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鸾——荔枝很甜【完结】
时间:2024-12-15 14:51:04

  说到这里,她哽咽道:“我背着家中与他继续往来,说好了待他考取功名后再向我爹娘提亲,乡试放榜的前一夜,他还说考得很好,不日就能来家中提亲,我这才敢与家中说了实情。后来秋围放榜,他果然高中榜首,我爹娘这才松了口,叫我将他请到家中,要给他庆功,可、可他人却不见了,后来听说他春围亦是榜首,是状元,我阿娘说他将来是要娶公主的人,与我那些,再不作数了。”
  裴邵很轻地嗤了声。
  杨云衫闻声噤声,惊惶地憋着眼泪。程慕宁给银竹使了个眼色,银竹递过去一张帕子。
  杨云衫难为情地擦了眼泪,小声说:“我知道嘉煜不是这种人,他定是有难言之隐,我在咸州等了他好久,可家中不肯信他,执意给我定了门亲事,半年后我就要成亲了,究竟是不是要断干净,我想听他亲口说。可是京城太大,我实在找不到人。公主,这位大人,我真的不是疯子,我说的都是实情,二位若与他相识,能否替我将这个转交给他,无需带话,他看到这个,自会辨明真假。”
  她从腰间摘下一只鸳鸯佩。
  程慕宁却没有接,她还盯着那几页书信看,那是揣摩思量的神情,直到裴邵说:“你擅丹青?”
  程慕宁这才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地上那摊杂乱的包袱,那包袱一角露出了半张人像,一看就是闻嘉煜。
  杨云衫只好收起玉佩,捡起画,拘谨地说:“我、画得不好……”
  裴邵点了点案几,银竹自觉转呈了上去。
  画纸和墨都不是上好的,雨水浸泡后就晕开了,只有底下几张勉强能看出个人脸。
  的确是画得不好,可以看出杨云衫是没有学过丹青的,这人像不似书院里张贴的画像那样板正,两只眼睛都画得不一边大,但许是画它的人出于爱意,这几张画里的闻嘉煜要生动许多。
  可以看出是个温柔的人,眼尾处的浅痣平添了几许风情,这样的长相和才情,的确能让人念念不忘。
  但好像又有哪里不一样。
  程慕宁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她见到的闻嘉煜与画中这人像又不像。
  她踌躇地望向旁边的人,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裴邵……”
  裴邵眸色平静地回看过去,显然与她想的一致。
  气氛严肃而沉默,杨云衫忽然有点不安。
  程慕宁察觉到她的忐忑,莞尔道:“本宫可以带你见他,但有一个要求。”
  “你就站在本宫身后,一句话都不准说。”
  ……
  接下来两日,朝中为了互市的事吵得人仰马翻,各有各的说辞。没有人愿意向乌蒙退让,但是一场战争耗费巨大,与此相比互市让出的不过是蝇头小利,倘若非要去争这个气节,一旦与乌蒙彻底撕破脸,那么这次的军费筹备就不是一笔小数目,绝不比当初南下御敌来得容易。
  五斗米能让人折腰,两边朝臣各执一词,钱再次成了争执的重中之重。如今再没有谁的府邸能抄出这么多银子,一时间,程慕宁前几日呈到御史台的新政条案备受关注。
  尤其是当初被许党驳斥的清丈土地一事,又被拿出来反复争论。
  “清丈土地的确能解眼下的燃眉之急。”下了朝,闻嘉煜随程峥到了政事堂,站在御案前说:“那些瞒报漏报的田亩重新记册,里头田税徭役税等各项杂税便是好大一笔,若能都折成银子收上来,甚至来年朝廷的开支都解决了一半。公主此项议案呈得真是时候。”
  “朕难道不知道这些土地里有多少文章吗?”程峥脸色灰败,他这几日被吵得脑瓜子疼,“这些官绅地主藩王贵族哪有不贪的,朕又不是瞎,但朝廷要用人,总得留几分余地!况且虎口夺食哪里是那么简单的,这不是一两个月可以办下来的事,届时内忧外患,岂非天下大乱!”
