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又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梦。
正德提食盒凑近,谢行之端出盛鲜花饼的琉璃盏,“表妹可要尝尝?”
他说着,琉璃盏已经递到她眼前。
鲜花饼的酥皮上都沾了片红色的花瓣,他端了琉璃盏的冷白长指四周都是红艳花瓣。月吟很难不想起昨夜的梦,就是这么一双修长如玉的手,轻缓地揉搓花瓣,弄得一手都是花汁,汁水滴溅,濡湿一片。
月吟忙不迭并紧双膝,腿软得险些站不住,脸也跟着热了起来。
换做从前,谢行之主动待她好,她是高高兴兴便迎了过去,可自从昨夜那梦,她还没稳过神来。
到底是有些怕的,怕梦境成为现实。
“表妹?”
谢行之玉石般温润的声音响起,月吟心一惊,回了神。
他的脸上含着一抹笑,明明是温润的模样,可偏生让她心颤。
月吟摆手摇头,脖子往后缩,“我在大舅母那儿吃过了,这是给大表哥的。”
“既然如此,我便不勉强表妹了。”
正德极其有眼力见地接过琉璃盏。
谢行之单手置于腹前,是一惯的温润儒雅,丝毫没有梦中孟荡的影子,温声道:“我还有事要处理,先走了。”
月吟欠身相送,望着那仪态翩翩的背影,微微出神。
时辰尚早,月吟回皎月阁拿了缓解头疼的薰香,去了趟淳化堂。
几名粗使婆子在院子里打扫,待候在房门口的丫鬟领了月吟进去后,那几名粗使婆子凑到一起,手里拿着扫帚,小声嘀咕。
“又来了,又来了,大家伙儿猜她这次能待多久?”
一婆子比了个数,“最多半个时辰。”
一婆子杵着扫帚,摇头道:“我怎么瞅着,老夫人对表姑娘的态度有所好转?你们想想,老夫人正犯头疼,这会儿却没让表姑娘回去。”
众婆子恍然大悟,“有道理。”
“不过老夫人心里怎么想的,咱也猜不准。”
里屋,铜兆祥纹熏炉升起缕缕轻烟,一室静谧。
老夫人缓缓转动手里的佛珠,阖眼坐在太师椅上,眉头紧蹙,似乎是头疾犯得厉害,十分不舒服。
林嬷嬷在老夫人身后,给老夫人揉着太阳穴。
“这几日天气回暖,暖而干燥,到底是不如扬州湿润,可还住得惯?”老夫人没睁眼,平易近人问道。
“住得惯。”
月吟婉声答道,她不知这话是关心,还是有几分在暗示她回扬州去,心里闷闷的。
老夫人没说话了,月吟惴惴不安,她看眼攒眉蹙额的老夫人,坦白道:“听说外祖母头疾犯了,婉星带了能缓解头疼的熏香,外祖母不妨试试?”
老夫人转动佛珠的动作停了,缓缓睁开眼睛,盯着她看。月吟抿唇,局促不安,只觉这眼神仿佛要将她看穿了。
俄顷,老夫人才唤了声林嬷嬷。
林嬷嬷脸上挂了笑意,朝月吟走去,“表姑娘,给奴婢吧。”
林嬷嬷从玉盏那儿接过香料,去铜兆祥纹熏炉那边换香料,此刻老夫人微偏着头,指腹按在太阳穴的位置,打圈按摩着。
月吟瞧着这是个好开端,也是个好机会,谨小慎微说道:“外祖母,婉星学过一套按摩的手法,颇有效果,不妨让我来试试?”
老夫人有些诧异,抬眼便瞧见她出至纯至真的一张脸,倒也没拒绝。
月吟按照顾嬷嬷教的手法,指腹不轻不重地按摩头顶的几个穴位,没过多久便看到老夫人蹙起的眉头松了下来。
“在扬州,也像这样给你祖母按摩过?”
老夫人突然问道。
月吟手指一顿,有些忧伤地摇头,“没。”
那一家子都是坏人。
这厢,一丫鬟进屋通传,“老夫人,魏老夫人已经到侯府了,正往淳化堂来。”
老夫人明显高兴了起来,声音带着笑意,“快快快,把人请进来。”
月吟不知道这位魏老夫人是谁,能让老夫人如此高兴。
如今老夫人要见客,她自是不会赖在屋中,识趣道:“婉星先回去了,等晚些时候再过来。”
林嬷嬷送月吟出去,月吟好奇问道:“嬷嬷,魏老夫人是谁呀?”
林嬷嬷笑了笑,小声道:“魏老夫人宣平侯老侯爷的发妻,跟咱老夫人可是手帕交。”
月吟明了,更不好在此打扰,同林嬷嬷说了几句关于熏香用量的事便离开了。
熏香虽能缓解头疼的症状,但一次燃一小匙就够了,过犹不及。
月吟刚离开淳化堂,另一边的石子路上,一婆子搀扶着名锦衣华服的老夫人。
魏老夫人虽已满头华发,但精神矍铄,身子骨硬朗着。
倏地,杵着拐杖的魏老夫人停住步子,惊愣地看着远处长廊下那抹水红色侧影。
“阿瑶?”
