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鸾——荔枝很甜【完结】
时间:2024-12-15 14:51:04

  岱森忽然发觉永昭在发抖。
  他愣了愣,反应过来,“你怕我?”
  岱森松开她,退开了距离,半响才说:“你把我当成了谁,斯图达吗?”
  永昭摇头,艰难从喉间挤出两个字:“没有。”
  她的声音带着令人难以察觉的细微哭腔,但岱森听出来了。他面无表情,有点生气,但那怒气却不是冲着永昭。他缓了缓,平静地说:“我不是斯图达,也不会像斯图达那样对你。你不想,我不碰你。”
  “我知道。”永昭的声音更低了。
  她相信岱森,从九毒山到他称王,再到回京,这一路岱森有很多机会,却都没有碰过她。
  永昭埋下头,“我只是……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岱森说:“我还是不会放过你,你最好明天就同意。”
  “……”
  永昭在昏暗里看了他一眼,把眼泪收回去了。
  岱森今夜是借口与皇帝商议和谈条约来的,送他出宫的内侍长时间找不见他定会闹得阖宫皆知,他不能久留,于是起身说:“我走了,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永昭看不清,只从他手里接过来一团油纸袋,一打开,竟然是……糖人?
  “这是个……”
  “哦,原本是个兔子。”岱森说:“你在乌蒙不是说这东西好吃吗,我试了试,一般,粘牙。”
  “哦……”永昭捧着这已经只剩半个脑袋的兔子,忍了好久才没有笑,“谢谢你,岱森。”
第106章
  岁首的七日休沐过去,程峥当朝宣布了和亲事宜。拟好的圣旨刚出政事堂,程慕宁紧跟着就推门进来了。内侍不敢拦她,碎步跟在后头,“公主,里头在议事,您不能……圣上,这……”
  殿内站着好几个议事的大臣,见程慕宁这样闯进来,就连平日疾言厉色的冯誉都只是低头撇开。几个老臣也纷纷摸着鼻子转开眼,个个脸上都是心虚的神情。
  程峥起身,抬手挥退了内侍,“殿内议事,公主逾矩了。”
  程慕宁冷眼看过去,“圣上下旨令永昭和亲,可事先知会过永昭了?”
  程峥视线游离,“朕……已经与她谈论好多次了。”
  程慕宁说:“她应了吗?”
  程峥也恼道:“国之大事,岂容她不应?瀛都六州是父皇的心愿,他临终还在牵挂此事,阿姐难道忘记了?”
  程慕宁说:“父皇要你收复的不是大周的国土,而是大周的脸面,你却一而再地拿公主去换取安定,荒唐!”
  “那阿姐有什么好主意?”程峥说:“千万将士的命不是命吗?朕为了最大程度降低伤亡有什么错?”
  程慕宁蓦地扯了下唇:“四年前你对乌蒙卑躬屈膝,也是为了降低伤亡吗?程峥,这四年你在做什么?”
  “公主!”不待程峥说话,冯誉就声色俱厉地打断她,提醒道:“公主慎言,口舌之争无济于事,再辩下去,可就是大不敬了。”
  几位臣僚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公主素来温和,鲜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这不由让人想起四年前,公主最后插手朝政的那段时间。
  也是站在政事堂上,日日和圣上吵得不可开交。
  为缓和气氛,张吉也开口道:“公主也是为了永昭公主,说到底是护妹心切,倘若此次还是像四年前那般与斯图达签订个不痛不痒的和谈条约,我等定不会再应,可这次……岱森以瀛都六州为聘,是带着诚意来的,圣上有一句话说得对,万千将士的命也是命。公主,大局为重啊。”
  程峥难得扳回一局,闻言甩袖而坐。
  程慕宁胸前起伏不定,她久久不言,袖中的手捏成了拳头。
  这时殿外传来脚步,永昭闻讯赶来,“阿姐!”