  程峥说着,抵在桌上的手紧握成拳。
  闻嘉煜做出思考的样子,说:“圣上所担忧的也不无道理,而且……新政条案乃公主所提,圣上若点头,届时事情办好了,众人只怕也只会念着公主的功劳,可官员的不满却是冲着朝廷来的,到时候得罪人的事都记在圣上头上了。说起来,公主若能事先与圣上商议就好了,怎么就直接呈给御史台了呢?”
  程峥面无表情,抿直了唇线。郑昌这时候弯腰奉上茶盏,退下去时余光暼了闻嘉煜一眼。
  程峥声调平稳,没情绪地说:“公主独断专行惯了,她料定朕不会同意,这是打算先斩后奏。我早该知道,她就不是个知难而退的人,当年她为了几条新政成日与朕对着干,邓州三年,她根本就没有认过错。”
  闻嘉煜闻言,温声劝慰:“公主也是为了朝廷,是替圣上分忧。臣听说公主风寒一直未愈,想来也是操心太过的缘故。”
  程慕宁近日与朝中官吏走动频繁,程峥对此也早有耳闻,他缓慢深吸一口气,说:“朝廷的事不是公主该插手的,眼下新政议案与互市搅和在一起,朕的阿姐给朕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大周这一整年风吹雨淋跌宕起伏,接连几场战事下来早已疲惫不堪,程峥原本可以以此为借口先将争议压下来,如此一来就算户部有异议,张吉气归气,也不会非要与乌蒙硬碰硬。可程慕宁却给了那些反对互市的朝臣一个新的契机,这看似是化被动为主动,实际上做的却是火上浇油的事。
  倘若程峥放着清丈土地的事不去做而应承了乌蒙的不平等条约,不说别的,就御史台和翰林院,这些文官一口唾沫星子一杆笔,能把程峥的脊梁骨戳断。
  程峥眼前好像闪过败战而归的先帝,忽然间屏住了呼吸。
  他沉默许久,疲惫地挥退了闻嘉煜。程峥颤抖着声音说:“郑昌,父皇当年就是因为败给了乌蒙才一病不起,为什么又要打仗……为什么就不能安安稳稳?”
  郑昌看着这位眉眼酷似先帝,却全然不像先帝的天子,叹息道:“先帝当年败给了乌蒙可汗,可圣上,先帝驾崩了,斯图达也已经老了,自圣上继位以来就已经是崭新的局势,您不能沉浸在先帝的荣辱里啊。”
  程峥沉默,帝王的迷惘与惊惧都写在脸上。
  郑昌没有再多言,端着托盘悄声退了下去。
  纪芳还在公主府当着差事,郑昌身边如今是个叫田福的小太监,他接过郑昌手里的活计,往里头瞅了一眼,犹豫道:“这个闻大人有点不一般呐,圣上近来就对公主颇有微词,他这不是挑事么?这人究竟存着什么心思,干爹,要不要偷偷报给公主?”
  郑昌看了田福一眼,说:“御前的事瞒不过殿前司的眼睛,公主的消息灵通,用不着你操心。我知道你们几个与公主府素有往来,但别怪我没提醒你,御前的人就要当好御前的差,眼下是个关键,仔细不要让人抓住尾巴。公主自有龙血凤髓护体,我等皇家犬,贱命一条最不值钱。”
  田福心头一紧,也听出了郑昌话里的好心劝谏,毕恭毕敬地福下身去,“儿子心急了,多谢干爹提点。”
  闻嘉煜从政事堂出来,脸色从恭谨到淡漠,变幻之快令人乍舌。他近来很得圣心,隔三差五就到宫里来,往来宫人见了他皆是点头哈腰,闻嘉煜没有理,人后他脸上没有平日里的和煦,端的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送他出宫得小太监也不敢与他攀谈。
  倏地,他眼眸微眯,脚步也慢了下来。
  “闻大人。”程慕宁迎面而来,缓步在他面前站定,寒暄道:“这是刚从政事堂出来?”
