬手指了个方向:“卫生间在那里。”
沈知逸小光头一扭,短腿一伸,走到卫生间,来来回回地推了几次门,把门关上了,很快传来一阵水流声,过了很久才停止。
沈知逸推开门出来。
黎娜坐在床上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沈知逸低头抠手指:“……”
“问你呢,小屁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黎娜伸手去捏他的脸颊。
沈知逸撇开脸,一巴掌拍开她的手,眉头紧皱,很不高兴的样子。
黎娜那双手细皮嫩肉的,被沈知逸这么一拍,当即就红肿起来。
沈知逸视线落在她手背的红印上,刚才打过她的那只手垂在身侧,轻轻地握了握,苍白的嘴唇微微张开。
“沈知逸。”
“哦,我叫黎娜。”
黎娜倒没多在意手背上的痕迹,只是觉得有些湿意,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发出一声土拨鼠的尖叫。
“你上完厕所是不是没洗手?!”
沈知逸看向自己刚才用来扶着的手,有些懵圈。
洗手?
洗什么手?
为什么要洗手?
卫生间里,黎娜看到马桶里的黄色水迹,嘴角抽搐几下。
他不仅没洗手,用完卫生间也没有冲水,卫生习惯太槽糕了。
黎娜按下冲水键,把沈知逸推到洗手台前。
洗手台对于沈知逸来说有点高了,他努力地踮起脚尖,把手伸到水龙头下面。
黎娜站在他旁边,打开水龙头。
温水打湿沈知逸的两只小手,黎娜拿起洗手液,刚想叫他用,他就把湿漉漉的手往衣服上抹了抹,从镜子里看向她,那眼神仿佛在说:我洗好了。
黎娜哑然失笑,把落到眼前的头发别到耳朵后面,语气温柔地对他说:“这样洗不干净,我教你怎么洗手。”
她撸起袖子,直接上手,把沈知逸的手掌摊平,往手心里放洗手液,再把他的手合拢,轻轻地揉搓起来。
指缝里溢出泡沫,她握着沈知逸的小手,触感很粗糙,想起他手上那些触目惊心的冻疮。
“手疼吗?”她轻声问。
沈知逸从镜子里看着她,
她一绺卷发滑下来,随着她帮他洗手的动作,发尾扫动他的下巴脸颊,特别痒,像有蚂蚁在爬。隐约闻见她身上有一股甜甜的花香味,很好闻。她的手指又软又嫩,滑过他粗糙的皮肤,轻柔得像一片羽毛。
沈知逸垂下眸子,认真地看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脚趾微微蜷缩起来。
手上的冻疮长时间碰到热水,从一开始的痛变成了痒,他忍不住用手指挠,被黎娜制止。
黎娜用纸巾擦干他的手,用指甲戳了下他的冻疮,烧痒的感觉瞬间被缓解,一阵舒爽,不过很快又开始痒。
“你这个要擦药,不可以用手挠。”
带沈知逸坐到床上,黎娜拿起之前护士送来的冻疮药膏,撕开包装,挤出来一点涂到沈知逸的冻疮上。
冰冰凉凉的,压住了又热又痒的感觉,沈知逸挠冻疮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
黎娜把冻疮膏放在他手里:“就像我刚才那样,剩下的你自己擦,脚上的冻疮别忘了。”
沈知逸学着她的样子,却没控制好力度,往指腹上挤了一大坨药膏,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抬头看向黎娜。
黎娜原本在监督他,看他抬头视线过来了,目光就转移到了他的脸上,鼓励道:“没关系,往手上擦。”
目光对视的瞬间,沈知逸视线无处安放,在黎娜温柔的笑容上快速又混乱地扫视了一圈,立刻垂下眼睛,往手上擦药。
期间有几次想抬头的动作,但都被克制住了,不知道黎娜是不是一直在看着自己,想到这,他怎么擦怎么别扭。
黎娜笑得肩膀发抖,抬起手挡住上扬的嘴角,是个很容易害羞的腼腆小男孩呢。
床上手机振动,黎娜看到来电号码,脸上笑意消失,走到窗口按下接通键。
“喂――”
“你弟弟的祭日你怎么不来?”
黎母声音尖细,带着责问的意味,如同一桶冰水当头浇下来,黎娜用力抠着手机壳后面的雕刻图案,定了定心神。
“我昨天晚上去看过他了。”
黎母说:“现在过来吧,我和你爸都在。”
黎娜沉默了。
“你听到没有?”
黎娜“嗯”了一声,挂断,回过身来,捕捉到沈知逸有个低头的动作。
可能在她背过身打电话的时候,沈知逸一直在看她。
“我有点事,先走了。”
沈知逸低头擦药,没吱声。
黎娜冷着脸,温柔的气息消失不见,仿佛变了一个人,眉目间寒霜笼罩,嘴唇紧抿,也不等沈知逸回应,直接离开了病房。
坐在床上的沈知逸抬起头,听着她脚步声越来越远,然后跳下床,踮着脚,轻手轻脚地走到病房外面,看到黎娜的背影消失在拐弯处,一绺卷发飘起来擦过墙角。
汽车开到墓园,黎娜下车,手里拿着一束白菊。
花瓣抵着她的下巴,显得脸又白又瘦,加上昨天晚上没睡好,眼睛下面乌青明显,嘴唇也发白,看起来很憔碎。
墓园里没人,找人很方便,黎娜一眼就看到她了,径直朝她走过去。
墓碑上刻着:黎书新之墓。
她的弟弟。
黎娜弯腰,轻轻地放下白菊,还没站直身体,就听到黎母说:“你爸在外面养女人了。”
黎娜心脏漏掉一拍,继而又恢复到正常频率。没想到她说得这么直接。因为直接,冲击力也更强。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黎娜早就察觉到她爸出轨了。
记得有一次坐在爸爸的车后座,车门的暗格里有一支用过的口红,她偷偷打开闻过味道,是巧克力味的。可是她的母亲已经快二十年没化过妆了。
还有一次是爸爸回家,黎母突然凑上去,离他特别近,从他肩膀上拿下来一根很长的黑头发,问他身上怎么有一根头发,他说不知道,看上去也像是真的不知道。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如同失控的藤蔓疯狂生长。
黎娜从来没有这么崩溃过,她最爱的两个人,这两个最应该相爱的人,其中之一竟然背叛了对方,背叛了他们这个家庭。
从那以后,黎娜不再相信父亲,也对爱情和婚姻失去了幻想。随着年龄增长,她越发相信这个上没有不出轨的人,就算有,也是因为没有碰上自己真正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