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鸾——荔枝很甜【完结】
时间:2024-12-15 14:51:04

  他无法将陆戎玉变成第二个裴邵。
  但程峥却还是留陆戎玉在身边当差,他刀抗不利索,花却养得极好,倒春寒的时节,外面雪还没化尽,宫里已经花花绿绿。看着一片盎然生机,程峥连日憋闷的情绪也能舒缓些。
  程峥看着他手里那盆吊兰,哑声说:“陆夫人……去世得很早,是陆指挥将你带大的。”
  “那倒不是。”陆戎玉搁下花盆,说:“父亲执掌一州军政,忙得很,我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他几回,我和阿姐都是府里的嬷嬷带大的,后来阿姐长大了些,便是她和嬷嬷一起带我。其实我阿姐就比我长两岁,但她懂得比我多,少时我都跟着她玩,不过后来我就不爱跟她玩了。”
  程峥问:“为何?”
  陆戎玉跟着程峥久了,规矩也没那么重,他拍了拍手上的尘土,顺手跟宫女讨要了一块帕子,说:“因为我阿姐喜欢舞刀弄枪,我不喜欢,也不擅长,久而久之就不爱跟她玩儿了。不过她舞她的刀,我养我的花,也挺好。”
  程峥垂目:“朕少时也是这样,阿姐喜欢读书写字,朕不喜欢,便常常与伴读的几个公子玩耍,他们住在宫外,知道的新鲜事也多,朕常常想,要是朕不是太子就……”
  说罢,程峥一顿,抬头道:“但你就不怕,有朝一日陆楹会取代你在陆家的位置吗?”
  “我的位置?我的位置不过就是父亲的儿子,我巴不得阿姐能接替我的位置呢。”陆戎玉懒懒地说:“什么时候父亲不再执着要我接管军中庶务就好了。”
  程峥讽笑道:“朕年少时,也是你这般想法。”
  但总会有声音在耳畔缭绕——
  太傅告诉他:“殿下,你是太子,是储君,你要挑起这天下人的担子。”
  其他讲师又小声议论:
  “当初让圣上充盈后宫开枝散叶,圣上偏是不肯,这下好了,就这一个皇太子,还不是个当皇帝的料子。”
  “嘘,别说了,太子虽然比不得公主,好在年岁还小,还能再教导。”
  “造化弄人,公主当真是生错了性别,若是能换换……唉!”
  后来许敬卿说:
  “圣上谨记,公主与殿下从前是姐弟,如今却是君臣,臣不能越君而去。君主失权,则性命堪忧。”
  “臣知圣上与公主姐弟情深,但倘若公主有一丝一毫顾念着同胞之情,便该懂得收敛锋芒,也不至将圣上至于如此难堪的境地。公主当真,没有二心吗?”
  “有朝一日公主越权,圣上又该如何自处呢?”
  ……
  ……
  “圣上?”陆戎玉见他呆住,狐疑地唤了两声。
  程峥刚回过神来,田福就扯着嗓子从卷帘外跌了近来,“圣上、圣上!皇后,皇后她——”
  程峥心下一紧,起身时碰掉了砚台,他屏住呼吸说:“皇后怎么了?”
  “生了!皇后诞下一对龙凤胎,奴才恭喜圣上,贺喜圣上!”田福欢天喜地地跪下来,抹着眼泪说:“天佑我大周啊!”
  程峥怔住,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攥住了手心。
  是啊,如今连储君都有了,他如何自处呢?
  ……
  夜已深,凤栖宫灯火通明。
  皇后产后血崩不止,几位太医使出了浑身解数,才堪堪将她最后一口气吊了回来。
  阖宫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程慕宁看过两个嗷嗷啼哭的孩子后便回到扶鸾宫,刚一进内殿,就腿软得险些跌下去。
  银竹赶忙将人搀住,“公主站了一整天,热水备好了,奴婢伺候公主沐浴吧。”
  程慕宁的裙袖上全是血,点头说:“嗯。”
  “公主——”那边红锦得知喜讯,正欢欣鼓舞地推门而出,却见银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朝她摇头使了个眼色。红锦反应极快,嘴角一收,正色道:“公主,水备好了。”
  待程慕宁进了湢室,红锦才低声问:“公主这是怎么了?皇后与皇嗣不是都平安吗?”