  闻嘉煜拱手,恭敬地说:“是,这会儿正要出宫。早朝吵得乌烟瘴气,圣上这会儿正头疼,公主此刻恐怕不是去御前的好时候。”
  程慕宁说:“有劳闻大人提醒,如今闻大人是圣上跟前的红人,本宫若有什么思虑不周的,还要请闻大人多多提点。”
  闻嘉煜谦逊道:“哪里,公主折煞下官了。圣上与公主乃血脉至亲,是下官要求公主提点才是。”
  程慕宁说:“那就互相提点,本宫早就想交闻大人这个朋友了,可惜闻大人的朋友太多,本宫等了好久,都没等到闻大人抛来橄榄枝,到底是我不如殿帅有本事,也不如皇后和善吧。”
  闻嘉煜把头略低了低,说:“公主冤枉臣了,公主金枝玉叶,哪里是我的身份能轻易攀附的。今日承蒙公主抬爱,实在惶恐。”
  程慕宁笑了笑,没有再答话。
  她的视线落在闻嘉煜脸上,这样带着观察意味的打量让闻嘉煜倏地蹙了下眉,他眼中一闪而过警惕的神色,说:“工部还有些差使要办,公主若无要事,下官便先告辞了。”
  他说罢退到一旁,做出给程慕宁让路的架势。
  程慕宁温和地颔了颔首,待走出一段路,回头看不到闻嘉煜了才停下来。
  她总算知道哪里不对了,没有眼尾那颗微小的痣,这位状元郎身上少了风月情浓的意味,眉眼间显得更精明了。这种精明略冲淡了他身上的书生气,显得分外违和。
  只是这种违和并不容易察觉,更多只是一种感觉而已。感觉是最不能够用来下定论的东西。
  思及此,身后一道压抑的哽咽打断了程慕宁的思绪。
  侍女打扮的杨云衫红了眼,泣声说:“他没有认出我,他连鸳鸯佩都没有看一眼。公主,他是当真把我忘记了。”
  【📢作者有话说】
  久等~
第87章
  闻嘉煜坐在马车上,心境无端浮躁起来。
  自打琼林宴见过程慕宁之后,闻嘉煜就格外避开这个人。女子柔弱的外表或许会令人下意识放松警惕,但闻嘉煜并没有被蛊惑。绵里藏针是他对程慕宁的第一印象,那双春意盎然的眼睛过于敏锐,看人的时候时时带着打量和审视,言语间更是字字陷阱,稍不留神就会被她摸个清清楚楚。
  刚才……
  闻嘉煜迅速复盘了方才的对话,确认没有露出什么端倪后,才缓缓平复了心绪。
  马车到了民巷,水沟的腥臭味扑面而来。这条土路坑坑洼洼,车马不好过,闻嘉煜在巷子口就下了马车,驾轻就熟地就近抄了小路。
  按照他如今的身份,早就可以换个好宅子。当今圣上没什么别的本事,倒是在用人上的赏赐十分大方,早就吩咐了礼部给他择了处新宅,但那片达官显贵聚集地有太多的眼睛,行事难免不太自在,所以稳妥起见他并没有搬。
  推开门,闻嘉煜当即顿步。
  庭院里空无一人,几件刚洗净的衣衫挂在晾衣杆上,还滴着水,风拂过也没扬起声响,整座院子空荡荡的。闻嘉煜的谨慎让他没有踏过门槛,他不动声色地扫过四周,只闻空气中传来细微的摩擦声,他一个侧身避让,一枚刀片稳稳扎进了门板上。
  门板左右瞬间变黑。
  萃过毒的。
  闻嘉煜顺着暗器飞来的方向看过去,就见一个身着奇装,头戴额饰的少女坐在房顶上,她勾唇讽笑:“闻——嘉煜?”
  她的汉话带着独特的音调,空灵清脆,很好听。念出这三个字后她踮脚跃下房顶,抱臂打量闻嘉煜,玩味道:“唔,我现在该叫你闻大人,还是叫你那日苏?”
  闻嘉煜冷漠地说:“你不该来这里。大周的皇城遍地都是暗探,你随使臣团入京,盯着你的眼睛不会少。”
  “这就是阿日善给你做的面具?”少女倾身,伸手想碰他的脸,牛头不对马嘴地说:“这也太逼真了吧,这个大周人长得真不错,你把人埋在了哪里?”