  永昭隔着袖子攥住程慕宁的手,发觉她的小臂已然绷到僵硬。她朝程慕宁摇了摇头,才捧着圣旨跪了下来,“永昭接旨,跪谢圣恩。”
  话音落地,殿内长久无言。
  张吉等人连头都不敢抬。
  程慕宁眼神逐渐放空,逐渐没有情绪。
  此时,岱森正在去大理寺狱的路上。程峥已然答应将关押的几个乌蒙使臣都交给他,姜澜云不久前接到口谕,这会儿正等在狱寺门外。见岱森勒马走来,他上前拱了拱手,“人都在里头了,可汗请。”
  岱森在除夕宴上见过他,笑说:“有劳姜大人,不过我并非是要刑讯审问,姜大人把人提出来即可。”
  姜澜云稍顿了顿,“有的人,可能提不出来。”
  岱森扬眉,“什么意思?我方才问时,你们那位裴大人可是与我说人都活着,一个不差的。”
  姜澜云抿了下唇,“的确是都活着,只是……”
  “算了。”岱森略有不耐,将缰绳交给侍卫,“我进去看看,外头等着。”
  他到底谨慎,斜眼瞥了眼姜澜云,说:“一炷香的时间。”
  剩下的话不必言明,一炷香的时间他若没出来,侍卫便可带着人杀进去了。
  姜澜云闻言也不多辩解,只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在旁给岱森引路。狱里一股腥臭味,岱森走得面不改色,这与他平素所见的尸山血海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行至一间封闭牢房外,姜澜云示意狱卒开门。这里守备森严,显然不是关押寻常犯人的地方,岱森进到里面,果然是阿日善一行人。
  阿日善面色灰败但平和,见到岱森来,眼里最后一丝亮色也熄灭了,只轻轻闭上了眼。倒是其余几个年轻使臣便噌地便起了身,“你、岱森,你这个叛贼!你把可汗怎么了?”
  岱森背着手扫视一圈,没有答话,反问姜澜云,“图雅呢?”
  姜澜云顿了顿,“可汗随我来。”
  “岱森!你回来,你把话说清楚!”
  见岱森抬脚要走,使臣高声叫嚣。岱森则充耳不闻,他看着姜澜云推开旁边那扇门。待走近,血腥味直冲鼻息,饶是岱森这样见过大场面的都不由皱了下眉。
  这是野兽的血味,混着人血。
  他脚下迟疑,缓步入内。
  入眼即是一滩已经干涸的血,几只山狼的死尸躺在地上,还有几片撕扯下来的肉,在封闭的空间里散发着腥臭。角落里蹲坐着个衣不蔽体的女子,她浑身都是凝固的血,小腿被撕咬得露出了白骨,手里握着匕首,身体紧绷,一副随时准备防卫的状态,但视线却不往声音的方向看,分明是已然神志不清的样子。
  岱森眯了眯眼,“那是……”
  姜澜云收回视线,说:“是图雅公主。”
  岱森回过神,侧目说:“你们对图雅动刑了?”
  姜澜云说:“图雅与那日苏有刺杀天子之嫌,长公主审讯时的确动过刑。不过可汗放心,公主有分寸,并未伤及图雅性命。”
  分寸,岱森把这两个字放进嘴里嚼了嚼,然后缓慢地瞥了图雅一眼。
  下一刻,他却忽然笑了。
  姜澜云一怔,抬眼看他,“可汗?”