  银竹摇了摇头,叹气道:“殿帅在哪儿呢?”
  一整日提心吊胆,程慕宁身心俱疲,沐浴后便早早睡下。但她睡得并不安稳,一连做了好几个梦,惊醒时却什么都不记得,只怔怔望着昏暗的光影,脑中空白了许久,身体才渐渐反应过来。她身后像是抵着堵墙,腰间被松松桎梏着。
  “裴邵……”
  程慕宁缓过神,很轻地翻了个身。
  裴邵睡着了,察觉到动静也没有睁眼。大抵也是很累了吧,他的气息依旧缓慢,只从喉间挤出一道短促的声音以作回应,搭在程慕宁腰间的那只手收紧了些。
  烛火已经快燃尽了,光亮微弱得几乎看不清他的脸。
  程慕宁伸手去碰他的鼻梁,仰首吻他的唇。
  “嗯……”裴邵似醒非醒地回吻她。
  亲吻逐渐深入,又逐渐缓慢,呼吸交缠中裴邵睁开了眼,他嗓音干哑,道:“怎么这个时辰醒了?”
  程慕宁吻够了劲儿,稍稍退开点说:“你怎么过来了?”
  “轮值,困。”裴邵说:“懒得出宫了。”
  程慕宁笑了一下,“我是不是吵醒你了?那你再睡会儿。”
  裴邵已然清醒过来,一手将程慕宁往上带了带,擦去她嘴角的水渍,说:“怎么,凤栖宫一切顺利,还不高兴?”
  程慕宁似是觉得闷热,双手从被褥里挣出,平躺着说:“高兴啊。”
  裴邵没有追问,也没有出声。
  两人的呼吸清晰可闻。
  程慕宁能感觉到裴邵在昏暗中注视着她。须臾,她长吁一口气,说:“裴邵,我今日为了保下皇嗣,舍去了皇后。”
  裴邵说:“嗯,大局为重,应该的。”
  “不全是。”程慕宁盯着头顶的幔帐,说:“我同永昭说,只要她不愿意,就可以不去和亲,但是你让禁军几次给岱森放水进宫,我知道,你怕再生事端,想让岱森顺利娶走永昭,其实我都看在眼里,却没有阻止。我看得出来岱森对永昭有情,我妄图利用那几分情谊,推动这场和谈能落到实处,也为我在与程峥这场周旋中增加胜算。我盼着永昭能真心喜欢岱森,这样我就可以毫无负担地送她和亲。这些,都不全是为了朝廷。”
  裴邵没有说话。
  程慕宁的声音逐渐没有情绪:“我恼程峥没有做好这个皇帝,我怨他不争气,但我并不恨他当初逐我出京,因为他下意识的恐惧并没有出错,比起扶持他,我的确,很想代替他。我甚至,有点嫉妒他。”
  嫉妒他什么都不必做,光是站在那里,就可以得到所有人的支持,他可以轻而易举就做到很多程慕宁想做的事。
  所以与其说是程峥赶走了她,倒不如说是她放任程峥一个人在京城糜烂了三年,就是为了等一个天下大乱的契机,来向所有人证明程峥的软弱无能,再让所有人崩溃绝望,包括太傅,也包括像冯誉这样耿直不屈的忠臣。
  打碎他们的希望,才让他们重新审视和抉择。
  她才有机会,站在所有人面前。
  而不仅仅是政事堂后面的一把长椅。
  但程慕宁不敢将这样纯粹的欲望宣之于口,她只能假装被动,假装自己是个救苦救难的救世主。
  “裴霁山。”程慕宁侧首说:“我或许,没你想得那么好。当初我为了赢过程峥,可以抛下你,现在也可以放弃永昭,可以不顾及皇后的性命,或许来日,还会有舍弃你的一天。”
  “不会。”裴邵斜眼看她,“我如今不止有裴氏这个姓,还有手里的数万禁军,整个京城,你找不到第二个比我更好的。”
  程慕宁一笑,“你怎么……你不生气吗?”