魏老夫人嗓音轻颤,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意识往前一步。
扶着魏老夫人的婆子听见了这低喃的一声,朝长廊望去,“老太君,您眼花了,那是位小姑娘,估摸着才十六七岁。”
老太君小女儿单名一个瑶字,乍眼一看与长廊下那身影有几分相似,但终究不是。
“魏老夫人,您许久没来了,快快请进。”
此刻林嬷嬷迎了出来,打断主仆两人的愣神。
魏老夫人进屋t,老夫人笑着从太师椅上下来,“老姐妹,你可算是来看我了。”
魏老夫人被她牵着手在软榻坐下,“这不听说你痊愈,我立马就来了。”
老夫人怅道:“鬼门关走了一遭,有惊无险。”
魏老夫人拍拍她手,“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福气在后头呢。”
老夫人揉揉太阳穴,“福不福气难说,光这头疾就折腾了我两日。”
林嬷嬷将香炉端到榻边矮几上。
“对了,刚才从你这儿离开的小姑娘是谁?以前没见过。”
魏老夫人心里念着,问道。
老夫人默了阵,叹息道:“芸儿的孩子。”
魏老夫人神情严肃了些,作为密友,她自然知晓老姐妹叹息什么,于是安慰道:“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人也不在了,该放下了。”
“一想起我就恨铁不成钢,你说姓柳的穷酸书生有什么好?我一看就知他不是个踏实的人,花言巧语一套接一套。我给芸儿挑的夫婿们,哪个不是达官显贵?”
“好了,往事不提,当心身子。”魏老夫人顺了顺她背,“你还有外孙女,我……”
“我都不敢去想阿瑶与崔郎的孩子是否在人世,是男,是女。”
魏老夫人有些哽咽,心仿佛被针扎得疼,“不恨的话,就珍惜眼前,莫等以后后悔。”
老夫人抿唇,心中微敞。
皎月阁。
月吟没想到魏衡会来找她。
魏衡是先去找了谢行之,再同他一起来的皎月阁。
花枝垂落的小径上,魏衡背手停下步子,笑着看向月吟,“魏二哥言而有信,今日就是来兑现承诺的。”
言罢,魏衡伸手出来,红漆长木盒已递到了月吟面前。
“刚好,我也带了东西赠给表妹。”
谢行之突然说话,也从长袖里拿出个木盒。
金丝楠木盒子小巧精致,通体黑色,镶着金边,单看就知价值不菲。
魏衡意外,像见鬼了一样看着谢行之。
不是他刚才没说要送东西。
“表妹打开看看?”
谢行之递去小巧的木盒,目光凝着她。
两个盒子一大一小,齐齐递到她眼前。
月吟懵在原处,两位兄长递过来东西,她该先接哪个?
第21章
谢行之不苟言笑,长指握住木盒,温润的眼看着懵愣不知所措的她,月吟却感觉身边气息骤降,心脏忽然紧到嗓子眼。
月吟低头,有意避开谢行之的目光,伸手同时拿过那两个木盒。
“谢谢两位兄长。”月吟一手一个木盒,两手的盒子仿佛是烫手山芋,扰得她心神不宁。
魏衡为人直爽,情绪从不藏着掖着,笑道:“我思来想去也不知送什么好,索性便送了柳妹妹一套上乘的文房四宝。”
主要是他与柳家表妹刚认识,有些东西此时不方便送。他私下问过四妹妹,听说柳表妹写得一手好字,他这才有了思绪,寻了套上乘的文房四宝。
月吟将谢行之递来小木盒给丫鬟拿着,当面打开魏衡那的长木盒。
宣笔圭墨宣纸砚皆是上品,规规整整放在盒中,一看便知送礼之人的细心。
月吟浅笑,两靥浮现甜甜的梨涡,“谢谢魏二公子。”
魏衡摆头,直率道:“这样叫就生分了。”他手搭在谢行之肩上,把人往他身边拉了拉,“我跟你大表哥交情匪浅,是一起长大的好友,往后我叫你柳表妹,你唤我声魏二哥,可好?”
话语刚落,谢行之面无表情地拿开搭肩膀上的手。
月吟好似察觉到谢行之有一丝不悦,但细细一想,他平素就是这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便没往心里去。
她在京城举目无亲,难得宣平侯府的二公子待她亲善,她抓住这层关系,总归不是坏事。
“魏二哥。”
月吟依着魏衡的意思重新唤了一声。
“诶!柳表妹。”
魏衡爽朗应声。
月吟很少与外男接触,被这热忱又温软的声音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烫地低下头去。
然而她总感觉有道冷沉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可抬头偷偷一瞧,谢行之却并没看她,他凝着长木盒似在思忖。
这厢,谢行之看向魏衡,淡声道:“魏兄,表妹这边送了,漪澜那边你可准备了?”
他轻轻一句话便将话题转了,丝毫不生硬。
魏衡眉梢一挑,道:“早备好了!谢兄,不是我说,你这位四妹妹一怄起气来,可真是难哄,我忘谁也不能忘了四妹妹,否则她不定得跟我怄气到什么时候呢!”