  岱森勾了勾唇,“挺好的,告诉你们永宁公主,我一定谢她。这些人便请大理寺替本汗代为看押吧,待整队离京时,我自会将人料理干净。”
  他说罢,便阔步离开。
  姜澜云拱手恭送,却是一脸不解,他侧首望了眼图雅的方向,眉头紧皱成“川”字。准确来说,当时公主并未审讯,她从始至终都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人惨叫连连。
  程慕宁很清楚图雅的极限,所以连放进去的狼的数量都算得刚刚好,她并不让图雅死,她只是在折磨图雅,让她恐惧,让她疯。待到图雅失血过多快死时,还要请太医救治她。以图雅现在的伤势,身上的肉都掉了好几块,已然是生不如死。
  姜澜云入大理寺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自认什么酷刑没见过,但却从未……
  从未用过这样残酷折磨人的刑罚。
  也从未见过那样的长公主。
  姜澜云一直以为的公主聪明智慧,温柔神圣,却没想她折磨人时如此的,冷漠。
  最叫人胆寒的倒也不是她的手段,而是她面无表情站在一旁的模样,让姜澜云感到无比的陌生。
  那一瞬间,姜澜云觉得畏惧。
  ……
  程慕宁打了个喷嚏。
  一连半个月,宫里从贺新岁到筹备和亲事宜,红绸粉缎没断过。永昭赶忙撂下手里正在过目的陪嫁物件,“阿姐,屋子里烧了这么多炉子,阿姐怎么还冷?从前没见阿姐这样怕冷啊?”
  这张烫金喜帖写坏了,程慕宁握着笔说:“前不久冬狩着了风寒,没好全。”
  永昭说:“阿姐别写了,让礼部忙去吧,这些不打紧的。”
  程慕宁搁笔,说:“永昭。”
  “嗯?”
  程慕宁起身坐到她旁边,说:“岱森在乌蒙的状况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好,所以他才急于与大周达成合作,我们的确想要瀛都,也的确不想开战,但眼下是他有求于我们。”
  “嗯……”永昭说:“阿姐是想说,我可以拒绝和亲。”
  程慕宁握住她的手,“是,还来得及,只要你不想,我一定不让你去。当年我无能为力,可如今——”
  “可是阿姐。”永昭打断她,低声说:“我喜欢岱森,我愿意嫁给他。”
  程慕宁眉心一蹙,怀疑地打量她的神色,“你是真的喜欢岱森吗?乌蒙那么远,你死里逃生好不容易回宫,你是真的愿意为了他,再次离开京城吗?”
  永昭唇畔微翘,浅笑说:“嗯,岱森他对我很好。他和斯图达不一样,不会欺负我的,阿姐不要担心。”
  程慕宁依旧不信,“可是——”
  “公主!”银竹推门而进,神色惊慌,看了眼永昭,又缓声说:“政事堂来人了,圣上宣召。”
  程慕宁顿了顿,“知道了,天气冷,备轿吧。”
  永昭起身拉住程慕宁,担忧道:“阿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程慕宁摇头笑,拍了拍她的手背,说:“能出什么事,你在宫里等着我,晚膳备了你喜欢的菜式。岱森的事,你再好好想想,我们回来再谈。”
  永昭抿了下唇,说:“好……那,阿姐千万别再为了我顶撞皇兄。”
  “好。”程慕宁应下。
  永昭看着她离开,脸上担忧不减。她拿起那张喜帖看了看,愁容满面地咬住了唇,眸光一点点淡了下去。
  程慕宁站在廊下,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待银竹把门阖上,她才问:“出什么事了?”
  轿撵到了,银竹扶着程慕宁上轿,说:“陇州几个世家干扰清田,闹了起来,乱中死了个人,正好是晋国公李家的人,眼下那几个世家联名上奏,告到了御前。公主,这下麻烦了。”
  【📢作者有话说】
  久等!
第107章
  几个大臣等在政事堂,追着程峥要一个说法。程峥派人去请了程慕宁,便到暖阁里来躲清静。侍女端茶进来,程峥捧起茶盏,他近来总口渴,三两口就饮了大半,说:“眼下也是难办,外面这些人都是先帝时期的老臣,朕也不好太拂他们的面子,郑昌你说呢?”