  裴邵道:“气什么?”
  “你当初不是很生气吗,气我利用你。”
  裴邵移开视线,看着头顶说:“我以为你很聪明。”
  程慕宁道:“什么?”
  裴邵说:“有人临走前将我算计得干干净净,却连个计划都不肯吐露,公主,你不信我。”
  他说罢,烛火恰在这时燃尽了。
  裴邵正要起身点蜡烛,刚坐起来就被程慕宁摁住了手背,“我要是不信你,就不会让你做这些。”
  “你相信我的能力和敏觉,可以办好你的差事。”裴邵默然,他停了片刻,在一片昏暗里说:“但你不信我爱你,可以心甘情愿,为你做很多事。”
  【📢作者有话说】
  久等,这章写得有点久
第111章
  裴邵的语气很平静,没有怨怼,也没有缠绵的情欲,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程慕宁心口酸胀胀的,忽然好想看看他的表情,但她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凭借声音的方向,伸手去触摸他的脸。
  却没有摸到。
  她的手停在半空中,正缓缓放下时,被人准确无误地捉住了。裴邵俯身下来,声音就悬在程慕宁头顶,“没关系,我会变得更强大,强到你必须需要我,没我不行。”
  程慕宁唇瓣微动,嗓音干涩道:“那你已经赢了,我𝒸𝓎没你不行,现在是我要求着殿帅,别离开我。”
  裴邵笑了一下,抬手擦去程慕宁鬓角的汗水,“所以除了我,你可以舍弃任何人。”
  “当个坏人,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裴邵说。
  程慕宁忽然一笑,两手环住裴邵的脖颈,“裴邵,你怎么这么好啊。”
  裴邵挑眼看她,“你才知道。”
  程慕宁在黑暗中摸到他的脸,喃喃自语道:“我早就知道了。”
  他们挨得很近,裴邵从程慕宁的呼吸中分辨出她情绪的变化,留给她时间静了片刻,才说:“要点灯吗?”
  程慕宁摇头,指腹描摹他的下颔。
  裴邵放低身体由着她摸,用气音问:“那要做吗?”
  他问得很正经,问得不带色欲。程慕宁知道他今夜来干什么了,她笑道:“裴邵,你把自己当什么了?”
  裴邵含住她的唇,“你想让我当什么。”
  “我想啊。”程慕宁蹭着他的唇,同样用气音回他,“我想嫁给你。”
  裴邵亲吻的动作渐渐停了,他在昏暗中看着程慕宁,良久才重新吻上去。
  力道之大,吻得程慕宁眼尾都红了,“裴邵……”
  她总是能把痛呼化作湿乎乎的呢喃,把裴邵这两个字吞云吐雾般含进嘴里,然后用这世上最哀求的语调表达最隐秘的欢愉。裴邵已经学会读懂程慕宁的情绪,力道不仅没有慢下来,反而加重了几分。
  他俯身舔掉了程慕宁的眼泪。
  外面忽然下起了一阵小雨,杂糅着所有的声音,淅淅沥沥地落在了窗下,伴随着一道惊天响雷,天边骤然闪过一道光亮,雨势渐大。
  郑昌指使宫人轻手轻脚关上了门窗,嘈杂的雷雨声退去,程峥睡得不安稳,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自己不过十三岁,父皇在世,他尚未登基。
  夜已经深了,长案上摆满了储君应该学习的书文。程峥打了个呵欠,少年的声音正是转变的尴尬时期,撒起娇来却不显得违和,“阿姐,能不能不写了……手疼呢。”
  “不能。”同样的年岁,少女的声线却还稚嫩,但她语气却端得板正,“必须写,太傅明天要查呢,你不写,他又要罚你了,还有,那篇《圣人训》背下来了吗?”