  “图雅!”闻嘉煜打掉她的手,沉声说:“这里是大周,你最好不要胡闹,打乱了乌兰巴日的计划,是你担还是我担。”
  “你还好意思提计划。”少女生得极为妖美,这种美却衬得她更加刁钻蛮横,她哈了声说:“一年多了,大周的局势没有半点变化,倒是把南边的战事给停了,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劲才挑起争端,你该不会反水了吧?在大周当官当上瘾了?”
  “就南边那点兵力,真到了兵临城下的时候,朔东一只脚就能把他碾死。”闻嘉煜说:“你想靠鄞王打进皇城,只要裴家还效忠今上,就不可能。”
  “哦。”图雅冷笑:“我的法子不可行,那你又做了什么?乌兰巴日的耐心已经到了尽头,他让我转告你,如果你再不能做出点什么,乌蒙王室将没有你的位置。大周女人生的贱种,你必须要证明自己的实力,否则你的名字怎么配和我们列在一起!”
  “有劳转达。”闻嘉煜没有动怒,他平静地说:“我是大周女人生下的儿子,也是父汗的儿子,承不承认,我这个贱种都是你的兄长。”
  “你也配!”图雅瞪大眼睛,“你这个贱——”
  “图雅。”另一边,一个异族打扮的僧人推开房门,“长幼有序,不许对你的兄长无礼。”
  “乌兰巴日才是我的兄长,他算个什么——”
  僧人看过来,图雅迫于压力闭上嘴,甩袖重重哼了声。
  闻嘉煜上前,双手合十道:“老师也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嗯。”阿日善道:“进来说话。”
  阿日善是草原的传道者,他年轻时在京城的安华寺学习,那时候大周与乌蒙还没有交战,他熟知大周的文化,也以此为草原带来了很多贡献,斯图达奉他为草原的圣人,王室的孩子都曾受过他的教导,都是他的学生,即便是图雅也不敢造次。
  “孩子,辛苦了。”阿日善进到屋内,在昏暗的光线下打量了“闻嘉煜”的脸,说:“你还好吗?”
  闻嘉煜点了下头,摸了摸下颌角边沿微微凸起的地方,那里有一道肉眼看不出的缝隙。
  图雅在一旁冷嘲热讽,“他有什么不好的,御前新贵,比在乌蒙人人瞧不起时好多了。哼,果然是物以类聚。”
  阿日善没有理会图雅,叹息道:“大周的朝廷危机四伏,当初选择让你入京,是因为你在中原文化上造诣最高。果然我没有看错人,即便不靠原𝒸𝓎主代考,你自己依旧能夺得榜首,孩子,是王庭埋没了你的才华。”
  闻嘉煜说:“老师不要这么说,我的知识源自老师的传授,学生不敢自得。”
  阿日善眼里露出赞许的目光,说:“我相信你,乌兰巴日也相信你,只是孩子,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王庭内部有人叛离,岱森带着两个营的将士逃了,中途还烧掉了我们的粮仓。此事因乌兰巴日与岱森的矛盾而起,可汗动怒,因此要问乌兰巴日的罪,眼下又是政权更迭的时候,我们必须把大周的事速战速决,才能给乌兰巴日在可汗面前立功表现的机会,这也是你重返王庭的机会。”
  “岱森?”闻嘉煜皱眉,“岱森是乌蒙的猛虎,我早就说过,乌兰巴日应该重用他而不是打压他。”
  “那是野心勃勃的猛虎,留着他迟早都是祸患!”图雅恼火道:“要不是你力荐他,乌兰巴日也不会被他算计!我有时候怀疑你们才是一伙的。”
  “好了图雅。”阿日善疲倦地捏了捏眉心,说:“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那日苏,说出你现在的计划。”
  好久没听人喊他的名字,闻嘉煜微顿,才说:“今上登基后大周虽是每况愈下,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国库虽虚但地方兵力强盛,尤其是往西的朔东和燕北一带,只要他们与朝廷的关系没有断,就绝不会眼睁睁看着逆贼入都。鄞王起兵北上,这两地看似没有动作,但朔东容许自己的小儿子帮扶公主以达到稳固朝局的目的,足以见朔东对朝廷的忠心耿耿,此时乌蒙强攻大周,就算侥幸拿下几个城池,也不过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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