  郑昌余光掠过那侍女一眼,才答道:“事情发生在陇州,且事出有因,沈大人的来信里也解释了缘由,这事非要算在公主头上,是不是,太勉强了些。”
  “事出有因也死了人,怎么说都是沈文芥办事不力。”程峥说:“沈文芥是公主派去的,她当初先斩后奏,现在出了问题,她不担谁担?”
  郑昌知道程峥在想什么,这波清田他本就是被赶鸭子上架,公主的新政他也并不同意,眼下陇州出了事,世家老臣们又逼得紧,这是取消清田最好的时机,顺便还能趁机问长公主的罪。郑昌心下虽不认同程峥此举,但未免惹他不悦,也不在此事上多辩,只问:“那圣上想要如何处置公主?”
  “也不是朕想处置公主,主要还是为了平息老臣们的怒气。如今是止戈兴仁的好时候,朝廷不能再生乱子了。”程峥招呼侍女来添茶,说:“还是先听听公主如何解释吧。”
  话音落地,便听门外有人喧哗。
  内侍推门进来,“圣上——”
  程峥已然起身,他抻了抻身上的龙袍说:“知道了。”
  程慕宁刚一入内,那几个老臣便围了上来。那个家中死了人的晋国公袖手在旁,由着其余几个老臣声嘶力竭地声讨。这些人原本都受许敬卿庇护,与程慕宁本就是新仇里带着旧怨,说话也没有客气。
  程峥停步在屏风后,听其中一人道:“老臣实在不知道,公主推行清田究竟是为国为民,还是打着清田的旗号打击异党!我等早年与许相往来颇深,如今也不同意公主干政,所以公主便从陇州下手,有意刁难晋国公吗!那接下来,是不是就该到我们了?要不公主给个痛快,杀了我们几个老家伙得了,也免得费人费力地搞什么清田!”
  其余几人纷纷附和,“是啊,我等死了不要紧,可盼公主莫要再拿国政开玩笑了!”
  群情激奋,张吉在旁试图阻拦,“唉呀,也不至于……”
  奈何声音很快就被盖了过去。
  程慕宁站在大殿当中,只抬眼看着屏风下投落的影子,一声未辩。程峥稍候了片刻,没有等到她的辩词,只好走了出来,喧哗忽止。程慕宁连同诸臣行过礼,程峥始终望着程慕宁,只见她身形端正,神色一如平常,看不出半点波澜。
  她永远是这样,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少时程峥喜欢她这样,每每惊惶时见她在旁,程峥总是觉得心安,可如今只让他觉得挫败。
  还没有开始就已经失败的感觉,让程峥分外不平。
  好在这时有人朗声道:“圣上,臣等请圣上,还晋国公府一个公道!”
  程峥顿时握了下拳,坐下说:“好了,都冷静一下。朕也没想到清田会闹出人命,此事公主怎么看?是不是先召回沈文芥,好好审一审?”
  “我觉得不妥。”眼下召回沈文芥,清田势必中断,再先起头就难了,程峥明知他们的意图却还要助长他们的威势,程慕宁又如何不知他的打算。程慕宁与他对视中并不退让,说:“敢问圣上,沈文芥出行陇州是否已得圣上允准?”
  提到这事,程峥眸色不免幽沉,那旨意上盖着程峥的私印,偏偏私印是他早前亲自授给她的,他也早将事情认下来了,现在还能反口吗?
  “可看起来,沈文芥和公主,都并未将此事办好。”
  程慕宁道:“按理来说,清田事宜应由沈文芥亲自上报,再不济,也是同行的户部官吏来上报,再再不济,此事也应由陇州衙门呈奏,怎么倒是晋国公与几位大臣先得知此事?是已经拍板定案了吗?”
  此言一出,立马有人辩驳,“公主的意思,是我等有意为之,陷害沈大人不成?”
  程慕宁抚了抚袖子上的褶皱,道:“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大抵是沈大人和陇州衙门的马,跑得都没诸位大人的快吧。这可不行啊,地方办事效率如此低下,看来也得好好整改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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