  “阿姐……”程峥小脸崩溃,撂下笔说:“为什么父皇回京后,太傅就对我这般严苛,你也是,你都快和太傅一个样了。”
  程慕宁默了须臾,才说:“如今父皇病了,身体逐渐不好,阿峥,你是太子,往后你得帮着父皇了。”
  程峥道:“父皇不过是着了风寒,很快就好了。阿姐,你是不是在瀛州两年,吓得杯弓蛇影了。瀛州的确危险,明日我让嬿儿进宫陪阿姐说说话吧,你离京许久,定是都忘了京城是什么样的了。”
  “程峥——”程慕宁板起脸。
  程峥立马讨饶,“好好好,我写,马上就写。”
  然而他刚拿起笔,就听窗外传来一阵打斗声。
  姐弟二人寻声望去,却见窗影闪过刀光,再下一刻,一把长刀捅破了窗纱。
  程峥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程慕宁拽起来了。
  他怔怔道:“阿姐,外面——”
  “嘘。”程慕宁吹灭了烛火,打开柜门把程峥推了进去,紧接着自己也挤进去。两人一起蹲下,程峥从门缝里看到了贴身宫人的头颅,他瞳孔霎时瞪大,浑身都颤抖起来,不待他惊呼出声,就被程慕宁一把捂住了嘴。
  但捂住他嘴的这只手也在发抖。
  “阿姐……”程峥无声喊她。
  程慕宁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着他。她的呼吸克制又紊乱,一动不动地盯着门缝,刺客的刀尖还滴着血,每走近一步,那血滴落在地的声音便越大,程慕宁抱着程峥的力道也越重。
  就在那刺客将要打开柜门时,一支箭矢射穿了他的心脏,同时程慕宁迅速捂住了程峥的眼睛。
  程峥听到了岑瑞的声音,是岑瑞带着禁军来了!
  但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受到旁边人在粗重地喘气,程峥迟疑道:“阿姐?”
  “没、没事了。”少女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拐了好几个音调,“没事了。”
  但她仍紧紧捂着程峥的眼睛,程峥至今都没有看清那刺客的死状,只是在那之后才反应过来,父皇病了,整个皇宫,包括他这个太子,都不再安全。
  他需要时时警惕,时时保持警觉。
  程峥睁开眼,挑帘坐了起来。
  郑昌闻声而来,说:“圣上怎么醒了,是不是雷雨声太大,睡不着?”
  程峥摇头,抵唇咳嗽了几声,说:“郑昌,朕记得扶鸾宫每月蜡烛的用度都会超出很多,是吗?”
  郑昌没料到他深更半夜问这么个问题,顿了顿答,“是,每个宫里的烛火都是有定量的,不过扶鸾宫,是先帝在世时就特许的。”
  程峥问:“为什么?”
  郑昌说:“公主怕黑,夜里总要很亮堂才睡得着。”
  “对啊。”程峥的思绪逐渐飘忽,“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怕黑的,朕怎么记不清了……”
  郑昌没有回答。
  几日后宫里拟定了小皇子与小公主的名字,呈给程峥过目后便添入了皇家玉牒。按理说这两个孩子的名字也应由程峥来拟,奈何程峥一病数日,每日昏昏沉沉的,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
  程慕宁在他昏睡时来看过他,程峥听到她与郑昌说话的声音,却迟迟睁不开眼,每次醒过来,程慕宁都已经离开了。
  这日,程峥睡醒时却难得见程慕宁就等在案边。
  她手边摆着一座小山,都是他这阵子堆积下来的奏折,程慕宁看得认真,却没有执笔批复。
  太像父皇了,单是这么坐着翻看折子的样子,程峥就能看到延景帝的影子。所以从前太傅才会看着她失神,看着她叹气,所有人都在惋惜,惋惜她只是个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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