魏衡说着说着便跟谢行之离开皎月阁,去了谢漪澜那边。
月吟目送两位兄长离开,适才听了魏二公子那番话,她心里一阵艳羡,羡慕漪澜表姐被这么多人疼爱,这种感觉一定很幸福。
回到屋子,月吟将那套上乘的笔墨纸砚收起存好。
玉盏不解,“姑娘不拿出来用?姑娘开盒时,奴婢偷瞄了一眼,那宣笔像是紫毫,可金贵了。”
月吟道出实话,“魏二公子送的那一盒都金贵着,我舍不得用。皎月阁备着的笔墨比扬州那边好用,平常写写画画已经够用了。”
玉盏骤然想起在扬州时,柳老夫人舍不得将钱花在姑娘和月吟姑娘读书识字上,还是夫人拿私藏的嫁妆给两位姑娘各购置了一套上乘的笔墨纸砚,虽不敌魏二公子送的,但月吟姑娘也珍惜着用了十余年。
等坐下来后,月吟才打开谢行之送的小木盒。
她竟没想到谢行之会送她东西,很意外。
是枚镂金芙蓉花书签,花梗是条坠着的细金链条,当书页合上时,再翻书时单看坠下来的细金链条即可。
月吟拿起书签,阳光下的镂金芙蓉花格外好看。
月吟看得入神,唇扬起浅浅的笑。
他怎突然想起送她这个?
不单是月吟,魏衡也想不明白,去找谢漪澜的路上终于忍不住了,问道:“谢兄,我送见面礼,你怎也送礼?你今日有些反常。”
谢行之神色如常,“表妹刚来时送了份见面礼,我尚未回礼,今日借着魏兄赠礼,一并给了表妹。”
魏衡太了解他这位好友了,“悖我就说你今日怎么转性了,主动送姑娘东西,原是这样。”
想必这回礼,他拖了有段时日。
“谢兄,虽然我只见了柳表妹两面,但越发觉得投缘,很亲切的感觉。”
魏衡靠近谢行之,道:“你也知道,我大哥前年刚成婚,大嫂也有了身孕,这祖母和母亲就开始催我了,相看的姑娘里,也就柳表妹让我有这种投缘的亲切感。”
谢行之突然停住步子,转眸看他,一双丹凤眼晦暗不明。
他缓缓启唇,“是吗?一见钟情?”
魏衡一笑,“别乱说,话好听些是一见钟情,话难听点便是见色起意了。”他连连摆手,否认道:“投缘而已。”
谢行之笑笑,拍拍他肩膀。
这一拍,倒让魏衡心里没底,尤其是那张含笑的眼看过来,他莫名有些犯怵。
魏衡迈出步子,大步流星往谢漪澜那边。
谢行之缓步跟在后面,若有所思。
一见钟情么?
大抵也有见色起意的份。
平心而论,表妹容颜如花,身姿婀娜,确有倾国之色。
梦中她更是放肆,与白日所见的乖巧温顺截然不同。
便是这份貌美乖巧,引得旁人情不自禁靠近。
谢行之胸腔顿生闷意,不知不觉中将这份闷意带着入梦。
月上柳梢,正是黄昏时分,纱幔轻扬,一片霞光洒进八角亭。
亭中放了张供休息的小榻,榻前跪坐着名女子,她衣裳半退,挽至臂弯,下裙完好逶迤在地,如一池盛开的莲。
谢行之坐她身后,圈她于怀。男子修长如玉握着支紫毫,以她如霜欺雪的背为宣纸,提笔作画。
紫毫沾花瓣汁水,轻描淡写,笔尖游走于后背,划过脊沟。她转过头来,眼底氤氲水雾,却又不敢乱动分毫,只纤白手指握住裙角,颤着嗓说道:“大表哥,痒。”
谢行之沾着艳色花汁,笔尖一顿,白皙肌肤上点出片花瓣,“魏兄送的紫毫确实好用,好笔当需好好开润,如此方能物尽其用。”
倏地,谢行之拿过榻上的软枕放在榻沿,让她伏趴小榻。
男子长指拨开背脊上一缕乌发,露出半边雪肌,半边已是作好的画。
玉肌雪背,细腰盈盈,芙蓉花开,艳艳生辉,塞过满园的霞光春景。
谢行之提笔,柔软的笔尖顺着脊沟蜿蜒而下,勾勒出一抹水痕,恰似芙蓉花枝。
她纤薄的肩膀颤动,钗环摇摆,抓着软枕的手指因用力也泛白,哭声哀求道:“大表哥,别……”
谢行之握笔游走,沉金冷玉般的嗓音响起,“月色皎皎,芙蓉入画,此等美景岂能辜负?”
他笔上的动作没停,可她却哭颤得厉害。谢行之心一软,放下紫毫,也不管那画是否还润着,心软地捞起哭趴榻边的人,抱转她入怀。
胸膛覆了柔软,她依偎在他怀中,谢行之挽她细腰,吻去娇颜淌着的泪,可再有动作时,怀中的娇人已t湮没。
梦境戛然而止,意犹未尽。
谢行之砸舌,大抵也是见色起意吧。